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海軍行文成武縣商請調李茂爲軍料院判官,賈直言將李茂請入公舍,詢問他的想法,李茂道:“若是有可能,我還是想追隨明公,軍隊裡的勾當畢竟我不熟悉。”
賈直言盯着李茂的眼睛,目光銳利的像把刀,他拿起清海軍的文書,說道:“你爲他們解了大難題,於將軍對你很欣賞,行文到成武縣只是一個姿態,畢竟你是節度隨身官,不是成武縣的官員。”話說到這個份上,李茂只能表示遺憾了。
這其中的關節他並非不明白,之所以要費這番口舌,無非是想在賈直言面前留下一個好印象,目的是想給自己留條後路。從成武縣衙出來,李茂回頭看了眼懸在縣衙眉頭的匾額,這裡是他起家之處,現在他卻像一個過客一樣,忽然就成了路人。他的心裡忽然有些感慨:自己已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變得世故圓滑起來,年紀輕輕的心底爲何藏着滄桑。
青墨牽着馬等候在街心,見李茂低着頭,臉色有些陰沉,便關切地問道:“怎麼,他不放人。”李茂拍了拍小廝的肩,翻身上了馬。二人出了縣城北門,在城門外的水亭旁遇到了身揹包袱,準備遠行的陳數。李茂下馬見禮。
二人在水邊草亭裡聊了一會,互道珍重後,各走各路,走出半里地,青墨還是忍不住說道:“我聽人說陳數把祖宅變賣了,說要去長安博取功名,這人不顯山不露水的,卻是一個地道的狠人。”李茂心情不錯,笑問道:“你說說看,他狠在哪裡。”
青墨道:“這不是明擺着嗎,放着小康日子不過,卻要去長安受罪,功名利祿是那麼好摘取的嗎?薛大郎號稱寶鼎縣第一才子,名滿河中,那等的好學問,也是連年名落孫山,他在成武縣尚且籍籍無名,去了京城又能有何作爲?”
李茂笑道:“我聽出來了,你這意思他不是狠人,而是蠢人,不計後果的蠢人。”
青墨嘿嘿兩聲,卻是默認了。
有些話李茂沒有跟青墨說起,也無意跟任何人說,兩個月前他和陳數達成了一項秘密協議,陳數動用了他在摩岢族中的關係,幫助李茂打聽到了一些李茂感興趣的東西,回報是薛戎的一封薦書,有了這封書信,陳數的長安之行就少了三分盲目,多了一分勝算。
轉眼過了中秋,李茂在清海軍軍料院右判官的位置上待滿兩個月,便跟隨出征海州的清海軍士卒踏上了南下的征程。海州之亂起於初夏,雀老三不滿官軍征剿,率三四百人襲佔了東海縣城,恰逢海州水災連着風災,漁船不能出港,農田處處絕收,官府賑災不利,致使流民日衆,雀老三趁機招兵買馬,勢力迅速膨脹,連破進剿的官軍,聲勢十分浩大。
淄青節度使李師古迅速調集鄆州平盧軍、成武清海軍、密州鎮海軍南下平叛。清海軍奉調出徵八百人,統軍爲兵馬副使趙和德,這八百人並非清海軍精銳,七成以上都是老弱殘疾和臨時徵召的新兵,將官也多由卑將出任,趙和德在清海軍中資歷甚老,卻非於化隆親信,糧料官等骨幹亦多由新人擔綱,敷衍的意味十分濃厚。
李茂擔綱出任行營軍料院左判官,實際主持軍料院事務。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足見糧草在行軍作戰中的重要性,當初李茂獲任左判官一職時,緊張的一連三天睡不着覺。在清海軍軍料院做判官兩個月,有文書丞一旁指點,李茂對基本業務已能上手,不過做人助手和獨當一面畢竟相距甚遠,何況屯守地方和行軍打仗又不同,後者的難度遠非前者可比。
李茂心裡沒底,出征前他專程請文書丞喝了回酒,虛心請教行軍途中應該注意的事項。文書丞笑而不答,酒過三巡,方纔說道:“軍料院就是全軍的大管家,管着全軍的吃喝拉撒睡,事多且瑣碎,稍有不慎就要釀成大禍,不過以你的才幹足可勝任。”文書丞拍拍李茂的肩膀以示鼓勵。
李茂的臉卻刷地白了,幾百號人的吃喝拉撒睡,豈是好侍候的?萬一出了紕漏,自己的這個糧料官還能活的了嗎,有心再請教,文書丞卻已爛醉不醒。
