鄆州之前總算功德圓滿,眼下只剩一件事,兌付飛錢。李茂有意培養青墨做助手,就把這個鍛鍊人的機會讓給了他。留下摩岢神通在客棧看顧文書丞一家,他獨自一人去了一家羊湯館,想在離開鄆州前再嚐嚐這裡的特產美食。
李茂心裡只有美食,便要了個包房,免得嘈雜,熱騰騰的羊湯上來,李茂聞香流了口水,拿起筷子撥弄一下伏在表面的香菜末,李茂美美地喝了一口,旋即就覺得天旋地轉,不一刻後他便人事不省。
在一間黑黢黢的屋子裡醒來,李茂聞到一股餿臭的、令人作嘔的氣味,他揉了揉眼睛,眼前依舊漆黑一片,這間屋子不透一點光。李茂活動了一下手腳,沒有受傷,也沒有被拘束,他撐地站起來,觸手處是一層黏糊糊的東西,一股更加猛烈的惡臭隨之彌散在空氣中。
這是一間磚頭砌成的牢房,呈正方形,只有一扇高五尺,寬兩尺的木門,木門上釘着鐵條、鐵釘,十分堅固,李茂試着推了推,牢門紋絲不動。
一股冷風冷颼颼的從牆角的縫隙裡鑽進來,是通氣孔,李茂用手摸了摸,沒有工具,他無法在磚牆上挖出一條逃生通道。地上本是墊着一層麥秸,天長日久,漚爛成泥,發出令人窒息的惡臭。李茂停在通氣孔旁,苟延殘喘。
他把之前的事細細思量了一遍,心裡有了數,那晚他從嚴紈的魔爪下救出吳氏後,青墨逼着嚴紈下了道手令,即刻釋放文書丞,又逼着他書寫了一份意圖強姦民女的供狀,揪着他的把柄,免得他事後反悔咬人。這種做法十分冒險,但除此之外,李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能硬着頭皮一試。
嚴紈是吃人的老虎,僅憑一紙文書就讓他吃素,顯然是低估了他。
李茂回想了被迷倒前的情形,禁不住渾身發抖,自己的一舉一動原來都是在嚴紈的監視下,他沒有在湯裡下毒毒死自己,而是把自己挾持到此,想來是不肯便宜了自己。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看他能玩出什麼花樣。”背靠冰冷的磚牆想了很久後,李茂做出了決定,橫豎不過一死,死前也要看看嚴胖子能玩出什麼花樣。不知過了多久,李茂的肚子咕嚕咕嚕叫個不停,喉嚨更是乾的冒煙,體力不支,連靠牆站立都成了難題。
李茂儘量不讓身體接觸那層黏糊糊的東西,但是現在,體力已經耗竭的他不得不向本能屈服,李茂背靠着磚牆禿嚕下來,屁股即將接觸地面時,他突然聽到了一聲響動,是鑰匙開鎖的聲音,轟地一聲響,牢門開了,透進一絲淡淡的光
。
一個木盆丟在了碧綠色的地面上,牢門隨之轟然關閉,屋裡依舊一片漆黑,李茂憑着記憶摸到了木盆,木盆裡有幾張麪餅。
乾硬的咯牙的麪餅現在成了無上的美食,李茂啃的津津有味,又想要是有點酒就好了,這個念頭剛剛忽閃,就被他掐滅了,荒唐,要是有酒有肉,還叫坐牢嗎?
啃完麪餅,李茂繼續面壁而立,直到體力再度耗竭,即將支持不住的時候,牢門再度開啓,又一個木盆丟了進來,這次李茂沒有撲向木門,而是撲向了開門人。
儘管體力已盡耗竭,但這蓄勢已久的一招,依舊威力驚人,開門人一個不備,鼻子上捱了一拳,他哎唷一聲仰面跌倒在地。
李茂趁機闖了出去,外面是條狹長逼狹的隧道,每隔十五步牆壁上掏一個凹洞,站着一盞油燈,油燈昏暗,但仍舊讓久在黑暗中的李茂吃了大苦頭,他的眼睛適應不了光明,刺的直流淚,就在他揉眼睛的當口,一條鐵鏈凌空而至套在了他的脖子上,隨機李茂像一棵斷了根的枯樹被拖倒在地,四五個如狼似虎的牢子手提短棒撲向了李茂。
“住手。”有人喝了聲,冰冷的聲音在昏暗空曠的隧道里迴響,顯得格外陰森。此刻距離李茂耳門最近的木棒僅僅只剩五寸!
