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被他罵得多了,小石頭原想不救,可一想,罷了,罷了,人命關天,能救則救吧!想到這裡,奮起手中長戟,猛力一掃。但見勁風捲起,數百名漢軍,頓時忽上忽下,跳高跳低,宛若遇到颶風掃過。一個個不是斷腿缺臂,就是哎喲大叫。
乘這空暇,長戟刺去,大喝一聲:“抓緊!”鄧參將也算機靈,聞言知意,急忙死死地抓住戟尖。
雙臂運力,狠命一提,把鄧參將拎在半空,讓他自行落在馬後。
此刻,周圍敵軍密密麻麻,人頭攢動處,均是漢軍番號。小石頭這一招,也是情急生智,至於成功率如何,壓根未去考慮。只想到,這傢伙假如幸運,便能落在馬上,倘然不幸,那我也算盡力了,卻不致愧疚。
王參將死裡逃生,心中勇氣全無,餘下的惟有膽怯。剛落在馬後,便死死地抱緊小石頭,把頭低着,絲毫不敢張望左右。即便亂軍之中,小石頭都能聞到他牙齒打顫的聲音。
一邊鄙夷着王參將居然比自己還要怕死,一邊策馬便想衝出包圍。
卻不知,他適才大發神威,漢軍非但沒有膽怯,反而愈聚愈多。見他逞兇肆虐,漢軍只當他是秦軍中的大將,是以人人想擒住他,得一天大的功勞。
左衝右突,面對如浪似潮的敵軍,小石頭仁慈心作怪,一時竟不能衝出。正彷徨際,猛覺身後一股大力。居然是王參將把他推落下馬,自己策馬逃了。小石頭大怒,可也沒空喝罵。漢軍見他落馬,當真是人人歡喜,至於策騎狂逃的王參將,一無頭盔,二無戰甲,他們倒是當作了不起眼的小兵。
一聲大喊,漢軍奮勇上前,但見刀戟舉起,森寒可怖,前後黑壓壓的數千人,同時發威下,仿如天河倒瀉,那有抵擋的勇氣。
小石頭一個懶龍打滾,似鑽地葫蘆,先旋卷向地,連着數個翻滾,待刀戟落空,繼而盤旋而上,在空中又躲過十數支暗箭。一連串的動作,乾淨利落,優美無雙。在這一瞬刻中,漢軍是極力刺殺,而他卻是儘量閃讓,當真是躲得精巧,避得詭異。
剎那,大秦軍營四處亂聲鼎沸,但惟有此處,偏是鴉雀無聲。數千漢軍,心兒怦怦,仿似要從胸腔中跳將出來,實不能信這幾下竟是人力所能,就象雷震電掣,撐霆裂月,雖然過去久了,卻兀自餘威迫人。
趁漢軍發愣,半空中的小石頭,託了託懷裡的小狻猊,瞅準一處帳尖,右足輕點,如大鶴翔起,漂浮百丈;眼看他似要力竭,偏又一個轉折,宛若抄水騰空的蒼龍,再次優美演繹了超人若神的魅力。“嗖”的一聲,激射夜穹,在數千漢軍的目瞪口呆裡,轉眼失了蹤影。
騰昇半空,朝下鳥瞰,但見秦軍營帳,到處是火光沖天。前方打着漢軍旗號,而最先襲營的卻打着周軍旗號。眼看秦軍慘死,小石頭萬分不忍,但要他下去與敵軍廝殺,偏偏又沒這膽量。心想,若非周軍突然偷襲,秦軍也不致輸得如斯慘況。唉……戰爭這玩意,不是什麼好東西。
思忖裡,自顧遁去。
飛躍片刻,離戰場已然很遠。不多時到了一條小河邊,看着河水還算清澈,當下落在地面,取些水,淨淨臉,隨即喝了幾口,覺得河水甚爲甘冽。於是叫醒小狻猊,要它也潤潤喉。孰知喚了良久,偏不見它睜眼,依舊呼嚕直打。
既氣又笑下,索性作罷。心想,秦營裡的徐旭和胡塍,也不知他們究竟如何?是否能脫出漢軍重圍?尋思着,倘若自己無技傍身,此刻那有得活。如是一想,不免心下惻惻,暗道,人生際遇當真是墜茵落溷,有好有壞。當下一聲嘆息,望着前路茫茫,不免思索起,日後該當如何?回長安,那是萬萬不能,說不定又要治自己一個逃兵之罪。
思來想去,心道,既然到了古代,走走玩玩便是。想起現代時,由於工作緊張,祖國的大好河山,卻也見得不多。倒不如趁這機會,慢慢遊覽得好。又想,反正現今的自己,也算有些防身本事。而且,自己已到過軍營,就算秦皇追究起來,也怪雷家不得。
想完之後,剛想起身。猛聽得有人在後笑道:“臭小子,又讓老夫尋到你了!”
