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宇文徵這個反應,本不曾深想過這件事的簡雲苓,突然心裡一沉。
對啊,爲什麼呢,憑他和簡家的關係,當是對簡家女兒避之不及纔對,怎麼會上趕着提親呢?
這其中,一定有她不知道的因由。
咬着杯沿,裝作在喝茶,但心裡早已經亂成了一團,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直覺告訴簡雲苓,那個因由,對她來說,也許不是好事。
但就是下意識地想去探究,想去整理清楚那些真相。
一時間,兩個人俱是沉默。一個用指尖輕輕敲打着桌面,面上泰然自若,眼中卻埋了無數道暗芒。一個躲在茶杯後,看不清神色,只是那握在杯底的纖纖十指,因爲太過用力而微微泛白。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應,宇文恆露出陰毒笑意,語調半分不變,喃喃似在自語:“我聽說,這些年,你在丞相府中安排了不少暗探,是那些暗探看到了什麼,還是他們查到了什麼,讓你突然對王妃產生了興趣嗎?”
宇文徵的面色已經徹底冷了下來,不再勉強維持那一絲涼薄的幾乎看不出來的笑意。
簡雲苓死死咬住茶杯,好像要從上面生生咬下一片瓷塊來,心中百般思慮,複雜交錯。
明知道宇文恆在有意引導她的思緒,但簡雲苓就是控制不住地照着他所說的那個方向去想。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真的是宇文徵的探子看到了,或者查到了什麼,那是什麼,讓宇文徵明知替嫁一事,還是不動聲色地將她迎進了翰王府門?
她已經不敢去看宇文徵了,怕看到他眼中的某些東西,證實宇文恆所說。
斂下水眸,目無焦點地怔着,簡雲苓心跳如擂鼓。
“皇兄還真是關心臣弟啊。”耳邊宇文徵語聲淡淡,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卻令人呼吸不由一窒,壓迫力迎面而來,
宇文恆無動於衷地一笑,還想這個話題,剛開了頭:“當然,你可是……”
後面的話卻沒有說完,因爲被匆匆跑進的高昌打斷了。
“啓稟皇上,天牢來報,說是,說是晚間有人劫獄,翰王府的孽黨,全部被蒙面人劫走了。”
高昌跑的滿頭大汗,氣息不勻,說話的時候吁吁喘着粗氣,最後一個字剛剛落了音,便聽一道震響,伴隨着宇文恆的怒吼和茶杯碰撞的細碎叮鈴聲一同響起。
驀然心驚,第一反應就是伏地請罪,那句“聖上息怒”還沒說出口,一隻茶杯已經碎在了他面前。
“廢物!都是廢物!一羣賤民都看不住!”宇文恆徹底暴走,脖上的青筋一條條繃了出來,猙獰地蜿蜒着。
這就是一報還一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前一刻,宇文恆還得意非凡想挑撥他們的關係,這一刻,輪到他自己嘗試一下慘敗的滋味了。
宇文徵好整以暇地重新調整回舒適的姿勢,不經意側首,卻對上簡雲苓幽深的注視。
一些隱秘的情緒堵上心口,宇文徵第一次,不自然地,心虛地避開了她的目光。
當然,宇文恆並沒有注意到兩人的異樣,他側對着他們,鑽成拳的雙手在不住顫抖。
而簡雲苓和宇文徵也迅速調整了心緒,暫且把這件事拋到了一邊。
不過,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
原以爲遭受了這樣重大的打擊,宇文恆一定會歇斯底里,徹底開啓瘋狂模式,但許久後,他突然森冷地笑出聲來,轉過身,斜挑眉頭,挑釁地看着宇文徵,道:“你以爲你贏了嗎?你能把那些賤民救走,但你絕對不可能救走另一個人。”
那個答案不用說,他們都明白。
“我們的舅舅,司洛意,司大將軍。”好像爲了故意刺激宇文徵似的,宇文恆仔細地咬着每一個字,強調了一遍。
於是,宇文徵所有的閒肆、從容瞬間消失,他探過身子,一把揪住宇文恆的衣領,發狠道:“你還知道他是我們的舅舅,你害死母妃,害死父皇還不夠,現在還想用我們唯一的親人做籌碼,來威脅我?”
宇文恆扣上他的手腕,一把推開他,顫着聲音冷笑:“母妃?父皇?他們是你的母妃,你的父皇,不是我的!”
宇文徵掌心蘊了十成真氣,差點一掌劈上去:“你說什麼混賬話!”
宇文恆悽慘地低笑:“混賬話?這是實話!我根本不是你的哥哥,也不是宇文家的皇子。我的親生母親,只是宮裡最下等的一個灑掃宮女。入宮前,已經認識了我的親生父親,並懷了我,那個昏君醉酒臨幸她的時候,她有孕兩月,卻因爲不堪帝王強勢,無奈屈服。而你那自以爲英明的父皇,就把我當成了他的孩子。爲了怕朝堂大臣有閒言,他趕走了剛剛生產三天的母親,並把我交給了你的母妃撫養。當年宮裡知道這件事的人很少,司貴妃也得了囑咐,沒有向其他人透露過半句,包括‘我們’的舅舅,司洛意,都不知道。”
窗外風雨漫卷的天幕上轟然降下一道冷電,照亮宇文徵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
他艱難蠕動雙脣,乾澀的嗓音沙啞刺耳:“那你是怎麼知道的?”
宇文恆搖搖晃晃地跌在椅子上,窗扉突然被狂風衝開,雨滴濺進來,溼了他大半件袍子,他卻恍若未覺,用徹骨恨意浸染過的聲音顫顫道:“我怎麼知道的?當然是老天有眼。你出生那一天,爲司貴妃接生的穩婆,就是爲我母親接生的那位穩婆,她見我相貌有七八分像她曾經接生過的一個宮女,閒聊中說起了當年的事,還說,我母親剛剛生完我,拖着一身血污跪在地上求她,說我不是皇上的孩子,請她把我帶出宮去,可她到底膽怯,沒有答應。”
這下連簡雲苓都控制不住的倒吸一口涼氣,手上一抖,茶杯摔了下去,碎在她腳邊,茶水蜿蜒漫開,沾溼她的繡鞋。
怎麼會這樣?
這則宮廷秘聞實在震撼到近乎殘酷,令簡雲苓一時難以接受,萬千思緒,纏成了一個死結,在她心中上下拉扯,卻實在找不出一個最好的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