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知李茂撤軍的消息,朱邪執宜感到困惑,問其子朱邪赤心:“赤心我兒,李太師此刻撤軍是真撤還是虛張聲勢?”
朱邪赤心道:“若是虛張聲勢,則李太師反心已現。若是真撤了,只恐禍將臨頭。孩兒愚見,他是虛張聲勢。”
朱邪執宜道:“我父子該當如何?”
朱邪赤心笑道:“人可順天行事,不可逆水行舟。”
朱邪執宜哈哈一笑,即刻上表天子,以重病爲由,請辭去行營都統一職,允許其回長安休養。李瀍早對邪執宜的穩健、保守不滿,一直有心撤換,又恐臨陣換將動搖軍心,如今他自己提出回京,正好落個順水推舟。
李絳聞言,大驚,請求獨對天子,李瀍纏不過他,只得在清思殿相見,李絳道:“大戰在即,不宜換帥,請陛下三思。”李瀍道:“朱邪執宜身染重疾,無法問事,宰相以爲一個病人能指揮三軍擊破強敵,救我大唐於危難?”李絳道:“果然朱邪執宜不能問事,便請另擇一員大將赴行營主持常務,保持軍令統一,否則動搖軍心,大事去矣。”
李瀍把這話在心裡想了想,也覺得有理,但一想到朱邪執宜對自己的陽奉陰違,便又有些動搖,一時決心難下。
這當兒,林英又奏:李茂明說要撤軍,實際在耍弄手段,河中、河東駐軍只是更換營房和駐地,並未撤走。李瀍陡然警覺起來,暗道:他如今兵強馬壯,難道真有謀逆之心?
想到鳳翔戰事久拖不決,李茂再從背後捅一刀,自己如何受的了?爲今之計只能立即解決鳳翔城下戰事,是酣暢淋漓的全勝還是做成一鍋夾生飯這都已經不重要了,只要能騰出手來應對來自河中的威脅那就是勝利。
因嫌李絳礙眼,將其支去漢中催促援軍和糧草。
李瀍接受了朱邪執宜的請求,調其回京,而以李全忠爲行營都統,劉悟、朱克融爲副,又遣突吐成驊爲慰勞使,代天子慰勞各營將士,名爲慰問,實際爲監軍。
李茂在汾州聽聞此事,對常木倉、石空道:“可惜了我十萬健兒。”
常木倉道:“天子已對我生疑心,不可再猶豫,當立即渡河西進。”
李茂允准,秘密調派石雄、史憲忠、錢多多三部主力渡河至河西紮營。
李全忠走馬上任後,劉悟十分不滿,論資歷、論地位他劉悟都在李全忠之上,憑什麼給讓他做主帥,自己要聽他的號令。李全忠心知劉悟不服,急着露一手鎮住昭義軍。便與朱克融商量後,主動向鳳翔城發起了進攻。
入夏之後,李茂感染風溼病,關節痠疼難耐,便聽從常河卿的建議上了臥龍山回龍觀休養。這年河東大旱,多處山林林木枯黃,尚在盛夏,樹葉便枯黃飄落,唯有這處臥龍山,林木蔥鬱,氣候溫潤。在回龍觀裡休養了半個月,病情大減。常河卿建議他住滿一個月,免得病情重發。恰眼下無甚大事,李茂便滯留觀中,每日喝茶、讀書與觀主下棋、聊天,日子倒也過的逍遙快活。這日正在觀中喝茶,聞聽奚襄鈴在門口與人爭吵,便將眉頭一皺,石空起身去查看,一時回來,在李茂耳邊說了句話:“李全忠吃敗仗了,數路大軍潰敗。吐蕃兵臨奉天城下。”
李茂淡淡道:“預料中事。奚襄鈴爲何爭吵?”
