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春,薰風細雨潤澤着京城的嬌柳媚花,流螢挎着簡單的細軟輕車熟路地躍過宮牆之後,徑直朝着往日常去的集市方向去了。
這是京城最爲繁華的集市,四通八達的道路兩旁雕樑畫棟,鱗次櫛比,酒肆賭場更是隨處可見。
流螢不好賭,平生只對一家酒樓獨有的梨花醉情有獨鍾。這梨花醉甜而不膩,入喉卻又辛辣之感,後勁也大,故她往日僅僅是淺酌幾杯,嚐個新鮮。
而她距上一次喝梨花醉已經有些時日了,所以,她今日決定敞開了喝,如果醉了,那便醉了吧!
這不是那深宮大院,沒有那麼多的約束,她也無需時刻注意的行爲是否會暴露替身的事情,從而給將軍府招致滅門之災。
現在,她只是流螢,往日那個肆意瀟灑,無拘無束的流螢!
所以,醉了又何妨?
流螢出宮便作了男子打扮,一身木蘭色上好冰絲綢製成的長衫,袖口繡着雅緻的祥雲銀紋,在陽光底下熠熠生輝,好不華貴。
然而她身形並不似男子的頎長,肩背也沒有男子的寬厚,即使面上英氣十足,看上去也不過是一個還未加冠的少年郎而已。
“小二,梨花醉,兩壺!”流螢一進酒樓就衝着正在整理桌子的小二喊到,特意變得深沉的音色帶着略微的磁性,聽起來悅耳極了。
看着一個俊俏的小公子進了門,小二連忙上來招呼,“小公子?你要喝梨花醉是嗎?昨日我們老闆才新開了幾壇上好的,我這就去給您取來!”
雖然不知道着小公子爲何年紀輕輕就來買醉,而且日頭纔不過隅中,兩罈子梨花醉下肚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流螢找了一處僻靜之處,擡頭望出去就是人流如織的大街,熙攘聲,叫賣聲相繼入耳,人間煙火氣撲面而來,都讓流螢突然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流螢原本微笑的面容突然變得迷茫,重生一世彷彿只是黃粱一夢,然而這場夢給她的疼痛太過真實,讓她幾乎夜夜都被驚醒。
深夜裡她獨自一人暗下決心,這一世無論如何都要盡全力保全將軍府,就算只是爲了母親的安危。
腦子裡思緒繁雜,面容上卻絲毫不見端倪,直到小二把兩罈子梨花醉拿來,放在流螢的面前,她才面帶微笑道謝。
“小公子,你可能不知道,這梨花醉後勁大,您年紀小,還是少喝一點爲好。”
一罈梨花醉價格不菲,店裡因此又能盈利不少,這雖然讓他高興,但是看如此俊俏的小公子,店小二還是不忍心地提醒道。
“不用擔心,我是這裡的常客,自然是知曉這梨花醉的,而且你如何知道我的酒量不好的?”流螢莞爾一笑,看着突然面紅耳赤的店小二笑得更加魅惑了。
“這,這小的自然是不知道的,您喝着,我去忙了。”許是流螢的容貌太具有衝擊性,這位店小二說話都結結巴巴的。
“等等。”流螢出聲叫住他,看他羞樣,流螢也不在繼續逗
他了,挽起袖子露出一截凝霜皓腕,瑩白如玉,看得店小二眼睛都直了,心裡直道這一定是個世家公子,否則如何能有這女子一般的肌膚呢?
“公子還有個吩咐?”
“店裡可還有客房?”想着自己今天許是離不開這悅樺樓了,便想着在這裡休息一夜。
“您知道客房?”客房是老闆招呼熟人用的,這些公子知曉客房,那便是老闆的朋友了,他這下就更不敢怠慢了。
“小的知道,老闆現下正在這樓裡,需要小的去知會老闆一聲嗎?”
這店小二瞬間殷勤了起來,雖然他清楚自己說的多了,但是和這樣俊美的小公子多說幾句話,也是值得的。
“不必了。”流螢低頭,將罈子上的塞子取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清澈見底的酒水散發着香甜的味道。
人都說酒不自醉人自醉,爲何今日她的感覺卻是人本不愁見酒愁?
好不容易出宮來一趟,本來心情愉悅了可爲何看見這就又滿腹愁苦了呢?