小石頭一驚,回頭看,頓時怛然失色。說話人竟是無極宗師隗鬥。當下駭極失聲,“你、你……怎麼又是你?”心下暗呼倒黴,埋怨這世道當真多舛,堪堪逃出災厄,殊不知,又遇魔爪。
隗鬥陰聲笑道:“小子,那崑崙派的老不死果然厲害,短短的幾日便能讓你脫胎換骨,功力也增進不少?嘿嘿……”他和旁人說話,均是不鹹不淡,惟有和小石頭一逢面,卻是情緒多變,尤其笑也多了點,儘管不是歡笑。
當日華山一戰,他雖然受傷,但仔細想來,確乃自己大意之故。思來想去,那元虛真人再是如何高明,也決計無法讓個傻小子,在短短半旬間,便能臻至宗師級別。故而,他今日是打定主意,切不可大意,定要謹慎處事,小心應付。因此,即便早早發現小石頭蹤跡,他也未立時衝將上去。
小石頭鬱懣道:“前輩,請你不要侮辱家師!何況那驚天指訣,晚輩早已如實告知,前輩怎地就疑慮重重,非要死纏爛打呢?”
隗鬥道:“哼,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便想矇混了去?要知道,驚天指訣對我無極島一脈何等重要,實爲存亡延續之關鍵。你小子不明明白白地交代清楚,休想老夫會放你過關。告訴你,這輩子不說,老夫便纏你一輩子,看你煩不煩!哈哈……”說到後來,放聲大笑,頗爲自己後面的幾句話,感到滿意。尤其瞥見小石頭驚色滿面,愈發軒軒自得。
聽他所說,小石頭情知無法善了。又瞅他正在大笑,戒備似有放鬆,索性一式“蒼龍入海”,掉頭就走。
隗都愕然,沒想傻小子功力既然增進,何以一招未過,即逃之夭夭?當下身形疾展,瞧準小石頭遁處,尾追而去。只是他更未思及,小石頭自幽谷修煉,便脫胎換骨,渾身悖逆的陰陽真元竟因禍得福的皆化混沌。其真氣的渾厚度時下誠不及他,但以此能量,施展起《龍行八法》,當真是如魚得水。
而且附近多山多林,地形比之華山尤爲複雜,僅是幾個眨眼,再想了看,竟已杳杳無蹤。如此,他是氣極無比,在曠野裡大聲吼道:“臭小子,千萬別讓老夫給抓住!不然,老夫一定剝你的皮,拆你的骨。”一番話,說得怨毒已極。
須知他乃堂堂一代宗師,小石頭不過是一尋常至極的傻小子。雖然有點身份,也頗見功力,但在他眼裡,始終是手到擒來的小人物。卻未想,一個大意,被他在自己面前,就這麼揚長而去。對隗鬥來說,實爲平生罕見之羞辱。這下子,原先對小石頭的好感,頓然盡失。尋思着,若非自己先前一時心軟,早些下手,豈會受此大辱?
