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興“平冤昭雪”後,節度使田懷諫誠懇地派人去請朱夫人、田萁回魏州居住,均遭拒絕。於是他將田牟官升一級,正式取代蔣士則,做了衙內軍兵馬使,仍舊掌握實權。
這顯然是蔣士則和樑國夫人之間的一次妥協,蔣士則接管了龐大的山南社,應該做出一點讓步。但他也不希望軍府警衛權落在守舊派手裡,那對他是個直接威脅,田牟幼稚單純,可以充當這個緩衝。
田興死後一個月才入土爲安,田懷諫親自主持,禮儀隆重,極盡哀榮。
李純下詔追贈田弘正司徒,遣中使前往祭祀,又爲其子加官進爵,以示體恤。
魏州之變,各方反應不一,成德節度使王承元和淄青節度使李師道在事變後都派出了使團,既參加田興的祭禮,又表達了對田懷諫的認可和支持。
田興跟朝廷走的太近,二人恨之入骨,現在魏州少帥親政,老夫人又出來管事,他們吃了定心丸,放心了,行此舉動並不難於理解。
橫海節度使程執恭和義武軍節度使張茂昭對此反應平淡,只派人蔘加田興的祭禮,對親政的田懷諫只表示祝賀,卻不談其他,不支持,也不反對。
瀛莫觀察使王庭湊也派了使團,使團到魏州時田興已經入土爲安,使者向田懷諫表達了敬意,對田興之死卻無一句慰問。
營平觀察使誨洛可和遼東節度使府薛戎都派人蔘加了田興祭禮,都沒有見田懷諫。
李茂以秦墨爲使者,率龐大使團隆重祭奠了田興,秦墨隨後覲見了田懷諫,表達了對其親政的支持,田懷諫贊同幽州和魏州互設常駐使節,加強溝通,保護各自商人的經商方便和合法權益。
秦墨沒見魏博軍政界新近崛起的蔣士則,也沒有見覆任天雄軍都頭的田榮。
消息傳到長安,李純對李茂刮目相看,他召來突吐承璀,劈頭蓋臉地問:“李茂究竟是忠臣還是奸臣。”
魏州的事突吐承璀也一直在關注,他早料到李純會有此一問,便答道:“大忠若奸。”
李純一愣:“什麼大忠若奸?”
突吐承璀笑着解釋道:“河北的事很複雜,直來直去有時候不容易辦好,得繞着彎子跟他們周旋。李茂此舉目的是要把魏州穩住,防止他惱羞成怒,狗急跳牆,待看準了他的虛實,再突然靠近他,一刀斃命。”
李純道:“狗屁,你當是潑皮打架嗎,還一刀斃命。這只是你一家之見。”
突吐承璀道:“我有證據的。”
李純一瞪眼:“什麼證據?”
突吐承璀笑道:“田弘正被害後,田萁去了幽州,而今正在李茂麾下辦差,很受重用。幽州有傳言說李茂正等她孝期滿納她做妾呢。”
李純怒意稍平,田萁之名他是聽過的,這是個奇女子,在魏州時藉着田弘正的勢力,做到了說一不二,田興對她言聽計從,交代她的事她都能辦的妥妥當當。
田興只有一件事沒有聽她的,偏偏就在這件事上摔了大跟頭,把命都丟了。
“田萁去幽州,而不去河中府或來長安,目的很明顯,她是要藉助李茂的手幫他父親報仇,且不論她能否得逞,但足可證明李茂和魏州不是一條心的。”
突吐承璀剛說完,忽然發現李純的目光正刀子般地盯着自己,駭的他渾身發冷。
“你幾時做了他的說客了,不簡單啊。”
突吐承璀匍匐在地,渾身如篩糠,一聲不敢吭。
李純早先信佛,這兩年又信奉神仙,常服食丹藥,這些丹藥助他房中稱雄的同時也敗壞了他的脾氣,他的脾氣是越來越急躁,發起火來驚天動地。
氣頭上殺人、貶官往往是一句話的事,貶官不打緊,等他氣消了,還能挽回,若讓他稀裡糊塗殺了,砍了的腦袋找誰去接?
