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着滿袖的落日餘暉,王遠重新踏進了從小長大的大陵村。
但過去的他是對族人毫無威脅的“傻子”王遠。
現在卻是“賊不走空”、“好虛名”、“好人前顯聖”、“好仗義疏財”的江洋大盜——“盜樑貓”崔通。
得以暫時跳出泥潭,還獲得了超出想象的巨大收穫。
看着原本的那些熟人,在看到現在的自己時或熱情、或戒備、或無視的表情,躲在面具後面的王遠覺得十分有趣。
但好心情卻沒能持續多久。
“那傻子三天了都沒回來,應該是死了!”
“我家分的五畝地今日終於落袋爲安了。”
“誰說不是呢,傻子死得好啊!”
“祖宗保佑!今天吃餃子。”
街頭巷尾的閒言碎語讓王遠額角的青筋直跳。
而且聞聞香氣,在這災年他們竟然家家包餃子、燉肉,簡直比過年吃得還要好。
王遠心裡暗罵:‘王家祖宗要是真的知道,先一刀劈死你們這些不肖子孫!’
順便摸了摸袖袋裡裝着的那一塊【羅剎詭骨】。
一個危險的想法再也抑制不住。
此刻,與王遠結伴而行的接應之人,全然沒有發現他的危險意圖,還在熱情地爲“好友”崔通介紹着此間情況:
“崔兄,你差點就趕不上今晚的接風宴嘍。
兩日前就有爲葛道爺助拳的朋友陸續到此,今日一早更是除你之外全部到齊。
我一大早就去斜風口等你,要是崔兄再不來,我都要以爲你跟那野狗道人一樣,在這北邙山上出了意外。”
走在王遠身邊的,竟是個騎在狼背上的瘦小侏儒,四肢消瘦畸形,根本不能自己移動。
遠遠看去,旁人幾乎以爲山裡的狼又馱着狽出來害人了。
“多謝郎兄掛念,不知這野狗道人又是何人?也是哪一方綠林道上的好漢嗎?”
王遠自然代入“盜樑貓”,從未見過野狗道人這位送財童子,也不知道他的任何底細。
“嗨,可惜了,聽說這也是一位愛狗之人。
狼和狗本就是親戚嘛,我本想跟他親近親近。未曾想在我等到集結的前一天,他奉葛道爺之命進北邙山辦差,再也沒能出來。
本地的守陵人找了好幾天,到現在連屍骨都沒有找到呢。”
這侏儒雖然畸形,卻十分健談。
他的本名叫:郎七,諢號“狽軍師”,和“盜樑貓”崔通也是老相識。
這次應邀來北邙山爲葛道爺助拳,兩人互相通過消息,約定守望相助,也好從那位精擅丹藥之道的葛道爺身上多佔一些好處。
在崔通的記憶中,此人生下來就是手腳畸形,被父母狠心拋棄在山中。
卻十分幸運地被一隻母狼收養,喝着狼奶長大,在小狼中排行第七,懂事之後索性便自命郎七。
漸漸長大後,靠着自己出類拔萃的智慧成了狼羣的狽軍師,指揮狼羣戰無不勝。
而且他還在那一夥野狼的狼窩裡,機緣得到一本不落文字只有圖形的《三世演禽書》,占卜演算極爲厲害。
雖然修這種術數之道,必須在“五弊三缺”中缺一門。五弊:“鰥、寡、孤、獨、殘”;三缺:“財,命,權”。
但他天生就佔到了一個“孤”字,一個“殘”字。
幼而無父,肢體殘疾。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雖然不幸至極,卻也算是天生適合這種術數之道的天才了。
等到那母狼和一衆兄弟相繼老死,他才走出山林,加入了一夥綠林山匪,繼續做着自己的“狽軍師”。
隨着時間日久漸漸聲名遠播,交友廣闊。
兩人一路閒談互通近況,在天黑之前來到村中的一座富麗大宅門前。
曾經是王遠家這長房一脈的氣派祖屋,如今則成了現任族長王雲虎的宅邸。
王遠面色不改,好像第一次來到這裡一般,亦步亦趨跟在“狽軍師”郎七身後。
兩人穿過精心維護的花園、水榭,走進偏院的一間佔地不小的花廳中。
一場接風宴還沒有開始,卻已經分席列坐了不少人。
這些人大多惡形惡狀,一眼看去盡爲匪類,有人在角力,有人在賭錢,有人放浪形骸高談闊論...
