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章 謀謨帷幄-165章龍困淺水

2章謀謨帷幄

翌日凌晨,雷府後門悄悄打開,由裡行出二十輛騾車。每輛車上裝一口大箱,銅吞鐵皮,包得嚴嚴實實。車前由雷府的武總管帶頭,兩邊各有百名全副武裝的兵丁,耀武揚威地護着。不多會,便已由東城行至中心集市。這裡原是長安鬧市,其時,天色灰朦,路上行人幾乎沒有。惟有不時的梆子聲和被驚動春夢的貓兒發出的厲叫。其間,數百雙堅硬皮靴在溼滑的地面上,敲打出節奏的響聲。整支隊伍,顯得肅穆威武。

忽然間,遠處一輛堆滿柴草的板車猝然起火,並詭異地由西向東,飛滾而來,恰與騾車迎面直撲。車上熊熊火焰,燒得極是旺盛,幾乎染紅了半條大街。邊上守衛有些**,驚慌的呼聲頓然響起。

武總管久走江湖,經驗豐富,情知有人劫道。大喝一聲:“列陣待敵!”

聲音響起,守衛們似有了主心骨,各自手執兵刃,結成圓陣,牢牢護着車隊。與此瞬間,兩旁民房頂上,“噗噗噗”地飛出無數黑衣人,像是夜晚驚詫的蝙蝠羣,看似散亂,卻自有條理。

“放箭!”武總管急促的聲音再次響起。車旁的守衛均是大劍營編制,身上均帶着秦廷軍制的箭弩,並經過嚴格的訓練。此刻,並不慌忙。每個人擡弓搭箭,僅是眨眼工夫,無數利矢,從圓陣裡怒射出去。

黑衣人早防着這一手,待利矢臨頭,各自揮掌拍擊。原本能透金石的利箭,被他們盡數拍落。跟着,搶到圓陣邊上。這些人動作輕敏,手腳靈捷,配合更是默契,基本是兩人圍攻一人,決不重複。不過片刻,武總管麾下的堂正之陣,已被他們攻得不成章法。此時,若有人在天俯瞰,必可發現,百餘黑衣人竟是巧妙已極地合成一朵蓮花狀。而那些三五人一隊的兵丁,卻早已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眼看不敵,武總管當機立斷:“撤退,撤退……”說着,勒馬便走。聞着首領喊撤退,守衛們頓時緊跟其後。見衆人惶張撤退,黑衣人也不趕盡殺絕,各自坐上騾車,驅車去遠。轉眼,消失在了街道盡頭。

從柴車着火到守衛撤退,整個過程僅是盞茶光景。成功劫得銀車的黑衣人不禁洋洋得意。只是他們並不曉得,此時此刻,天空之上卻有雙眼眸在盯着他們。這人便是乘在小禽背上的小石頭。眼看着黑衣人趕着騾車往南而去,不多久,又遇上另一梆黑衣人。

小石頭愕然,拍着小禽脖項道:“嘿,這梆傢伙倒是厲害,搶些銀車,還有人接應?”話尤未了,卻見那兩夥人已在街上鬥了起來。

前一幫人大多使掌,氣息寒冷,冰凍徹骨;兔起鶻落間,契合蓮花形狀,由天而看,百餘黑衣人仿如一朵黑蓮,倏斂倏散,奇妙無比;後來的一批,十九均是用劍的好手,凌厲迅捷,防不勝防,手腕每一振動,皆是無數繽紛劍花,顯然俱是一流的劍手。

小石頭託着腮幫子,沉思道:“原來他們不是一夥的?難道,他們是……”想到開心處,不禁大樂,暗道,本來只想捉一條大魚,殊不知,另外一條大魚不甘寂寞,自行湊了上來。嘿嘿……有趣,有趣……

這當口,天色漸亮,途邊見着爭鬥的行人已迅速向城衛所稟告。兩夥人也知道時辰緊急,不能耽擱。索性罷手不鬥,很是默契地各自趕了一半的騾車,分頭離去。小石頭拍拍小禽,要它跟蹤後來的那梆使劍人,自己則緊隨前一夥人,看他們把銀車到底放到何處?

