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秦墨和李茂談了一晚,二日清早他便踏上了去往洛陽的路,他此行的任務是遊說關東諸侯支持李茂向西恢復隴西,李茂給各鎮諸侯的承諾則是與之共享天下,自然前提是天下是李茂的。
各鎮以保唐爲名聚兵洛陽,目的就是要討李茂這個承諾,不管是李全忠還是韓公武、何進滔、王智興單憑一己之力都無力一統天下,甚至連一統中原都做不到,爲了避免各鎮紛爭而給李茂以可乘之機,各鎮以保唐爲旗號,結盟,以消弭內訌。但這種表面上的和平註定是不能長久的,一旦外力消失,內部必起紛爭。
衆人自忖無力徹底打垮李茂,那就在尊重李茂爲天下之主的前提下,儘可能地謀取屬於自己的那份權利,這個時間段不宜太長也不能太短,以一兩年爲宜,李茂要出征恢復隴西,少說也得一兩年,且身陷隴西后,他想抽身也是不能,這豈非是給他們最好的承諾。
各鎮因此上表,要求李瀍准許李茂發動西征恢復隴西,各鎮承諾確保漕運暢通,絕不拖李茂的後退。
田布、李全忠、韓家父子、何進滔、王智興都是這份心思,薛戎卻是一個例外,薛戎幾番面見李瀍,當面闡述還都西京的重要性,並表示只要皇帝有心,他願意率淄青健兒充當前鋒。李瀍冷眼旁觀,對李茂和關東諸侯的用心看的一清二楚,他明白長則兩年短則年內,一旦李茂在隴西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關東諸侯即要兌現承諾,廢他以奉李茂。
李唐兩百年的社稷江山將葬送在他李瀍的手裡,他李瀍將成爲李唐的末代帝皇,列祖列宗的不孝子孫。
“朕絕不做亡國之君!”
李瀍橫下一條心來,發誓要恢復西京,粉碎李茂和關東諸侯的如意算盤。
……
洛陽城南的風意莊內,一盆盆菊花開的正旺。
秦墨作爲賞菊之人,在花園裡轉了一圈後,穿過一道角門,走過一條狹窄幽靜的夾道,進入一間幽靜雅緻的小院,這是莊園爲了招待貴賓而特設的雅座。
風意莊表面上是一家高檔酒肆,實際是座花園,客人在此不僅可以賞花,還可以尋花,尋到中意的花便可以帶到這樣的雅緻小院來好好品鑑。
早有兩名青衣大漢侍立在院門口,遊客至此便知這裡已經有了臨時主人。
洛陽城裡現在混亂的很,藏龍臥虎,高人云集。各世家子弟都得到了父兄的告誡,出去遊玩要懂得禮數,不要隨便充大,天大地大,皇帝最大,洛陽現在是帝都,要尊重皇帝,要小心。衆人對皇帝未必就是真心尊重,只各鎮實力相近,現在又是同舟共濟時,實在不宜因鬥氣而鬧翻了臉。打出尊重皇帝的幌子,各自都有面子,落個皆大歡喜。
“選在這個地方,倒也清靜。”
秦墨左右打量了一眼,收起摺扇,讓隨身的小沙彌留在院中看桂花,自己就坐在了一個姿容溫潤的貴婦人的對面。
郭韌已經調弄好了茶水,親手分了一盞在他面前,她的手保養的非常好,白皙柔潤,如同十八歲姑娘的手。
“聽說你們在宥州搞了個大炮仗,死了不少人吧。”
“死的都是該死之人,用不着可惜他們。”
“京西北大定,燕王也該騰出手來清掃東都了吧。”
“東都風光秀美,又無霧霾,用不着清掃。”
“那燕王是何意?”
“太師欲與諸侯共享天下。”
“共享?這倒稀奇,我聽說男人可以與人交換性命,分享錢財,卻獨獨兩樣東西不能同享,一個是女人,一個是江山。天無二日,江山也能共享?不會是權宜之計吧。”
“命脈捏在人手裡,不得不妥協,其實共享天下也沒什麼不好。元和皇帝若不是心急,慢慢的來,大唐何至於今天。皇帝安坐西京,吃着諸侯的供奉,享受着諸侯的崇敬,又不必操勞邊疆有警,又不必勞心治民,何等的逍遙自在。何必非要江山一統,什麼都捏在手裡,累的自己像條狗呢。你說呢,靜怡師太。”
“我已經還俗了,頭髮都留起來了,你眼瞎看不到嗎?”
“哈哈哈哈,我也剛剛還俗,出家並不好玩。”
“那是,熱鬧慣了的,怎能再忍受冷清。享受了權力的快樂,誰又肯真的放棄。所以我總覺得燕王這是權宜之計,宥州能放個大炮仗,爲何洛陽不能放,爲何不能在汴州放?自西向東一路放過去,天下就一統了。”
“人死絕了,地燒焦了,要這一統天下又有何用。倒不如大夥坐下來,好好談談,你一塊我一塊,一人一塊,把這天下分了,同享富貴,豈不美哉。”
“……世上竟還有燕王這等大度的人,稀奇,真是稀奇。可惜我是老了,否則必助燕王一臂之力。”
“你哪算老,你比我還小兩個月呢,你看看我不還是活蹦亂跳,東奔西走嗎?”
“你不一樣,你有奔頭,我沒有。我是一步踏空,步步空,如今不過是坐吃等死罷了。”
“若能說動陛下還京長安,太師必不忘記夫人的好處。”
“我不是什麼夫人,我不過是一個被丈夫趕出家門的喪家犬。……他還好嗎?”
“好,他現在是陰山節度使,新的草原之王。”
“他終於做了王……”
郭韌當年隨李瀍東遷,李瀍弱勢,她也弱勢,李瀍僵而不死,她也僵而不死,用一步踏空步步空來形容倒也十分貼切。
李茂扛住了來自草原的衝擊,在京西穩住了腳跟,傻子也能看出他下一步要做什麼,但他就真的把天下人都當成了傻子,竟然轉身要去打隴西。
隴西淪落胡塵已經六十年,丟在大唐皇帝的手裡,與他又有何干,他何必爲了收復隴西而捨棄江山一統的機會。難道掃平京西,擊潰草原霸主阿熱的李太師也是個繡花枕頭,竟然失去了東出函谷關掃平中原的雄心壯志?若真是,這可真是自古以來最大的繡花枕頭。
當然他要想掃平關東諸侯也的確是困難重重,多年征戰,他的家底打空了,京西雖然握在手心,可這塊地方是出了名的窮,無法支撐他繼續用兵。他現在的軍糧完全靠南方供應,一旦向關東諸侯開戰,漕運被卡死,斷了糧草,究竟鹿死誰手還真不一定呢。
但郭韌相信這不是他跟關東諸侯分享天下的真正原因,那麼真正的原因又是什麼?
郭韌想不通,她是個自視甚高的人,既然是連她都想不通的事,料必關東諸侯們也想不通。那些位高權重、手握重兵的傢伙就真的高人一等,英明睿智,答案是否定他,別人不敢說,她郭韌早把他們看的透透的,死死的。他們中能把這天下大勢看明白的人不多,或者有那麼一兩個人看出了點皮毛,卻又心存僥倖,只要李茂不犯糊塗,這天下終究還是他的。他的確有不着急的理由。
郭韌留秦墨住了一夜,二日清早梳洗打扮後去了薛戎家。薛戎方正正派,不屑跟她這樣的人來往,但他的夫人李氏卻跟郭韌是好交情,薛戎又是出了名的尊重妻子,說服了李氏等於說通了半個薛戎,更何妨還都長安本就是他的夙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