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讓王遠感到意外的是,聶紅纓這一魂與其他【道兵】魂魄的表現迥異。
其他魂魄受損的【白虎銳士】早就已經渾渾噩噩,不會交流,只知吃喝。
這纔是正常現象。
除非天生命格奇異,或者身懷大恨、大冤、大仇,亦或生前佈置了相應的道法科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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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大多數人在死亡化鬼之後,就已經變成了和生人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生命形式,靈智不再健全,和生人之間處處都存在着隔閡。
更何況這羣【道兵】的魂魄還被人下了辣手,受損更重。
但聶紅纓這看起來虛幻至極的一魂,卻沒有在本能的驅使下去吃那些法食。
而是一直圍着王遠打轉,口中發出焦急的啾啾鬼鳴。
也許生人難以辨識,但王遠三人卻全都聽得分明。
那竟是:“任務!任務!”
“法主,聶將軍似乎執念極重。
即使已經接近魂飛魄散,依舊靠着本能在繼續執行着生前的最後一個任務。
而且似乎是對您身上的氣息極爲親近,無論是【白虎兵法】還是【虯虎】官氣,都給了她難得的信賴感。
我覺得,她現在應該是在向您求助。”
桃仙娘經驗最豐富,一眼就將目前的情況看了個大概。
王遠也不含糊,伸手對着聚集在船尾的羣鬼一抓,低喝一聲:
“收!”
一陣陰風便卷着羣鬼沒入他的掌心。
咻——!
順便將小舟收進【萬相符寶袋】中,自己則一個【五鬼搬山】跳到岸上,手持一根施了法的“引魂香”沿着洛水一路急奔。
凰嫵和桃仙娘由實化虛,駕馭陰風好似沒有重量一樣輕飄飄地跟在身後。
“一目五先生”負責帶着大黑狗老黑。
“咦?進山了?”
王遠體內勁力流轉,腳不沾塵地飛奔了五六裡之後,意外發現“引魂香”指引的方向忽然從水邊指向了一片崇山峻嶺。
但是他看得出來,這其實是通向雲京城最近的一條路,至少一位第三境的強大【道將】可以走得通。
“小鬼擡轎!敕!”
甩手丟出幾張描繪着符篆的紙人,陰風大作之際,已然化作一頂鬼氣森森的紙轎。
擡起王遠便衝進了密林。
懸崖、溝壑、谷隙、灌木再怎麼複雜的地形都不能讓紙轎慢上絲毫。
就這樣又走了半個時辰,換了好幾根“引魂香”,他們才終於找到了目標。
——一個衣甲凌亂,滿身泥污,披頭散髮,狼狽至極的高挑身影,正踉踉蹌蹌卻堅定不移地走在返京的路上。
“她她不是魂魄都散了嗎?屍體怎麼還在動?”
凰嫵不禁發出驚呼。
他們本以爲自己尋找的是一具已經倒斃的屍體,對眼前的景象完全沒有預料到。
即使魂魄離體,聶紅纓的身體本能依舊強大,第一時間也發現了王遠的到來。
跌跌撞撞地向他跑了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無神的眼睛雖然沒有焦距,但口中卻急切道:
“任務!任務!”
看着她已經失去神采的眼睛,王遠深深嘆了一口氣:
“聶將軍的三魂七魄確實散了,但她的執念卻沒有散,心中的一口忠義之氣也沒有散。
正是這股超越生死的力量,驅使着一位【道將】的身體,自己從洛水中爬了出來,繼續完成未竟的任務!”
看到這個樣子的聶紅纓,三個人都不禁感覺心頭一酸。
這個日漸腐朽的朝廷,不僅有那些不將百姓當人的貪官污吏,高踞廟堂不食人間煙火的袞袞諸公
更有千千萬萬像聶紅纓這樣的人。
他們纔是炎漢真正的脊樑。
只要有他們在,大炎王朝也許會雨打風吹去,但炎漢的魂一定不會就此消亡!
一定不會!