武總管急匆匆地回到雷府,向雷嘯嶽稟告銀車被劫的事。雷嘯嶽神色淡然地拍拍他肩膀,道:“武兄弟,大哥知道了。你放心,那梆賊人,爲兄早派人盯住梢了。”說着,整衣理衫,準備去秦宮朝會。

心下卻想,不知小石頭所獻的計策有沒用處?明明只有二十萬災銀,偏偏硬說是四十萬。何況,早上那銀車裡裝得俱是石塊,那梆賊人真那麼蠢極,會把石塊運回去?然後再拿真的銀子出來?思來想去,沒想出個所以然。又忖,當日初見小石頭,只道他真是愚夯樸實,孰料,眼下的計策,竟連老夫也看不明白。這傢伙的僞裝工夫實在太過厲害。秦國有此對手,還真是凶多吉少。思忖際,不免擔憂起來。心中對先皇留下的輔政重任,更覺艱鉅至極。

不覺到了門外,跨上馬,旁若無事地朝秦宮行去。看着他的背影,武總管莫名其妙。暗道,老爺是愈來愈神秘了。我這裡銀車剛剛被劫,他那裡居然已經派人盯梢。這等樣的本事,只怕周公神算也大大不及。搖着頭,一邊唉聲嘆息地往屋裡走去,一邊唏噓着自己的無用。

雷嘯嶽策馬直驅秦宮。到了金殿,兩位皇子和楚王均在。前些時,三人爲了秦皇寶位,誰也不願相讓,各自麾下又有雄師數十萬,互相也奈何不了對方。最終,百官打了圓場,要三人暫時共同執政,至於這暫時到底有多長,卻無人可以明明白白的說出。私底下,大夥盡皆曉得,未來必有一場宮廷政變,就看誰能最後勝出,誰便是大秦未來的君皇。

囿於三人互不相讓,這一天一次的朝會,不過是走走過場,其實沒甚大事可商談的。對於三人來說,真正的大事目前只能在自己的府邸解決,至於朝會,只是自己等人向百官炫耀威權的地方。更是暗中查探究竟有多少官員是自己的擁躉,或又想腳踏兩艘船。

不多時,朝會完畢。百官欲待散去,只見雷嘯嶽一步跨出朝班,朗聲道:“三位王爺,末將有事要說。”

楚王符斐捋須微笑道:“雷將軍想說的,必屬大事,將軍請說!”

二皇子符譽忽然道:“是麼?王叔,看你們成了親家後,越來越親密,本王真是羨慕。”又對雷嘯嶽道:“雷將軍,沒想到啊!本王與大哥求婚多次,總不見迴音,孰想一個外來的,反而捷足先登。實令本王寒心吶!”雷嘯嶽麾下擁有十萬大劍兵,在此奪位之刻,可謂至關緊要。眼下雷璺又將與符震婚配,長安城內悉數傳遍。符譽心中喜歡的雖非雷璺,實地卻是嫉妒難言,尤其憤恨雷嘯嶽投靠楚王,而不依攏自己。

“這個……”雷嘯嶽頭疼不已,他不好說,前面應允這門親事,乃是爲了兒子的緣故,此刻兒子回來,親事自然也吹了。倘若真這麼說,只怕要干戈當堂,頓時就是血流成河的場面。心道,罷了,誤會便誤會吧,待日後,兩位皇子,自會一清二楚。沉吟片刻,即道:“三位王爺,末將所稟之事甚大,其餘瑣事可否放在以後再說。”

“你講!”

“沒人阻止你!”

符光和符譽相繼冷言冷語地道。

雷嘯嶽一笑置之,朗聲道:“今年災民特別多,末將與朝廷百官便商酌着湊些錢銀賑濟災民。”這時,邊上捐錢的百官,紛紛頷首,表示有這樁事。“凌晨時分,末將派本府的武管家率50名家丁和200名軍士,押運銀兩出城。孰料,還沒出城,走到半路,竟是被人劫了。”

“啊!啊?……”話音甫息,朝會之上頓時響起此起彼落的驚呼聲。

誰會想到,銀車在森嚴的長安城內居然被劫。這事說出去,怕是無人會信。

符譽嘿嘿冷笑道:“雷將軍,你司責長安守衛,銀車被劫,本就是你自己的事,你這麼予我們說,又有什麼意思?”