不知何時,店小二已經消失在她的眼前,整個二樓不過寥寥數人,多數還是忙碌的小二們。
流螢青蔥般細長白皙的手指捻着酒杯,酒水在被子輕輕晃盪着,泛起一道道細微的漣漪。
如同着漣漪一般,一圈一圈擴散到酒杯邊緣,最後歸於平寂,她的思緒也從重生的那一刻開始,將着一年以來的事情回想了遍。
從剛開始的迷茫無奈只想着保全將軍府,到後來的順應天命,想着平淡過完這一生,再到之後的不甘墮落,想讓自私的寂月景付出代價,她的轉變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時間。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不適合生活在那深宮之中,也不會勾心鬥角去爭寵,所以從決定了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時候,她就知道,她需要接受她不喜歡的一切,需要學會她不齒的手段。
在皇宮這種啖肉飲血的地方,她必須遵守規則,甚至要比那些女人更加心狠手辣,才能不被踩下去,才能避免成爲別人往上爬的墊腳石。
而她的最終目標就是扳倒寂月景,等到那天來臨,她就會離開這森嚴的皇宮,回到屬於她的地方,從此那後宮之事朝堂之事再也與她無關。
……
可是真的能完全擺脫嗎?
流螢的已經開始不甚清明的眼睛出現了迷茫,她頓住擡手的動作,沒有焦距的眼神看着面前不遠處一處黃色的身影,心裡猛的一揪,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讓她幾欲窒息的心痛。
“寂月涼……”絳脣微啓,吐出一個名字,輕微地只有她自己能聽到。
如果她是替身的事情敗露,寂月涼會不會原諒犯下欺君大罪的她?如果他發現她不是所謂的將軍府千金,會不會後悔當初給予自己的溫暖與愛戀?
她和他因爲一個謊言而相遇,因爲一個錯誤而被捆綁在一起,沒有建立在真誠之上關係只是一張薄薄的紙,等到真相被揭開的那一天,所有的感情都會隨着這張紙的破裂而分崩離析。
她
,不想看到有那麼一天來臨。
“呦,這是誰啊?”一道清朗中帶着莫名柔美聲線的聲音響起,流螢擡眼看去,就發現某人又穿一身鵝黃色,惡俗的模樣實在不堪入目。
“如若不是你這梨花醉實在合我心意,否則我是斷然不會來你這悅樺樓的。”雖然神智已經不甚清楚,但是看見來人,她還是很難得地清醒了幾分。
“我聽說有人不怕死的要了兩壇梨花醉,還是一位年紀尚輕的小公子,就想着出來看看,沒想到這一看,才發現是熟人。”青年環抱着胳膊,興致盎然地看着已經有些醉意的流螢,雖然她對自己不甚歡喜,卻是不影響他喜愛她的。
見他完全無視了自己的惡語相向,覺得無趣的流螢索性便不再搭理他,頗爲悠然地自斟自飲起來,彷彿剛纔那個神色萎靡,面露愁苦的人不是她了一般。
青年自知她的性格,也不願去揭開她的傷疤,但又不甘願就此離去,於是便厚臉皮地在流螢的對面落座,叫小二去拿了新的酒杯來。
“既喝了,這酒錢便歸你了。”流螢並不阻止他,只是開口淡淡道。
“你這就不厚道了,你以前喝酒哪次給過我酒錢了?”青年給自己滿上,端起酒杯衝着流螢微微點頭,隨即仰頭將整杯酒一飲而盡。
“不過,你這次還是因爲你那心上人買醉啊?”雖說不願去揭她心裡的傷疤,但是青年抑制不住自己心裡八卦的慾望,酒壯慫人膽,一杯梨花醉下肚,感受着胃裡慢慢泛起的灼熱之感,他纔好奇地問出口。
這也是好幾年前他在流螢醉酒之後才得知的,在她酒醒了之後,他也是因爲好奇心旺盛去親自詢問了她,結果被流螢二話不說黑着臉追殺了將近一個月。
最後他還承諾了她三十年的梨花醉才把自己那條小命救下來。
“不想被揍的話就安靜。”流螢神色淡淡,眸子裡卻已經氤氳着怒氣和風雨,眼前這人,遲早會死於他的好奇心。
“流螢,我們都多少年的摯友了,你怎能對我這般無情。”青年放下酒杯,雙手撐在臉頰兩側,作無辜狀,勾人心魄的桃花眼中滿是讓人不忍的。
“滾開。”流螢不耐煩了,剪水星眸猛的一瞪,盡顯凌厲之色,青年被他如此兇狠地瞪了一眼,當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只好遺憾地就此作罷。
“適可而止,這酒雖好喝,卻不是能消愁之物。”言罷,便慢悠悠地晃着離開了流螢的視線範圍。
“哼。”將酒杯裡最後一點梨花醉送進肚裡,流螢就要起身離開,這悅樺樓的客房和某人的房間相隔不遠,如果她今天住在這裡了,一定會被煩到想殺了他。
爲了他的生命安全和自己着想,她還是換個地方比較好。
“唉,小公子慢走!”看見流螢準備下樓,店小二連忙衝着他喊到。
流螢踏出店門,剛準備提腳離開這裡,就聽見不遠的地方傳來一陣喧譁嘈雜之聲。她的耳力一向不錯,馬上就聽到了一女子的哭喊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