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線一度被衝開幾個豁口,但很快豁口就被補上,中軍陣型最爲堅挺,左翼尚可,右翼有些鬆動,石雄令旗一擺,箭雨鋪天蓋地而至,右翼被壓彎的弧線很快恢復平直。
遠方,回鶻人黑壓壓的還是一眼看不到盡頭,在主人兇狠的皮鞭的驅趕下,羊羣還在瘋狂地撲涌過來,但石雄憑感覺知道,他們已是強弩之末。
但更惡的衝擊波隨後而至,吉沒靳率本部兩萬人衝散羊羣提前壓了上來,他的前鋒分成三支攻擊隊形,似一杆三股鋼叉直接插進了石雄的胸膛。
石雄的心驟然一緊,他要緊牙關硬挺着,以潑天蓋日的箭雨侵襲三股鋼叉的把柄。吉沒靳的部屬多披重甲,箭雨的效果要大打折扣,弓箭兵很快告急,箭矢告罄,左右兩翼被突厥軍阿斯芒所擾,後方輜重運送不上來。
石雄問:“阿熱本部有何動靜。”
答:“按兵不動。”
石雄道:“敵不動我不動,只能靠自己了。”
遂變換陣型,步軍收縮,左右騎兵主動出擊,襲擾吉沒靳兩翼,效果是有的,但不明顯,唐軍的騎兵論技戰術和對戰場節奏的把握都比吉沒靳差了一個等級。
兩翼主動出擊的騎兵很快凋零,吉沒靳的騎兵反客爲主,壓了上來,但他們也沒得到好處,唐軍步軍大盾長槍組成的鋼鐵長牆堅不可摧,平射機弩連發連射,在一百步內組成死亡之網,不知疲倦地收割着冒犯者的性命。
驚鼓如雷,號角嗚咽,激戰了一個時辰,雙方死傷都在數千人以上,恰當此時,風雲變色,起了風,風由西北而來,對着唐軍士卒的眼睛猛吹,風裡夾雜着砂石,唐軍無法睜眼,黠戛斯人卻是順風,人借風勢而攻,事半功倍,很快就佔了上風。
站於高處觀戰的阿熱雙手合十,跪地向陰鬱的蒼穹禮拜,起身向左右說道:“可惜李茂不識天時,今長生天要滅他。”
下令右帥王阿斯芒率三萬騎兵繞過石雄,從左翼直擊李茂中軍本部,又自率兩萬騎兵由右翼包抄李茂側後,斷其後路。
阿斯芒,黠戛斯名將,阿熱的兄弟,與吉沒靳齊名,曾於烏鄉海畔擊破回鶻悍將代唆,斬二王三宰相,斬首七萬級,那場完勝徹底打垮了回鶻人的士氣,自此以後,回鶻與黠戛斯的大戰中一路敗北,再也沒有取勝過。
楊奇側護中軍左翼,率衆迎擊,阿斯芒分五都督截擊,自率主力馬不停蹄向前。黠戛斯文明落後,官職雜用回鶻、吐蕃,都督既是部落首領又是軍事首長,率軍一千可稱都督。五都督率兵五千,楊奇有兵一萬,皆豐州精銳,交戰不足一炷香的功夫便大輸特敗,楊奇麾下大將楊裹被亂箭射殺,楊奇腹背中箭三支,所幸披甲厚重,逃過一劫。
兵敗如山倒,各部潰散,一敗塗地。
阿斯芒正面撞入中軍,與直屬第五師發生猛烈碰撞,第五師的訓練、裝備居各軍之冠,戰陣經驗卻嚴重不足,被阿斯芒這一衝,頓時陷入可怕的混亂。常木倉見陣型敗壞,急勸李茂撤離。李茂不肯走,令韓江春率王府親軍扳回一陣,穩住陣型。
韓江春由橫截面直插黠戛斯衝擊隊形,猶如抽刀斷水,水流爲之一滯,但很快就續上,韓江春本人卻被洪流所吞沒,飲恨沙場。
但經這一衝,阿斯芒的攻擊陣型銳氣盡失,中軍本已敗壞的陣型又恢復過來,常木倉及時調整策略,將內線變成前線,一口咬住了阿斯芒刺進心臟的那根長矛。
阿斯芒的計劃是以鋒利前鋒將李茂中軍一切爲二,徹底打亂其陣型,再亂中取勝。黠戛斯的士卒是天生的優秀戰士,在戰場上他們是活的人,即便是戰至最後一個人,也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唐人的士卒多是農夫、商人出身,個體能力不足,他們依靠集體,依靠精密的陣型,依靠高人一等的裝備,一旦集體不在,陣型破碎,便是他們崩潰的開始。