當日楚虞僞攻長安,雷嘯嶽便自藍田率軍回援,隨即控制了大部分的長安。即便眼下的秦廷皇宮也由大劍兵守衛。最後,符譽和符光的潰敗大軍,只能在城外駐紮,而楚王的西涼大軍也不過在西城門外。是故,雷嘯嶽的大劍兵在三人眼裡,便顯得越發重要。誰若控制住他,日後的奪位大戰,毋庸置疑,就多了大半勝算。

雷嘯嶽道:“二皇子有所不知,賊人雖然劫了銀車,但末將府裡的一位家丁,經過跟蹤,已大體知道賊人的去向。只是那兩處所在,比較特殊,末將未徵得三位王爺的同意,不敢貿然前去。”

符譽和符光身形均自一震。

與此同時,楚王道:“哦!?雷將軍,到底是什麼去處,連你這個天策大將軍也不敢進入?”他腦子活絡,心下一盤算,偌大長安城裡,能令雷嘯嶽有所忌憚的地方,除了皇宮之外,只怕就自己和那兩位蠢皇子的府邸。暗想,這災銀是朝廷百官集體募捐,若真的是被那二人劫了去,自己再稍加宣揚,嘿嘿,他們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且在百官和百姓的眼中,二人徹徹底底便成了兩個目光短淺,扶不起的阿斗而已。

念及此,甚是開心,只當是雷嘯嶽暗助自己。心想,那雷霆雖已悄然離去,但我楚王府與他雷家的婚事,早已傳揚開來。雷嘯嶽是愛面子的人,想必不會悔卻婚約。

他道:“雷將軍,既是災銀,那就是救命用的。當務之急,不管那處所在,但須找到銀子就是。”說話時,擺出一副憂國憂民之態。

雷嘯嶽頷首,道:“王爺說得正是,末將也是這樣想的。只是那兩處所在,實在令末將爲難,故而,亟盼三位王爺能親臨。”

“嗯!咱們是該去,看看究竟是誰,冒此天大忌諱地劫掠災民的銀子。哼……”符斐心下得意,臉上卻是做足了功夫。旁邊數位正直官員暗道,這刻倒是活躍了,早些捐銀子時,怎不見你如此大義凜然?邊上商伊與雷嘯嶽交換了下眼色,卻揣摩不出雷嘯嶽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狐疑之中,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旁觀。

這會兒,符斐也不等符譽、符光開口反對。當下挽着雷嘯嶽,又招呼三品以上的官員跟隨。一行人浩浩蕩蕩地由宮裡走出,在大劍兵的護衛下,向賊人匿藏贓銀之處行去。過不片刻,衆人逕直到了二皇子府邸。符譽大怒,喊道:“雷嘯嶽,你什麼意思?說去抓賊人的,怎麼跑到本王的府邸來了?”

雷嘯嶽淡笑道:“二皇子切莫着惱,本府家丁確確實實看見賊人搶了災銀後,逃進了貴府。”邊上符斐喜不自禁,暗道,自己猜測得果然不錯。雷嘯嶽確實想對付兩個愚蠢皇子。

“胡說八道,難道賊人是本王派的不成?”符譽暴跳如雷,一改以往溫文爾雅之態。

雷嘯嶽道:“末將可沒這麼說。或許賊人是認爲皇子府比較安全,再或是賊人想興嫁禍之計,污衊皇子。眼下朝廷局勢混亂,這也未嘗沒有可能。”

符譽一怔,琢磨着,雷嘯嶽此話大有意思,裡面不但給了我臺階,似乎還有反陷王叔的計謀。念及此,點點頭道:“將軍說得不錯,現今的朝廷確實烏煙瘴氣,與父皇執政時一比,委實差得太遠。好在有將軍坐鎮長安,否則,還不知會發生何等樣的事情出來。哼……”說着,向楚王怒瞥一眼。繼而,右手前引,道:“諸位既然來了,本王就是主人,請……”