片刻之後。
鈴鈴鈴
凰嫵踩着拍子鄭重起舞,腳踝上的【陰陽同心鈴】,以“定魂”之能安撫住了聶紅纓的軀體。
王遠和桃仙娘則築起“招魂法壇”。
藉助《小生死簿》的偉力,以這具身體爲媒介,強行將聶紅纓已經散掉的三魂七魄重新招了回來。
到了這個時候王遠也沒有什麼好扭捏的。
即使撿回了花瓶的每一塊碎片,它們也永遠不再是那個完美無缺的花瓶了。
舉世之間除了《小生死簿》和【地闕金書】之外,沒有誰能阻止她徹底魂飛魄散。
於是
王遠手掐五官壇城印,低喝一聲:
“五官壇城!起!
金官歸位!”
呼——!
林間霎時陰風大作。
一片五彩華光從王遠頭頂衝出,無數符咒篆文好像奇花怪樹,樓闕宮宇層層堆疊,最終化爲五座寶光燦燦的繁複法壇。
一青、一紅、一黑、一黃、一白。
青色壇城寶光湛湛已經有主,其他四座壇城顏色暗淡不少,卻是因爲五官之中尚缺四位。
依舊呆愣的聶紅纓本能向着王遠抱拳一禮,縱身一躍,跳進那座白色的壇城之中。
兩者甫一相合,頓時華光大盛。
王遠本身的道功也陡然上漲了一截。
他沒有顧得上去體會自身修行的變化,而是抓緊時間翻開了《小生死簿》。
伸出手來,在聶紅纓剛剛浮現出來的志述下,寫着“魂飛魄散”的那一欄中,硬生生地用力一抹。
直接將這一行字跡徹底抹掉。
只剩下12891點的【陰德】,瞬間燒掉了一萬。
金官壇城之中,聶紅纓本來像是瓷片一樣被強行粘合的三魂七魄,立刻好像時光倒流般重新聚合,融爲一體。
雙眸之中漸漸恢復靈動,多出了幾分女將軍原本的凌厲氣勢。
不等他們開口詢問任務爲何,她便轉頭看向王遠,再次抱拳一禮,口中肅聲道:
“金官聶紅纓,拜見法主!
法主,大炎有難,冬官大人所推國運中有大波折”
片刻之後,聽完聶紅纓講述的三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其一是《小生死簿》也並非萬能,聶紅纓被從魂飛魄散的邊緣拖回來之後,記憶缺失地極爲厲害。
除了作爲執念的這份任務之外,就是已經刻入骨髓的【白虎兵法】最爲完整,其他的都有些模糊不清。
其二便是
“躍龍門,食心肝,蛟蛇吞盡聖嬰丹!
濁河畔,花鼓搖,赤龍墜下雲和橋!”
“國運推演的卦辭,頭一句話聽起來像是另一場特殊的‘殺生宴’。
後一句,赤龍明顯代指大炎國運,爲什麼又牽扯上了‘雲和’?”
王遠與凰嫵面面相覷,恍然有一種自己從一開始就掉進了一張大網的不安。
其實。
在順利解決掉了【梟神墓】之後,無論是王遠還是凰嫵都有意去尋找“雲和”的過往。
不僅僅是找回小女鬼失去的記憶和親人。
同時,也是爲了沉寂中的姥姥。
隨着“龍氣法禁”漸漸衰弱,大炎權貴們在北邙山上,用兩百年時間建造的無數大墓,又會變成香餑餑。
姥姥的本體就在那裡,作爲一位樹妖,在意識沉寂的時候,根本難以移動。
過去沒有條件,現在他們希望能找到凰嫵的母親、王遠的姨娘、姥姥龍槐婆婆的親生女兒。
同時還是另外一位有着千年壽數的龍爪槐樹妖!
看看能不能幫助姥姥恢復過來。
順便搞清楚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爲什麼從來都沒有回到過北邙山。
雖然洛陽王府那邊的線索已經都斷掉了,但“雲和縣”本就是一條十分明顯的線索。
既然“雲和”大概率是一個封號,那麼應該很容易就能打聽到,曾經在這裡就藩的宗室都有誰。
順藤摸瓜找上去應該不難。
可現在御龍直的調令是去雲和縣,事關大炎危難的大秘密也在雲和縣
接二連三的意外因素加起來,讓王遠忽然有種“命中註定”的沉重感。
看着頭頂本來在切換身份後就沉寂下去的劫氣,再次開始不斷翻涌着,醞釀起了他的第二次劫運。
深深吐出一口氣:
“現在看來,這次雲和縣之行,絕對不會輕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