這間洞廳很大很寬敞,住個千兒八百人不成問題,靠裡面一側被隔出來十餘處小房間,裝修的很精緻,顯然是爲高級軍官准備的。
金秀宗又驚又喜,這裡就是他要找的地方,但是他要找的人在哪?
整座洞廳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他的士卒搜遍了所有的房間,在那間最大、裝修最精緻的房間裡搜出了十幾只木箱,木箱裡裝着的是灰白色的粉末狀的東西。
“在洞外也有發現,不知是什麼。”一名佐領抓起一把粉末,捧給金秀宗看,金秀宗也不認得是什麼,他喚來那個蒙面:“你認識嗎?”
蒙面人卻是臉色大變,顫聲說道:“這是火藥。”
“火藥!”金秀宗也忍不住要叫起來,火藥雖然是稀罕物,他卻非但是見過且深知其威力如何。
金秀宗一口氣將所有的木箱都打開,面色變得絕望起來。
“撤。”
一聲令下,他自己扭頭就走。
負責斷後的佐領健步而來,將他堵在甬道里,對他說:“我們被包圍了,他們從外面關死了門,沒想到這門兩面都能下閂。”
“立即把門打開!”
金秀宗失聲吼道,自開戰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統帥的慌亂立即引起士卒的不安,進入山洞的新羅卒雖然不多,卻都是一時精銳,非但身手了得,更兼心理素質超強,山崩於前而面色不變,但是如今統帥慌張了,他們哪還能鎮定如初?
叮叮噹噹的斧鑿聲響起的時候,接到內部示警的,潛伏在東高山山麓密林裡的黑鳳頭負責外圍警戒的部隊蜂擁奔向指揮所來救援,人數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這就對了,黑鳳頭的主力盡數在此了。”
李茂毫不掩飾自己的興奮,因爲激動牽動了肩部傷口,疼的冷汗淋漓,新羅人在飛刀上喂的毒藥性子太烈,李茂肩頭的一大塊皮肉瞬間壞死,不得已全部削除。
“不是說有三千黑鳳頭嗎,這才兩千。”
“黑鳳頭號稱八千,實際只有三千,供養這樣一支軍隊,不是新羅國所能承受的。三千中的一千人常駐皇宮之北,是國王親軍,直屬國王本人。能外出作戰的只有兩千人,這回是傾巢出動,這是我們剛得到的情報,秦將軍你來解釋一下這份情報的來源。”
“這份情報是新羅國一位大人物提供的,絕對可靠,若有差錯你們砍我腦袋。”
見秦墨信誓旦旦,衆人也就相信了,秦將軍爲人詼諧,好說大話,亂放空炮,但這種事上卻絕不會胡來。
“撕開一點口子,放我們的老朋友進去團聚,然後送他上西天。”
李茂主動撤防,救援的黑鳳頭猶如飛蛾撲火,重新佔領了山南指揮所地面部分,他們絲毫不覺自己中了引君入甕之計,這倒不是因爲新羅人愚蠢,而是以他們的恐怖戰力,李茂便是拼光家底也是擋不住的。
“都進去了,可以開始了。”秦墨從前線奔回來,報告李茂說。
李茂端坐着,雙手扶膝,低着頭,作沉思狀。他肩上的傷經過王念復的精心治療,割除腐肉,清除毒素,已無大礙,卻因失血過多,人有些發虛。
王念復是葛日休的大弟子,醫術比常河卿高的不是一點兩點,這次請他來坐鎮李茂是費了大心思的。
“小馬有消息了嗎?爲何沒有消息?”