他的突然轉變,倒讓雷嘯嶽暗自揣揣,害怕小石頭的計謀萬一不靈,卻該怎生收場?忐忑之中,跟着大夥進入皇子府。此刻若非耳中不斷傳來小石頭的囑咐聲,他都不知如何是好?進了內堂,符譽傳喚下人上茶。

雷嘯嶽道:“二殿下,不必麻煩了。還是先追查災銀要緊。”說着,也不待符譽是否答允,當先朝後院而去。他剛聽小石頭說,裝滿石塊的假銀車俱在府中後院。心道,無論如何,終須眼見爲實,萬一被人轉移,那便糟糕已極。他是行伍出身,照理原該心如磐石。但小石頭所出計策,委實不可思議,令他殊難相信可以成功。倘不是小石頭的另一身份,他是萬不敢冒此大不諱的。

到了地頭,大夥一愣,只見園子裡果然擺着十輛大車,旁邊橫七豎八地躺着數十位昏迷不醒的黑衣人。顯然被人擊暈了過去。

雷嘯嶽神色肅嚴,道:“諸位,銀車果然在這!”話罷,自己心裡卻是舒了好大一氣。始終提起的心旌,這刻方是落穩。

百官聞言,均向符譽望去,目中盡是鄙夷。這些災銀是百官募捐出來爲了賑濟百姓而用。那會募捐之時,衆人也曾尋過符譽,然他諸多推搪。說什麼軍士餉銀本就不夠,又如何湊得出餘銀給百姓使用。又說,保家衛國是軍隊的事,無論災情多麼嚴重,首先也該保障軍心穩定。否則,敵國必然覬覦大秦的萬里江山。一番吝嗇話語,被他說得冠冕堂皇。

最終,百官無奈,只得自行湊銀,就連一直清貧度日的大學士商伊也捐了百兩紋銀。孰料,眼下銀子全了,這堂堂的秦國二殿下,竟而幹出劫掠本國災銀的事來。衆人尋思,不免覺得心寒。直感大秦江山自秦皇龍馭,當真是江河西下。一日不如一日。

符光在旁幸災樂禍,肚內好笑。心想,本王好像也派了人去劫銀車,怎地反而給符譽這小子搶了回來?又想,幸虧那梆傢伙沒搶着,否則,眼下遭窘的就是我了。

雷嘯嶽緩步踱到車旁,忽然回過頭道:“罷了,也不用查驗了。依末將推算,這些銀車必是賊人故意栽贓陷害二皇子。”走到符譽跟前,又道:“二殿下,既然銀車在貴府,末將看,不如便由殿下遣人護送?”

符譽此刻六神無主,暗中正自埋怨侍衛們怎地如此無用。恁多的銀車也不知尋個偏僻些的地方藏匿。聽得雷嘯嶽所說,登時點頭,忙道:“好、好……”又恨恨地指着地上的黑衣人,道:“這梆賊子實在可惡,雷將軍,你把他們交給我,我要好生懲治、懲治他們。”

雷嘯嶽道:“那當然,賊人竟敢誣陷二殿下,若不給他們些顏色,只怕日後要翻了天。”見符譽終於入彀,他心下暗爽,但又不自禁地生出對小石頭的忌憚之意。心想,這般渾若天成的計策,也虧他能想得出來。幸喜他將成自己女婿,否則,誰若有了這種敵人,只怕晚上都睡不安枕。

符譽只想快些解圍,至於銀車裡到底裝得是什麼東西?要否上前查勘,壓根就沒想起。連道:“是、是……來呀,把他們給我押下去。”

皇子府侍衛得了命令,立時擁上,把那些暈昏在地的黑衣人,一個個捆綁起來。不多時,便悉數押了下去。

見諸事完畢,雷嘯嶽道:“此事能圓滿解決,多虧二殿下全力襄助。只是眼下還有一地,咱們也得去看看。”

“還有一地?”符譽驚愕,適才躺在地上的黑衣人,均是他從西域密宗請來的高手。這些人都是以前方公公的同門師兄弟,得知方公公被人在天牢誅戕,西域密宗宗主便盡派高手,到長安查訪。最後,與符譽接了頭。同時,答允幫他爭奪秦皇大位。他自己算了算,昨兒個派出的九十六位高手,剛纔至少大半躺在地上。難道另外的全在雷嘯嶽口中所說的另一地?