現在第一目標失敗,阿斯芒立即着手實施第二計謀,中心開花,利用黠戛斯人天生的獨立戰鬥優勢,亂中取勝,徹底擊潰唐軍主力。
混戰在繼續,被逼入絕境的唐軍士卒驟然間爆發出了強大的戰鬥意志,士氣沖天的高漲,因缺乏戰鬥經驗而生的戰場怯懦,此刻一掃而空,刻苦訓練的殺敵本領隨心應手地使了出來,成了安身保命,建功立業的實在傢伙。
不過黠戛斯士卒的戰鬥精神、戰鬥技術和經驗更勝一籌,在劇烈的混戰中,嘶聲慘叫的多是唐軍士卒,被鋒刃劈碎的骨頭也多是年輕的唐人士卒。
“撐不住了,向南撤。”
李茂看出大勢已去,不再堅持,在王府親軍的護衛下迅速脫離戰場,向南撤退。主帥離場,恰似抽去了全軍的主心骨,崩碎開始,唐軍中裝備最好,訓練水平最高的第五師開始崩潰,且一發不可收拾。
三千王府親軍護着李茂剛剛殺出重圍,阿熱的騎兵也擺脫了朱邪執宜的糾纏衝了過來。
黠戛斯的馬更快一點,騎士的騎術更高明一些,竟奇蹟般地搶在了李茂和嚴秦中間,阻止了兩大兵團會合。
李茂被迫放棄向南與嚴秦會合,轉而向東北撤退。
東北是平原,一望無際,很適合逃跑。
阿熱緊追不捨,李茂跑的更快。
王府親軍非但戰鬥力超人一等,跑路的水平更是堪稱一流。
雙方主帥同時離場,這仗還打不打?無人能給一個統一的答案,全憑各將領自己理解。有人主張繼續打下去,大家相隔萬里,難得聚在一起。有人主張先脫離戰場,休整後再戰不遲。但很快他們就發現,不打也得打,想打也打不成,近二十萬大軍粘在一起,豈是一個亂字說的盡的。
總體而言,唐軍各部戰鬥意志潰散,多求自保。黠戛斯各部則把擒拿唐軍主帥李茂當成第一要務,這既是出於他們好戰的本性,更多的也是出於現實的考慮。他們看出除了陷入混亂而遭全殲的唐軍中軍外,其餘幾部唐軍都不是好啃的骨頭。石雄被困,遭受數萬回鶻降卒的輪番攻擊,卻像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橫在那就是不倒。楊奇倒是比較好欺負,卻跑的比兔子都快,五都督緊追慢趕還是讓他竄進了附近的稀樹林裡隱匿了起來,追兵旋即也追了進去,如似石子投進了泥沼,根本不見一聲響。
這些唐軍鎮守邊關多年,戰鬥力是不容小覷,他們或許不敢在草原上與自己正面交鋒,但換一個地方,比如樹林或山上,自己未必能撼動他們。
而那個沙陀人朱邪執宜,尤其是難纏,沙陀人也是馬背上的民族,雖然他們已經改種地吃素多年,但馬背上的功夫並未完全放下,短時間內想吃掉他們談何容易,否則阿熱可汗也不會避而不戰了。
至於那個嚴秦,早在大軍決戰時就把數千輛糧車圍成鋼鐵長城,嚴陣以待,誰願意去觸他的黴頭?眼下只有一個人好欺負,那就是落荒而逃,被嚇破膽的唐軍主帥李茂,若擒獲此人,那可真是天大的一樁功勞,比斬殺一萬顆首級都來的划算啊。
只是李茂跑的實在太快,他的三千王府親軍一色的突厥寶馬,年輕健壯,他也無輜重之累,也無須照顧步軍,撒腿就跑,想追上他還真得費點手段。
好在,在他前面數千裡內都是草原、戈壁,茫茫無人煙,更沒有唐人的城鎮供他們落腳補充、休整。許多人已經看到了勝利的前景,照這麼跑下去,用不了三天,李茂累也累垮了,餓也餓壞了。到時候不必打,把屍體撿回來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