李茂說完,眼睛含淚,自己這一招“請君入甕”之計看似簡單,實際是費了大心思的,做出了很大的犧牲,馬雄安沒能撤進倉庫,倒在了戰場上,只怕是凶多吉少。
石雄、馬雄安都是很有靈性的青年將領,假日時日必是棟樑之才,這樣就死了死在太可惜。站在一旁的馬和東眼圈紅了,出列拜道:“雄安能爲大帥死,死而無憾。”
“他不光是爲了我,也是爲了遼東的百姓,爲了遼東的大業。”李茂讓秦墨扶起馬和東,向身側一名灰髮長身道士說:“於道長,可以開始了。”
那道士手拈鬍鬚,笑嘻嘻道:“你們可得想好了,這火點下去,那就是個山崩地裂。”
秦墨道:“點吧,點吧,山崩地裂就山崩地裂,一下子送他們昇天倒省去許多麻煩。”
於道士轉身正要去,陳小藝急急慌慌地跑了過來,他現在參謀廳任機要參謀,負責機密消息的傳遞,因見人多,陳小藝放緩腳步,勻了口氣,俯身在李茂耳邊嘀咕了兩聲。
李茂渾身一震,忙伸手去拉於道士,因爲用了受傷的那隻手,頓時疼的額頭見汗。衆人面面相覷,望向陳小藝,陳小藝痛心地說道:“蘭兒姑娘被他們擄去了。”
這話恰似一盆冷水潑在衆人心頭,無人再應聲,如果蘭兒做了金秀宗的人質,這火還能點嗎?只怕是點不成了。
陳小藝見衆人面露不甘,卻又無可奈何,便壯着膽子說出自己思考出來的妙計,他在李茂耳邊小聲說道:“可留金秀宗一命,寫封信給他讓他躲進倉庫。”
李茂驚喜道:“你判斷金秀宗會答應。”陳小藝胸有成竹地說道:“他若是個漢子,就不該偷偷摸摸幹這見不得人的勾當,他之所以擄如夫人,就是爲了留條後路,所以我斷定他會答應的。”
李茂聽了這話,頓時對陳小藝刮目相看,神情明顯好轉起來。他想了想,喚人取來紙筆,寫了封信,令秦墨立即傳遞給金秀宗。
倉庫入口鐵門十分堅固,金秀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能打開,正當他一籌莫展之時,門卻從外面打開了,開門接應他的是大佐領紫韻旋,黑鳳頭內類似軍師和監軍的人物,
“接到我們被圍的訊號,他們都趕過來了,見到統領平安無事,我們就都放心了。”紫韻旋興奮地向金秀宗表功。捆奴軍趕來救援時,他抵擋不住,不得已向外圍的友軍發出了特級求救信號,十一名佐領各率人馬趕來救援,裡應外合殺退捆奴軍,再次佔領了山南指揮所。
黑鳳頭的編制以佐爲基本單位,一佐一百人,以佐領統軍。
金秀宗無可奈何地望了眼紫韻旋身後的十一名佐領,黑鳳頭的高級將領盡數在此,精銳盡數在此,這回有好戲看了。
“都來了?”
“都來了。”
見金秀宗眺望遠處,紫韻旋會錯了意:“我們雖被包圍,但他們兵力很弱,突圍出去,很簡單。”
“混蛋,沒看出這是個陷阱嗎?”
金秀宗身後的白衣蒙面人終於忍不住怒罵起來,聲音很尖銳,是個女人。
紫韻旋張口結舌答不出話來,支吾了兩聲後問道:“李茂呢,殺了李茂了嗎?”
“這是個陷阱,我們上當了。”
金秀宗只能承認失敗,工匠開門的時候,他把入口處的其他兩道門也檢查了一遍,一道門已被亂石堵死通道,另一道門則是假門,拉開門就是石壁。
“他們從密道撤走了,通道被封死,我們被困在這了。”
“我們殺出去。他們不堪一擊。”紫韻旋滿面不解,大聲跟金秀宗爭辯起來。
“閉嘴,蠢貨!”
金秀宗身後的女子再次厲聲呵斥,紫韻旋不敢吭聲了。
一名小校穿過人羣,單膝跪在金秀宗面前,將一封信交在他手上,金秀宗看過,默思片刻,道:“大佐領、紫韻間和十一位統領進洞裡來議事,其餘人上牆進屋,就地待命。”
衆人轟然應諾,金秀宗以保密爲由,下令將倉庫大門關閉。轉身直奔山體深處那個裝滿火藥的洞廳,他坐在一口裝滿火藥的木箱上,低下頭,沉默不語。
衆將面面相覷,紫韻旋鼓足勇氣正要問話。
驀然之間,地面劇烈顫抖,山體搖動,轟轟之聲由遠及近,將半個東高山都翻了過來,洞廳裡煙霧瀰漫,碎石亂飛,形如末日。
山崩地陷,日月無光,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半座東高山連同山上的指揮所都飛上了天。
爆炸的餘波剛剛停歇,五百捆奴軍、三百黑虞侯、兩百佩刀軍便上了山,在殘垣斷壁中搜索活人補刀,奉命趕來的第一師第二旅、城防警備局、保安局和第三師一個營、第二師兩個都則在東高山的外圍織成了一道網,確保沒有漏網之魚。
一炷香的時間後,山上塵霧消散,有人在山頂發出了安全信號,李茂道:“我們去會會金秀宗。”
衆人勸他不要動身,可將金秀宗帶來審問。
李茂嘆道:“來者是客,面子還是要顧的。”
精心修建的上山石階已蕩然無存,臨時清理出來的山路並不好走,秦墨和陳小藝扶着李茂艱難地攀上山坡,來到舊日倉庫入口處。爆炸衝擊波至山體滑坡,將入口的鐵門掩埋了起來,一時無法打開,工兵們正在掄鐵鎬開路。
李茂向山下望了眼,不覺心驚肉跳,一聲巨響後,東高山成了一堆碎石山,又望了望停在洞前空地上的數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心中更是感慨。他轉身對於道士說:“恭喜你,終於讓你研究出了大殺器。”
於道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囁嚅半晌,方道:“我煉丹失敗煉出這東西,你說要開渠炸石頭,我纔拿出配方獻給你,我的本意是拿來造福衆生的,被你用來殺人,豈是我的本意?你這麼說是要折壽的,我不必你來恭喜?”