每當他來脾氣的時候,突吐承璀只能伏地發抖,絕不敢有半句廢話。
但這次雷霆之怒卻並沒有降臨,李純忍住了氣,只冷冷地說道:“你說他是個忠臣,我卻不信,立即擬旨,召他來長安覲見,我倒要看看他的心是忠是奸。”
突吐承璀連連應是,連滾帶爬去翰林院宣旨,剛下殿臺,卻見到太子李恆正在兩個宦官的引領下快步走過來。
突吐承璀的心驟然揪了起來:真是冤家路窄,竟在這碰上了死對頭。
昔日太子李寧暴亡,突吐承璀推舉灃王李惲做太子,郭貴妃推舉兒子李宥做太子,角力後李宥勝出,改名李恆,被立爲太子,李惲仍做他的灃王,突吐承璀卻被一貶到底,做了宮奴,若非遼東一行有李茂照應,說不定自己現在還在後宮刷尿桶呢。
現在,他是東山再起了,太子的位子卻也越來越穩固,太子成了懸在他頭上的一把劍,讓他時時不安,誠惶誠恐。
無處可避,突吐承璀只能硬着頭皮上前參見,李恆卻是滿面笑容,親熱地扶起突吐承璀,握着他的手,滿面笑容地問:“大家心情如何?”
突吐承璀腦子一轉,忙應道:“龍心甚悅。”
李恆鬆了口氣,拍拍突吐承璀的手,連說:“這就好,這就好,多謝,多謝。”
他放開突吐承璀的手,整了整衣冠,鄭重地還了禮,這才拾階而上,舉止從容大度。
突吐承璀回身望着太子的背影,心裡悵然若失,他本以爲李恆會衝他瞪眼睛,會出言嘲諷他,乃至故意刁難他,但什麼都沒有,太子能像個沒事人一樣待他。
太子成熟了,圓潤了,深沉了,比以前更難對付了。
突吐承璀望了眼瓦藍的天空,環顧四周巍峨的宮殿,心裡忽然一陣迷茫,他活這麼大,一多半時間都在這裡度過,這本該是最能讓他安心的地方,但是現在他對這裡感到徹頭徹尾的陌生,陌生衍生恐懼,恐懼的他渾身發冷。
他忽然懷念起在遼東的歲月,遼東也不是天堂,卻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正式的詔書還沒有擬出來,有關朝廷要徵召李茂入朝的絕密消息便已經擺在了幽州節度使的案頭。
這是幽州駐上都進奏院的功勞,是陳慕陽立下的又一件大功。
……
幽州節度使府中堂。
節度使李茂斜靠在軟椅上,判官秦墨坐在他的斜對面。
兩個人的神態都很放鬆,都略顯疲憊。
秦墨昨晚閨房稱雄,上半夜在戚氏房裡,下半夜轉戰何蘭牀上,嫂嫂和小姑子都一樣的水嫩迷人,讓他欲罷不能,他只能死撐到底,所幸奮戰一夜沒有丟人,因此身體雖累,心理上還是愉快的。
李茂昨晚也熬了一個通宵,駐嬀州的雄武軍因爲嫉妒神策軍的糧料比邊軍豐厚,故意找茬刁難,雙方士卒約了時間在城外羣毆了一場,死了兩個人,重傷八個,傷者上百。
不管是雄武軍還是神策軍,駐紮在幽州境內就統統歸節度使節制。
軍營裡打架司空見慣,李茂本不欲多管,奈何打出了人命,又是雄武軍和神策軍對陣,鬧不好會出大亂子。
李茂令夏忍派人把帶頭鬧事的二十個軍校押來幽州,又把兩軍頭領嚴秦、莊園喚來,會同行軍司馬常木倉,護軍院使夏忍面對面地判了樁公案。兩家矛盾重重,由來已久,李茂不願粗暴行事,抽絲剝繭細細追尋矛盾的根源,這一來進展緩慢,從午後一直吵到二日凌晨,纔算把這樁公案理清,該判的判,該赦免的赦免,直到雙方心服口服纔算結束。
用了早飯,李茂卻全無睡意,於是趁熱打鐵,例行公事地會見了幾名最重要的助手,瞭解情況,作出最高最新指示。
秦墨是他的最重要助手之一,可以在任何情況下見他。
李茂因此把他放在最後一位,秦墨沒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於是東拉西扯:
“現在可以肯定的是,是張曦也就是張久武,謀害了黃任中。他哄黃任中去田榮府上送一封信,人剛到就讓衛士逮住殺了。黃任中的黨羽被張久武召集起來開會,鎖了門,點了把火,又佈設重兵於院外,出來一個殺一個,竟無一個漏網之人。”
“你說的這些我一個月前就知道了,有沒有一點新鮮的。別耽誤我時間。”
“有。你知道張曦是怎麼死的嗎?”
“不是讓蔣士則設伏兵殺死的嗎?”
“是,可你知道蔣士則是怎麼設伏兵殺他的嗎?”
“這很重要嗎?”
“不重用,但很有趣。蔣士則哄他來商量大事,張久武就來了,到了大門前說不讓帶兵器進去,衛士也不讓進,張久武扭頭就走。伏兵四起,蔣士則站在牆頭指責張久武謀反,亂箭攢射,張久武就死了。”
李茂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