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泓投誠之後被削去兵權,做了一個有名無實的巡察使,白領一份俸祿,日子過的很不如意。張弘靖入朝後,他變賣了一些家產,湊了些錢,賄賂了節度使府的一些人,想謀個東山再起。錢是大把地花了出去,至今卻還沒個準信兒,急的他百爪撓心,寢食難安,這日忽聽有個巡察官到訪,何泓大喜,趕忙迎出。
來的是個陌生人,着九品武官服,所謂的軍府巡察官跟他這個巡察使一樣都是閒職,區別是巡察官每日能出入軍府,有事當差,沒事閒坐,他這個巡察使卻是連軍府大門都進不得,白領一份俸祿,坐吃等死的命。
來人自稱姓吳,報說受人之託請他去軍府走一趟,有位大人物召見。
何泓大喜過望,急問是誰,那巡察官道:“自張相公入朝,府內動了許多人,彼此都不熟悉,小弟也是初來乍到,只知道那人是內院出來的,是個書吏,姓張,叫什麼,跟誰辦事,卻沒弄明白。不過看他說話的氣派,靠山應該很硬。”
何泓道:“他說話時神色如何,是張苦臉,還是笑臉。”巡察官回憶了一下,很確定地說:“板着臉,不過應該沒甚惡意。你也知道他們這些個文人就講究個穩重,喜怒不形於色的。不像咱們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來的痛快。”
何泓點頭附和:“那是,那是,文吏混張臉,時間長了都一個模樣。”命人取了一貫錢做謝儀,巡察官驚道:“這怎麼好意思,我不過是個跑腿辦事的。”
何泓笑道:“進門就是一家人嘍,彼此要互相照應,你這個兄弟我認了。”
巡察官謝領了賞錢,催促道:“事不宜遲,將軍還是速速隨我進府。”
何泓道了聲稍候,回到後宅去換衣裳,夫人戚氏見他笑容滿面,嘴裡還哼着小曲兒,驚問:“裡面有迴應了?看你,嘴都合不攏。”
何泓彈了下妻子粉嘟嘟的嬌嫩臉蛋兒,笑道:“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世上哪還有不愛錢的人,我早說過這事兒準能成,你不信,怎樣?”
戚氏道:“若依我說,這趟渾水不趟也罷,聽說李茂這個人很不好伺候呢。”
何泓笑道:“我嘛,不過是花錢買個小官噹噹,混口飯吃,掙個臉面,用不着天天伺候他的,小心謹慎着點,沒事的。”
戚氏道:“但願如此,最近我的眼皮老是跳,又常胸悶氣短,你說這是不是不祥之兆?”何泓道:“呸,娘子,你就念我點好吧,真是的,烏鴉嘴。”
戚氏見丈夫生了氣,忙哄道:“呸呸呸,瞧我這張破嘴,童言無忌,你莫見怪。”何泓哈哈一笑,倒真沒見怪,他在外面吃喝嫖賭,獨獨對妻子還算過得去。
何泓換了衣裳興沖沖地隨着吳巡察官來到節度使府,這地方過去也是常來常往的,十分熟悉,巡察官領着他到了側後門,指了指雕花影壁,囑咐道:“左拐,往裡走一箭之地,有個月亮門兒,你進去找一位張書辦,聽他的便是,人多眼雜,我就此告辭了。”
何泓認得這側門裡是行軍司馬的公署,幽州地方也叫“二堂”,軍府裡的行軍司馬掌管軍籍,參謀軍事,例由節度使幕僚中德高望重者充任,權勢甚至能壓過副使。
果然能跟新任行軍司馬常木倉掛上關係,這錦繡前程可就是指日可待了。何泓大喜,謝過巡察官邁步進了側門,四名衛卒只是冷着臉打量着他,卻並未阻攔。
何泓繞過影壁,眼前是一條古木森森的幽靜小道,向前走出一箭之地,左右各有一座小院,都是月亮門兒,一座鎖着門,一座虛掩着門。
何泓倒是作難了,此係軍府重地,一步一個坑,萬不可走錯,但那位巡察官又沒有告訴他該往哪邊拐,這可如何是好。
正猶豫間,卻見一個書吏模樣的人冷着臉兒從那座虛掩着門的小院走出來,何泓忙躬身施禮,詢問張書史在哪,那書吏朝院門努了下嘴,一聲不吭地走開了。
連區區一個書史都這麼大的派頭,何泓大喜過望,這回是肯定能見着真佛了。
他左右掃量了一眼,閃身進了小院,卻見一間房舍開着門戶,何泓整了整衣衫,邁步到門前,先咳嗽了一聲,正要通報姓名,驀然間卻如墜冰窟,渾身上下的血都涼透了:那間屋內,迎面的牆上裝着一長溜的黑漆木櫃,每隻木櫃的門上都用硃紅色的油漆塗着天干地支的編號,屋子正中央掛着一塊堂牌,以神獸鴟尾的圖案裝飾,上書一個大大的“禁”字。
何泓不覺毛骨悚然,自己怎麼闖到了軍中存儲軍籍檔案的“暗堂”來了?
擅闖“暗堂”論律當斬!何泓久在軍中豈能不知!