兩條大漢架起精疲力竭的李茂,拖着他通過長長的隧道,帶他進了一間瀰漫着煙火味的黑屋子,黑屋子,還是黑屋子,卻比牢房要光明百倍,至少屋裡有盞燈。李茂被安置在一張特製的胡椅上,正面三丈開外擺着一張書案,案頭點着一盞油燈,亮光所及處是一堵磚牆,磚牆前擺着一張胡椅,坐着一個油頭粉面的年輕人,約二十出頭。
“大唐翊麾校尉、左金吾右中侯、署鄆州節度隨身,充淄青清海軍孤山鎮城局使,上騎都尉李茂,你知道請你來是爲了什麼事嗎?”年輕人漫不經心地問道。
“不知道。”
“不知道,好,我告訴你,你私自闖入軍府都虞侯嚴紈的內宅,盜取財物又打傷了他,你可認罪。”
“你們是什麼人?”
“平盧軍獄推官邱融。”
“我沒有罪,我去過嚴宅,但不是私自闖入,我去只爲救人。”
啪!啪!啪!年輕人拍了拍手,屋子裡瞬間燈火通明,明如白晝,四盆炭火燃燒正旺。李茂發現在他四周的半空中懸掛着數不清的造型古怪的刑具,一陣冷風吹過,那些造型詭異,望之令人生寒的刑具稀里嘩啦一陣亂響。
“在這張椅子上坐過的有副使、判官、刺史、都頭,有江洋大豪、綠林好漢,有名門閨秀、郡國夫人,甚至還有皇親國戚,他們犯的錯千奇百怪,乾的事不盡相同,但有一樣,只要他們坐上了這把椅子,我讓他們說什麼他們就乖乖說什麼,我說一,他們不敢說二
。”
邱融遊走到李茂身後,湊在他的耳朵邊,冷颼颼地問道:“我再問你一句:你有沒有私自闖入嚴家,劫財傷人?”
李茂道:“沒有。”
“那,那晚你在做什麼?”
“我不知道你問的是哪晚,我在黑牢裡待了多久我記不清了。”
“好,你不說,我有辦法讓你說。”
邱融揮了揮手,四個穿着皮圍裙的壯漢圍了上來,他們每個人的手裡都捧着一個托盤,托盤上依次碼放着剃刀、手鋸、錐子、鑷子、鉗子、鉤子、鑽子、長針、曲針、鋼刺、銀蒺藜……品種豐富、琳琅滿目。
李茂吐了口氣,閉上了眼,自進入黑牢起,他就想過會有這一天,這是一個不適合英雄生存的年代。
一陣鑽心的疼痛從右肘傳來,瞬間他的整條右臂就麻木了,李茂皺了皺眉頭,睜開眼看去,右肘上插了一枚細若牛毛的銀針。
“疼麼,我這是在幫你,免得劇痛之下,你屎尿失禁。”
李茂鼻子裡哼出一絲不屑,他睜大眼睛盯着年前的這個年輕人,盯着他的手,看看他能玩出什麼花樣。
邱融搓了搓手,淡淡一笑,他那雙保養的很好的手在四個盤子上盤旋了一會,食指和拇指落在了一個類似後世紅酒開瓶器的東西上。
“這個是用來鑽骨頭的,你骨頭不是很硬嗎,咱們鑽鑽看。”
兩個穿皮裙的助手捋起李茂的褲腿,邱融端起一杯酒,緩緩地傾倒在李茂的左膝蓋上,一條壯漢隨即將一個木盆放在了李茂的腿下。
“我要鑽啦,你有種就一聲不吭,你若是吭聲了,我便當你輸了。”
李茂深吸了一口氣,微笑道:“我若不吭聲,便是你輸了。”
邱融點點頭,道:“好,我若輸了,我請你喝酒。”
他雙膝跪下,目光專注地把那個造型古怪的刑具對準了李茂的膝蓋,一股徹骨的冰寒瞬間流遍李茂全身,讓他渾身麻痹,他緊咬牙關,卻再沒有勇氣直視自己即將破碎的膝蓋。
“好啦。”
有個聲音在李茂背後響起,隨之響起牛皮靴摩擦地面的沙沙聲,這響聲在空蕩蕩的刑房裡顯得十分詭異。李茂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但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你怎麼來了?”邱融含笑而起,手上依舊攥着那件古怪的刑具。
“他當晚在客棧裡喝酒,一直到二更天才散,這個店主可以作證,闖入嚴宅劫財行兇的不是他。”李茂聽出來了,來人是趙菁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