再說那小石頭一口氣連跑了百餘里,直到天色漸黑,方尋了處山洞宿下。捱到天明,出洞一看,只見山中朝霧繚繞,古樹蔥鬱,伴隨着鳥兒鳴叫,給人渙然一新之感。小石頭心道,原來這山中景色,居然美得如此,昨夜逃難,有點駭慌,倒未察覺。
當下出洞伸腰,展臂,踢踢腿。隨即面朝東方,吐納導引。待元氣漸盛,小石頭澄心守慮,收了丹息。心下不禁尋思,那隗鬥老謀深算,若我總在山中逃避,不定有日教他尋着。常言道大隱隱於市,與其在山中枯熬歲月,毋寧尋處大城,逍遙過活。即便不小心被他尋着了,但憑着城中人多,許倒有逃命之機。愈想愈對,旋即抱起小狻猊,逕往山外行去。
一路坦途,倒未遇上隗鬥。心情寬鬆之餘,遊山玩水,走走停停,皆因得了自由,是而不覺跋履山川之苦。這一日到了一大郢,見上面雋着兩個大字“洛陽”。不禁心喜,暗忖,現代時,便曾見史書上道,長安和洛陽,俱是古時的大城。長安,我已見過,今日倒要看看這洛陽到底如何?
思慮及此,從渾圓戒裡取出元虛真人給他的行頭,一個藥囊和一隻藥箱。心想,我先裝扮成遊方郎中,若有病人,我便看看,若是沒有,也落得輕鬆。萬一遇着隗鬥,憑我這身裝扮,想必他一時也瞧之不出。
因他是大夫打扮,城門口的兵衛沒有多加阻攔,便讓他進了城。城內很是熱鬧,儘管沒有長安那麼繁華,但也車馬輻輳,相差無幾。一路閒逛,難免想起當日雷倩陪着自己在長安城內逛街的情景。不由微浮笑容,覺得好生溫馨。心道,雷三小姐,雖然刁蠻,但熱心處,卻不亞於鄧姐姐和冰清。
走着、走着,不覺到了一家二層高的酒樓門口。當下拐進,尋了一處座位,自行坐下。接着,隨便點了幾個酒菜,自斟自飲起來。這裡的酒醇香濃厚,口味甘甜,小石頭只當它是飲料,喝起來頗覺爽口。
忽然,“啪”地一聲響,循聲望去,原是有人在酒樓大堂,說書着呢!但見這人細眉薄嘴,臉容瘦小,神色間透着穎慧和睿智。獨據案桌,拍着一塊狹木,大聲道:“諸位,諸位,今日奚某,爲諸位說上一段秦漢稷山大戰。”
下面一人道:“奚先生,這稷山大戰,你都說過好多遍了,咱們聽得都能背了。不用說了。”
說書人奚某把眼一瞪,斥道:“稷山大戰你能背了?哼……那我來問你,秦軍大帥高廣最後的命運,你可曉得?”
那人道:“不就是加官進爵,當大帥了麼?”
奚某哼了一聲,道:“孤陋寡聞的傢伙,你說的是十五年前的稷山大戰,而奚某刻下要說的卻是十五天前的稷山大戰。你不想聽,閉着耳朵就是!”秦漢稷山大戰倉猝而發,倉猝而畢,是而世人多不知曉。
那人知道自己搞錯,當下訕訕不語。
奚某細眼大睜,朝酒樓大堂一掃,說道:“諸位,在下的稗官小說有誰不想聽得,儘管離去。奚某不加挽留。”
樓中諸酒客,紛紛道:“奚先生說書,精彩無比,今日能聽,咱們是三生有幸。”
奚先生嘿嘿一笑,拍了桌案,震醒某些尚在竊竊私語之人,即道:“話說十五天前,秦軍主帥高廣,趁我大周
宣德帝駕崩,新皇尚未登基,親率二十萬秦軍,突然渡過黃河,進襲漢軍合津大營。斯時,漢軍主帥費不通,其人之愚笨,在下也不必多說。三年前的京都比武,大夥該知道這人,實在是蠢得如牛。也不懂,漢皇爲何會讓他鎮守合津大營。“
這時,他端起茶蠱,喝了口水,又道:“秦軍渡河之時,偵察兵已向他報告。可這費不通,還真不通之極,卻說,秦軍是惑敵,漢軍不必理會。原來,他之前已接到諜報,說秦軍當日乃大比武,是以他篤定得很,壓根沒想到秦軍用的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當五萬秦軍前鋒騎兵,飆舉電至,如狂風席捲,衝進合津大營際,他才着慌。但那會,已然不及。這麼一來,秦軍是蓄謀已久,漢軍卻是猝不急防。兩相一對照,諸位,該知道結果了吧?”