他轉身便走,欲速速離開。院門口處卻已傳來了兩個書吏的說笑聲,何泓熱汗淋漓:被人發現他在這,便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了。他把牙一咬,奔着圍牆跑去,他是武將出身,雖已被酒色掏空了身體,底子還是有的,危急時刻,奮力一搏,縱身一躍,雙手攀住牆頭,一勾身就翻上了牆頭,再擡腳,人已輕飄飄地落在了牆外。
何泓拍拍手,正要讚自己一聲寶刀未老,冷不丁的一聲發喊,數十軍卒驟然殺了出來,刀槍劍戟,森然佈列。
何泓頭皮直炸,叫了聲:“休要誤會,我是……咦,是你?!”
何泓用手一指軍卒中的一名小校,正要說些什麼,忽見得密密麻麻一陣箭雨迎面襲來。
……
“我只是讓你們找個機會把他拿了,栽個贓陷個害什麼的,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爲何要殺人呢?人死是不能復生的,這個道理你們不明白嗎?”
秦墨敲着桌子問自己的左膀右臂,左膀韓江春道:“沒辦法,他認出我來了,只能殺他滅口。墨哥,你不會因爲一個外人要我去坐牢吧?我上有八十歲的兒子,下有三歲的老母。”秦墨不計較他的口誤,叫道:“你怎麼會讓他認出來,你爲何不化裝?”
韓江春哭喪着臉道:“化了裝,可你看我眉角這顆小瘤子,太扎眼了。”右臂奚襄鈴幫腔開脫:“擅闖二堂密檔室,論罪當斬,他被圍之後氣焰囂張,竟然還想反手,射殺他,那是光明正大,不會有事的,墨哥,你放一百個心吧。”
秦墨道:“我不是怕擔事兒,能有什麼事呢,我只是……唉,不說了,不說了,外面怎麼說,有結論了嗎?”
★тт kán★℃ O “有了,有了,擅入‘暗堂’,拒捕,被衛士當場射殺,死有餘辜。護軍院、內保處都勘察了現場,證明的確是他擅闖密檔室無疑,還爬了牆呢。至於動機,現在還在查,相信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
秦墨道:“給他指路的那個誰,藏起來了嗎?”
韓江春道:“叫馮渠生,打發他回洛陽老家了,那是個聰明人,拿了錢立馬走人,此刻人已經在幾百裡外了吧。”
秦墨暗鬆了口氣,用手點指二人道:“你們呀,人命關天吶,以後能不殺人儘量不要殺人,舉頭三尺有神明,陽間沒報應,死了也逃不過滾油鍋上刀山,積點陰德吧。”
二人微微點頭,韓江春建議道:“幽州是生地,咱右廂和內保處的交接還沒完成,此事又涉及外人偷窺我軍機密,墨哥你有權管呢,咱們這就去抄他的家?”
奚襄鈴道:“有道理,我這就去安排。”
秦墨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秦墨到何家之前,何家已經被軍府護軍院和內保處翻了個底朝天,裡裡外外十幾口人都被訊問了幾遍,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至於秦墨的右廂有沒有權力管理此事,有些模糊,因爲幽州不同於遼東,是生地,原來是右廂的地盤。護軍院和內保處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處處都還在仰仗着右廂,交接的手續也尚未辦結。
加之秦墨身份特殊,誰也拿不準他此來是否有李茂的授意,故而都沒有提出異議。
秦墨見監軍院使夏忍也在,撇了撇嘴:“多大點事,還勞動你夏大監軍親自出馬。”
夏忍原名夏純,到幽州後因避李純的諱,改名爲忍,現任監軍院使。
夏忍道:“鄭重聲明一下,我是護軍院使,不是監軍使,你別把我跟他們混爲一談。”
秦墨盯着夏忍:“與中貴人爲伍委屈了你嗎?”
夏忍哈哈一笑,眨眨眼道:“上面有何指示?”
秦墨道:“別瞎想,我是閒着無聊,隨便過來看看。”見夏忍笑的奸詐,便壓低了嗓音道:“這何泓以前是我的‘熟人’。”
秦墨故意在“熟人”兩個字的下面加了重音,夏忍心知肚明,這個何泓曾是右廂的重點監控對象。
“哎呀,你說剛進幽州城就出了這麼檔子事,是我辦事不利啊,怎麼就沒看出何泓這傢伙還有這個膽?”
何泓是盧龍軍的按察使,留有軍籍,軍官犯事,護軍院有義務查辦,然此事玄機重重,大有蹊蹺,夏忍深感棘手,如今右廂主動捲了進來,他樂得及早抽身。
夏忍打個哈哈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好歹沒出啥事。如今你老兄出馬,我就告退了。”
揮手叫來一名副手,吩咐道:“把人撤了,這裡移交給右廂。”
秦墨道:“別,別,別,我就是過來轉轉,此案還是以你們監軍院爲主,內保處一旁協助,我們右廂嘛,純粹圍觀。”
夏忍壓低聲音道:“你也聽了那個傳說?”
秦墨一愣:“什麼傳說?”
夏忍嘻嘻笑道:“還跟我裝,弟兄們,撤!莫要壞了秦總管公幹。”
他把“幹”字咬的很重,面帶壞笑,飄然離去。
對夏忍這種識大體,顧大局的舉動,秦墨頗爲讚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