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這話的時候,目光迢遞及遠,落入蒼茫虛空,那其中的深意大抵除了她自己,無人能明白。
“所以夫人在府中種滿了藍蓮,是爲了將來到佛祖面前,可以摒棄富貴美貌,做聖潔之人嗎?”簡雲苓打開爐頂,用一個長柄小銀勺撥弄了兩下其中的炭火,隨意問道。
“不。“我是想生如夏花絢爛,死若冬雪無聲,這一世,當纔不負。”
簡雲苓手上一頓,擡頭時猶有駭色。
珺雪的聲音仿若佛寺悠悠傳出的梵唱,那麼的輕,那麼的淡,仔細聽好像還能聽到迴音,就像西天之佛對紅塵萬物悲憐的嘆息。
死這樣一個敏感可怕的詞彙,在她口中變得如此輕描淡寫,無關痛癢,卻叫人聽得心驚。
“夫人不該如此悲觀,否則,豈不是浪費了公子一片苦心?”簡雲苓這次沒有軟聲安慰,她知道,對珺雪這樣,自以爲走上絕路再無希望的人來說,過多的勸慰反而給了她放棄的藉口。
倒是用她在乎的人來逼她,才能激起她求生的意志。
提到譽塵,她眼中的繾綣柔情似化開了一灘春水。
“爲我這樣的人,他放棄了自己擁有的一切,是不是很不值得?”
雉陰琴在清風拂撥下,溢出空靈絃音。簡雲苓見她悲愁難收,暗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便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話鋒一轉,道:“那日有幸聽得夫人半首琴曲,正好今日晴空萬里,不知雲苓可有幸向夫人求一隻整曲,以此佐興?”
果見珺雪眼中忽地煥發出斐然神采,恬雅一笑,柔柔道聲:“當然。”淺袖輕揮,旁側兩個侍女上前攙扶起她,安置她在琴桌後坐定。
素手搭上琴絃,一個起勢便是萬千變化,嫋嫋樂音汨汨流出,仿若皎潔月帶飄向雲穹,融入微陽。
與俗世間那些一味唱詠的靡靡之音不同,這纔是當得上驚世的一首調子。
每一個音符間,都像有銀絲金線互爲串聯,傾瀉時如珠水落玉,轉折間又添金戈鐵馬,看似悽楚幽怨的排列,偏又那般鏗鏘肅殺。閣下蓮池碧波微漾,激盪起漣漪無數。
清幽荷香在半空繚繞,好似一位長袖善舞的纖弱女子,隨琴音舞出一首豪情萬丈卻又纏綿婉轉的出征曲。
伴着琴曲的深入,珺雪撥絃之力愈急愈快,最高潮的一個琴符揚起一半,霍然斷在空中,她的上半身向前傾倒,瘦弱雙臂向下一撐,嘴角烏黑的鮮血緩緩流淌,將木琴染紅,斑斑血跡,如泣如訴。
那一句斷音驚醒了簡雲苓的陶醉,她來不及回味方纔的美妙,急急跑上前去,奪過侍女手中淺紫的帕子,慌忙去擦拭珺雪脣邊的血跡。
珺雪擡臂擋住,將那一雙寒玉似的手舉到自己面前,慘淡一笑,脣瓣微啓間殘血驚心:“我這雙手,大約再也彈不出高山流水,陽春白雪了。”
簡雲苓手心一緊,轉而強顏歡笑拉下她的手臂,繼續着原本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