李茂把自己關在帳篷裡想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天空飄着雨絲,空氣冷的出奇,他的腦子也因此變得出奇的冷靜,想了一夜,他想明白了靠人不如靠己,男子漢大丈夫,總有些事需要親自面對,他呼出一口濁氣,自己給自己打氣道:軍中多少人視糧草官爲肥缺,想着去撈上一把,我卻如此畏難,豈是大丈夫所爲?自古富貴險中求,沒有一個好爹罩着,想得富貴也只能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去搏了。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臨深淵。是李茂初任糧料官時的真實內心寫照,或者是事先準備的充分,或者是老天眷顧,李茂的糧料官生涯起步很順,且越做越順,從孤山鎮到徐州藤縣,再由藤縣到沛縣,一路上順風順水,沒有出一點紕漏。
大軍進入沛縣之後,遇到了遠道而來的魏博軍,人數約有兩千,衣甲鮮明,氣勢雄壯。魏博到海州中間隔着宣武、淄青等道,大隊行軍十分不易,而且魏博鎮自安史之亂後即保持着半獨立狀態,歷任節度使父死子繼,兄死弟承,朝廷行文追授節鉞而已。
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魏博軍不遠千里趕來平亂,李茂心頭滿是疑問。
沛縣在開元間爲上縣,安史之亂後人口銳減,縣城東西只一條街,人口不足千戶,驟然多了近三千兵馬,頓感混亂,清海軍和魏博軍常因爭搶道路發生矛盾,魏博軍素來驕橫,見清海軍都是些老弱病殘,心存輕視之意,道路相遇,常出挑釁之辭,李茂約束軍料院將吏勿與魏博軍發生衝突,被人譏笑爲軟弱。
一日,清海軍統軍大將趙和德升廳召集將吏,叮囑各營約束士卒,減少私自外出,更不得與魏博軍發生衝突。
諸將心中不服,對答時語氣有些敷衍,趙和德驟然暴怒,摔杯怒道:“朝廷請魏博鎮出兵大有深意,爾等不解,卻不可不知,誰沒眼色望槍口上撞,死了就死了,須怪不得我見死不救。”
趙和德一向以沉穩的大將風度示人,此番失態,給李茂的印象極深。散廳後,他回到軍料院,召集十幾個佐吏立即傳達了趙和德的意思,眼見衆人也有敷衍的意思,李茂怒道:“海州民亂,區區數百人而已,清海軍一家即可討平,而今卻動用兩鎮四軍雲集海州,是爲何來,爾等可曾想過?”
海州之亂不過數百人規模,李師古卻邀請魏博鎮一同出兵,其中緣由李茂雖參不透,但本能告訴他,這其中必有蹊蹺,小心謹慎不吃虧。
李茂的目光依次掃過衆人的臉,見衆人都緊張的喘不過氣來,這才放緩了口氣,又語重心長地說道:“俗話說千里外出爲求財,此番大軍進剿海州,必是馬到成功,功成之後朝廷必有重賞,諸位都是拖家帶口的人,行事之前務必先替家人想想,眼看大功將成,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簍子。”
李茂以金吾衛司戈充節度隨身官的身份出任行營軍料院判官,將吏多有不服,這些人雖非於化隆的親信,卻都在營中混跡多年,事事門清,見李茂年輕,多有輕慢。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磨合,衆人發現李茂性情沉穩,行事周密,做事說話滴水不漏,軍料院雖事務繁劇,卻從未出過半點紕漏,由不得衆人不心悅誠服。
李茂這雲山霧罩的一番話,在他們聽來更覺得深不可測,衆人不敢大意,散會之後,各自回帳,召集士卒和夫長傳達會議精神,忙的有板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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