有兩個雙眼發紅的傢伙,竟然在爭論是女人的肉還是孩子的肉更好吃,簡直一片烏煙瘴氣。
聽到又來腳步聲紛紛看向兩人。
在這裡,早來了兩天的“狽軍師”郎七顯然人面很廣。
“郎兄快快入座,正好朋友們還沒來齊,王族長今天給咱們準備了窖藏了十年的洛陽杜康美酒,實在不得不嘗。”
“今早多賴郎兄指點,我早先去洛陽城中轉了一圈,竟贏了二十兩銀子,改日我做東。”
“.....”
寒暄一圈之後,終於有人問起了跟在他身邊的王遠。
“郎兄,不知這位兄弟高姓大名?還需要你親自迎接?”
“哈哈,我來給各位介紹,這位便是綠林道上鼎鼎有名的‘盜樑貓’崔通,崔先生。
‘盜樑貓’何許人也,就不必我多說了吧?”
王遠適時上前抱拳。
“原來是崔兄大駕,久仰,久仰。”
“偷樑換柱,如影隨形,竟是崔兄當面,失禮了。”
“......”
就靠着“盜樑貓”崔通,“好虛名”、“好人前顯聖”、“好仗義疏財”這三個性格標籤,就知道其人名聲幾何了。
作爲一個本質上見不得光的“偷兒”,見過他的人可能不多,但聽過的實在不少。
“區區薄名,不足掛齒。”
所謂江湖只是另一個名利場,有名有姓的好手,個個都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花花轎子人人擡,你捧我我擡你,衆人很快便熟絡起來。
王遠將這些江湖子一一記在心裡。
在座的幾乎沒有小角色,不是所謂豪俠就是有名的大盜、巨寇,通緝榜上的賞金沒有一個低於五百兩。
且多數都是洛陽所在的鈞州之人,又以跑單幫的居多。
‘一羣無法無天的烏合之衆。’
王遠給這些人下了一個定義,旋即又不由暗暗多留了一個心眼。
以他對葛道爺和王雲虎的瞭解,要是不用些手段將這些不服管束的惡人徹底收歸己用,那纔是咄咄怪事。
大家之所以喜歡好人,是因爲即使是壞蛋都喜歡跟好人做隊友。
道德底線就是要講義氣。
自私自利不顧大局的惡人只會壞事,更何況要面對的對手還是一個【詭異】!
隨着太陽漸漸落山。
花廳中被僕從點亮燈火,又提前送上了各色美酒和時令小菜。
花廳中來的賓客也越來越多。
而在這已經陸陸續續入場的三十餘人中,王遠打上危險標籤的共有四人。
第一個便是坐在自己身邊正拿生肉喂狼的“狽軍師”郎七。
雖然武力值不行,但間接坑死的人可能比此間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多。
憑藉《三世演禽書》預測自身禍福,更是有着秋風未動蟬先覺的恐怖預感。
坐在花廳上座,身上發出陣陣屍臭味的麻家兄弟,還有單獨坐在一角,身上瀰漫着濃濃土腥味的“穿山甲”範璋。
畢竟,這些葛道爺叫來的幫手,全都是自己潛在的敵人!
不過。
來的人越多,花廳中也就越喧囂、混亂,雖然沒到動手的地步,但許多人口角不斷,似乎這些助拳之人內部也不是那麼和諧。
甚至有人已經開口約戰。
其中還有幾位和“崔通”打過交道的老相識。
王遠立刻敏銳地意識到,崔通這種性格和自己迥異的傢伙,八成是個惹事兒精。
看似門面廣,但麻煩肯定也不少,指不定哪天就忽然陰溝裡翻船。
雖然真正的崔通已經翻了,除了一張皮什麼也沒剩下。
但自己一定要低調、謹慎,只看事兒不惹事兒,不能讓這倒黴鬼把自己給拖下水。
然而,王遠剛剛纔鄭重告誡過自己。
門外便陡然響起一聲怒喝:
“崔通?狗賊,還我兄長命來!”
“敕命!行雷雷星辰烹轉轟攝!”
王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