石空道:“山下請你回去主持大事。奚襄鈴讓他們遵計行事,他們不信,就吵起來了。”
李茂笑道:“你去跟他們說,依計行事。”
石空去後不久還回觀中,繼續看李茂和觀主老道下棋,二人一對臭棋簍子,不過棋逢對手,倒是玩的興趣盎然。
李全忠強攻鳳翔,私心作祟,每次都讓劉悟的昭義軍擔當主力,鳳翔城高池深,城防完備,加之重兵駐守,端的是易守難攻,劉悟損兵折將,卻未建寸功,焦慮之下一病不起。副帥劉從諫要求休整一段時間後再戰,李全忠不允。劉從諫便開始磨洋工。
初都看出兩家不和,集中所有精銳,專打李全忠一家。劉悟按兵不動,朱克融虛張聲勢,也不用力;韓弘不在大營,麾下無人肯做主。皆作壁上觀。
魏博、天平、武寧三鎮兵馬本來就弱,又被李全忠驅趕去攻打堅城,也是損失慘重,早對李全忠心懷不滿,眼見李全忠受敵,除天平軍一家增援外,其餘兩家皆作壁上觀。
李全忠身陷重圍苦戰不勝,眼看命根子“鐵麒麟”快要拼光了,把牙一咬,立即下令撤退。朱克融見他撤退,立即把兩萬神策軍撤出戰場,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取得皇帝信任,重新掌握了兵權,這兩萬神策軍就是他東山再起的本錢,他可不想在鳳翔城下拼光了。
原本初都還忌憚朱克融會幫李全忠,眼見朱克融閃避的比誰都快,心中大喜,督大軍對李全忠部窮追猛打。李全忠起先是爲了保存實力而撤退,撤退時尚有章法,被初都這一逼,也顧不得許多了,一潰千里,率先撤離鳳翔戰場。
主帥潰敗,各部也無心戀戰,十萬唐軍的防線瞬間崩潰,各部爭相逃命。
危難時刻,神策軍劉鳳山部逆勢而上,擊潰了追擊而來的阿杜牙,爲各軍撤退贏得了寶貴時間。只是十萬唐軍崩潰之勢已成,便是神仙也束手無策了。
此後十天,吐蕃窮追猛打,如入無人之境,各部唐軍中爭相逃命,只有奉天兵馬使劉鳳山據險打了幾個勝仗,奈何他兵少位卑,不過是激流中的一塊倔強石頭,激起幾朵浪花,暫時遲延吐蕃人的進軍速度,卻與大勢無補。
京西大敗的消息傳回長安,李瀍一口鮮血噴在地上,手捂心口半晌無言,然後召李絳回朝商議對策。李絳遠在漢中一時趕不回來,朝中大員惶惶難安,皆勸李瀍效法天寶年間故事巡狩蜀中,以避其鋒芒。
李瀍入宮,問計於四宮太后,郭太后道:“軍國大事皇帝一人可決,我婦人久居深宮不知外間大事,出不了好主意。”建議皇帝向其兄司農卿郭釗問計。
郭釗人品一流,卻非幹吏,李瀍不想拜他爲相,但太后有命不敢不見,便在延英殿召郭釗相見,謂之道:“朕悔不聽李絳之言,錯用了李全忠。”
郭釗倒是十分冷靜,言道:“京城尚有三萬兵馬,夏綏、山南、金商援軍也正在趕來,此外鳳翔雖敗,但除李全忠部,其餘各部都還完整,吐蕃若孤軍深入,正可聚而圍殲。”
李瀍聞聽這話,倒覺得眼前一亮,想不到不顯山不露水的司農卿竟有如此見識。便命郭釗籌劃一切,郭釗奏請起用朱邪執宜守城,李瀍對朱邪執宜仍不十分信任,一時有些含糊。李瀍中意的是左衛大將軍李淶,李淶乃是宗室皇親,大李瀍二十歲,卻是同輩人,娶郭氏女爲妻,算是郭太后的侄兒輩。起用他,是在皇室和郭氏家族間取一個平衡,雙方都能接受。果然,郭釗也同意用李淶爲京畿守備使。
李淶一直在軍中任職,雖然沒打過什麼像樣的仗,但說起兵書戰法來也是頭頭是道,郭太后對其印象一直不錯,既然李瀍、郭釗都同意,她也就順水推舟同意了。不過郭釗仍堅持任用朱邪執宜爲副使,協助李淶主持長安防務。
李瀍勉強同意起用朱邪執宜,遣宮廷小吏往朱邪府宣詔。朱邪執宜窺出皇帝心思,稱病不肯入職。
李淶臨危受命,立即着手組織長安防務,長安乃大唐根本,權貴雲集,爲了自身的利益,各家都逐次參與到這場保衛戰中來,出錢、出人、出力,一時鬧的紅紅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