問題一起,堂下諸人紛紛回道:“自是漢軍大敗,那是無庸置疑了。”
奚某道:“不錯,不錯,諸位猜得極準。漢軍大敗餘,撤退稷山。一路潰敗,那個慘狀,白骨露野,唉,奚某也不說了。合津大營原本有十萬大軍,可當撤至稷山時,僅剩三萬。當時,稷山城有守軍八萬,兩軍相加,總計十一萬。而秦軍有百戰雄師二十萬,領兵大帥又是天下名將高廣。唉……這場戰役,勝負之數,實已明瞭。”
聽到這裡,有人忽道:“不對、不對,奚先生此言有謬!”
奚某問道:“何謬?”
那人道:“秦軍出戰始,二十萬大軍。合津大戰後,漢軍傷亡七萬,怎地秦軍仍有二十萬,莫不成,秦軍人人皆是不死之身?”
奚某一笑,說道:“不錯,秦軍確已練成了不死之身。”這話一說,酒樓里人人色變。甚而有人喝道:“胡說八道,世上那有不死之身的軍隊?”
聞有呵斥,奚某並不惱,依舊面含微笑,說道:“諸位稍安勿噪,且聽奚某細說其中原由。”待酒樓裡三三倆倆之人盡皆靜下,奚某道:“秦軍雖未練成不死之身,但他們軍中卻有一名蓋世神醫。此人煉製了一種傷藥。只須不是當場死亡,用藥一敷,傷員登愈。是以,合津大戰後,漢軍傷亡七萬,秦軍偏只亡了二千。你們說,如此一來,秦軍豈非等如是練成了不死之身?”
此言說出,酒樓沉默。人人深思,倘若如狼似虎的秦軍進攻大周,再加上這樣的聖藥,當真如虎插雙翼,龍遇大海,世上軍隊,有誰能敵?
忽一人泣道:“漢軍可不能輸啊!萬一輸了,咱大周也危險了!那些個秦軍個個虎狼,殺人不眨眼。”餘人聞之,皆相附和。這時,囿於戰爭勝敗已牽連自身,是以堂下諸人個個側耳聆聽,沒一人想得到去飲口酒,吃口菜。
惟有小石頭一人自顧喝着微甜的米酒,吃着稍帶酸辣的菜餚。偶爾,夾起一塊燒肉,餵給小狻猊。
旁人朝他瞥眼,本想斥責,可見他藥囊,藥箱置放一邊,頓時忍住不語。方今天下,戰亂四起,文者可進仕,武者可當將,其餘雜學,偏是少人去研。尤其是歧黃之人,世上更罕。雖然小石頭貌像年輕,但年老有經驗的大夫,不是被宣進宮成了御醫,便是被達官貴人高高供起。是而,尋常百姓倘然見得郎中,當真是尊敬無比。
奚某冷眼旁觀,見他面如冠玉,懸鼻挺直,雖說衣着樸素,但富華高雅之態顯然無遺。尤其那隻不知何品種的寵物小貓咪,只怕是皇族之人也未見過。不禁心道,莫非這人是京都來得王孫公子,否則,焉能有此風度?
留着心思,他繼續道:“秦軍兵圍稷山,漢皇震驚,旋即派出了年已古稀的索飛,索老將軍。”聽得索飛之名,諸酒客皆低聲道:“這就好,這就好……大漢有救了,稷山也有救了。”
耳聞贊聲,小石頭暗道,這漢將軍索飛也算不枉此生,非但威震本國,他國百姓也對他佩服有加。不簡單,不簡單啊!
“儘管索飛老將軍勇冠三軍,無敵天下,可他這會遇上的敵將,也非什麼好相與的人。秦將高廣可說是索老將軍的世仇,前一次稷山大戰,若非高廣,嘿嘿,大秦危矣。此趟會戰,當真算得上是兩位世之名將的退役之戰,也是大漢生死存亡的一戰。兩位將軍雖然抃風舞潤,意氣相投,但也互相忌憚,聞得對方是軍隊統帥,當下各自安營紮寨,不敢輕易亂動。嘿嘿……不曾想,他們此舉,偏是留了個成名機會給了咱大週一位將軍。”說到這,奚某又賣起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