於道士言不由衷,當初設計用炸藥的正是他。
秦墨嫌工兵動作太慢,問於道士:“道長,你的炸藥還有嗎,來一箱,我把這門給炸了。”於道士道:“善哉,善哉,洞裡都是火藥,你想他們死嗎?”
秦墨笑道:“你那火藥怕是已經失效了,外面炸翻天,它爲何不炸?”於道士道:“胡說,我的炸藥怎會失效?是你們老大不讓我點火,自然不會炸了。”
正嚷着,鐵門開了,一股濃重的煙塵滾了出來,嗆的幾個躲閃不及的士卒劇咳不止,涕淚交流,狼狽萬端。
秦墨叫道:“完蛋,金大統領八成給嗆死了。”
於道士嗅了嗅,道:“裡面沒炸,這是山體震動時落下的灰塵,得趕緊救人,這煙塵大重也要死人的。”
金秀宗、紫韻間、紫韻旋和十一位統領被救出來時,除了紫韻間尚能掙扎起身外,其餘的人都只剩一口氣了。
她冷冷地向李茂說:“如夫人在西甲營南面的馬汊河磨坊。”言罷側過臉去,再不肯多發一語。紫韻間容貌極美,身材更是撩人。只是眸如蛇蠍,望之使人心寒。
李茂揮手讓人將她帶走,派了陳小藝前去救人。當初是陳小藝獻計讓金秀宗撤進山洞,保住了性命,他是個明白人,趕緊道出蘭兒的下落,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王念復此刻就侯在山下,原先李茂恐他善心勃發亂救人,沒同意他上山救人,此刻卻有了他用武之地。秦墨親自下山去把他接上來。
金秀宗被救醒後,跟李茂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國王受奸臣矇蔽,鑄成此錯,本心無意與貴國爲敵。我也不願意與貴軍爲敵,奈何軍令如山,不得不從。”
李茂揮揮手令將人帶下去養傷,秦墨興奮地跟李茂說:“捉到一個大佐領,十二個佐領,加上金秀宗本人,黑鳳頭全軍覆沒,被一網打盡了。那個叫紫韻間的,你見過了,什麼新羅第一美人,遼東第二美人,比起她就是個渣,金秀宗對她有知遇之恩,紫韻旋是她幼弟,她想犧牲色相保全他們,機不可失,你想不想要,我來安排。”
李茂瞪了他一眼:“戰報統計上來了嗎?”
秦墨道:“參謀廳在統計,我去問問,嗨,其實不問也知道,兩千黑鳳頭全軍覆沒,不炸死,也給他們補刀了。”
李茂道:“我把那十一個佐領都交給你,你要好生看管,以後還用得着。”
秦墨道:“紫韻間也是佐領,她在不在十一個之列?”
李茂道:“她是靠旁門左道才做上佐領的,不算數,那十一個人都有實際練兵和統兵經驗,是人才。”
秦墨道:“我懂了,你也想訓練幾支像黑鳳頭這樣的軍隊,去打蠻黑子。”
李茂沒有說話。
參謀廳的戰報上顯示此戰殲滅黑鳳頭一千八百人,俘虜一百零三人,另有一百四十人失蹤。李茂問:“失蹤是什麼意思,有人來向你們報案說走私了人口?”
參謀答:“找到一些碎屍,分不清是哪邊的人,正在覈實,估計是他們的。”
李茂道:“不要估計,要拿出真實的數據,你們參謀廳是幫我來做決策的,數據都是估計出來的,那怎麼行。”
參謀面紅耳赤,呆呆地站着。
石空笑了笑,打發那參謀去了,卻道:“金都頭兼領參謀廳,他事多人忙,有時候難免照管不到。”
李茂道:“參謀廳是三軍核心部門,需得一個得力的人來主持。你看誰合適。”
石空笑道:“這樣的大事,我可不敢亂說話,我是什麼身份。”
李茂道:“石雄怎麼樣?”
石雄道:“他,馬馬虎虎吧,你真要他幹,他也能幹好,不過他不是在外面領軍嗎。”
李茂笑笑道:“是啊,石大將軍來參謀廳是有些委屈了。”
石空道:“可不敢說委屈,參謀廳與師平級,況且能在大帥手下歷練學本事,那是他的福氣,求都求不來的。”
石空的好處是爲人本分,不亂說話,不壞規矩。
李茂笑了笑,又問:“雄安找到了嗎?”
石空嘆了口氣,道:“在死人堆裡找到了,額上讓人斬了一刀,王先生說他只有三成把握,就看他的命大不大了。”
馬雄安是捆奴軍從死人堆裡刨出來的,當時昏迷不醒,毛太公看了一眼就說這人不行了,丟在傷病營裡好長時間沒人管,後因有李茂的嚴令才被從傷兵營裡接出來交給王念復,人就剩一口氣了,能撐到現在沒死,實在是個奇蹟。
李茂聽說還有三成希望,稍稍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