正擔心之時,只聽雷嘯嶽道:“不錯,災銀原有四十萬之多。末將以兩萬一車,總計二十車起運。目前殿下府裡只有十大車。”符譽聽得腦漲,問道:“那還有十車上那去了?”心想,不會是密宗的高手私吞了吧?

雷嘯嶽一笑,“另外的十車嘛……就在末將所說的另外一處。”計策成功一半,他心情大好,心想,就算另一半不成功,自己也大賺而特賺了。

符光惟恐天下不亂,瞅着符譽左支右絀的吃蹩模樣,心下便覺大樂。他道:“那還不快點,萬一被賊人移了地方,咱們上那去找?”

雷嘯嶽早有小石頭暗暗告之地點,故而胸有成竹。淡然道:“大殿下莫急,賊人去向盡在末將掌握之中,諒他們也逃脫不得。”

諸人頷首,更有人讚道,長安城裡有雷將軍管轄城衛,大夥真是放心得很,縱然夜晚睡覺也覺安爽。雷嘯嶽忙自謙虛。這當口,符斐煞是不解,不懂雷嘯嶽意欲何爲?適才明明可以擠兌符譽,他偏偏出言開釋。又想,他說得是兩個地方,難道,他是想把符光也牽扯進來?若真能這樣,那着實是天大的好事。

商伊自始自終都沒說話,一直在旁靜觀其變。

接着,衆人出了符譽府邸。到了門口,符光訝道:“雷將軍,另一處難道不是這裡?”

雷嘯嶽還沒說話,符譽氣極道:“你什麼意思?”眼看二人便要大吵,雷嘯嶽急忙阻止,道:“二位殿下請息怒。”又對符光道:“大殿下,既然是另一處,那肯定在別的地方。請……”

不多時,衆人到了符光的府邸門口,符光愕然,道:“雷將軍,你是說,賊人把另外的二十萬災銀藏到了本王家裡?”在離家愈近之際,他便心頭打鼓,一直到了地頭,才明白,原來那銀車,自己的手下也搶了一半。倘若沒有先前的事,他此刻必然開心莫名。但眼前是來抓贓的,可不是查看成果的。心頭揪緊之餘,想起符譽之前不費功夫地脫了嫌疑,他立時現學現賣,先行開口爲自己洗脫罪名。

“千真萬確!大殿下,請……”雷嘯嶽不卑不亢。

符光無奈,適才大夥進符譽府邸時,符譽也沒作甚古怪。倘若目下自己不許,不免有心虛的嫌疑。當下熱情迎客,喚家丁大開中門,招呼衆人魚貫而入。不一會,同樣在他府邸的後院,發現了另外十輛銀車。這當口,符斐喜不自勝。先前他一直不聲不響,靜靜地判斷雷嘯嶽意欲何爲?眼下事情已然攤明,二十輛銀車,符光符譽兩兄弟各分一半。顯然那劫道的賊人,是他們派出。此刻,若再不落井下石,又待何時?

當下肅容沉聲道:“你們二人實在過分,災民原就苦不堪言,百官心善,好不易湊了四十萬銀子賑災。孰料想,爾等居然利慾薰心地連此等銀子也昧着良心地吞下。你們說,如此作爲,怎麼對得起大秦的列祖列宗?又怎麼對得起這些募捐銀兩,一心爲國的朝廷百官?”

這些話,百官裡早有人想說。只是由他說出來,未免太過不宜。畢竟他自己也不曾募捐。

符光氣極,道:“胡說,你那隻眼睛看見本王派人搶災銀了?”符譽也陰陽怪氣地道:“是呀,到底是那隻眼睛啊?”

符斐嘿嘿冷笑道:“還用看麼?眼下人贓俱獲,你們無須狡辯。”

雷嘯嶽笑着打圓場道:“三位王爺莫要吵鬧。請聽末將一言。”

符光恨他入骨,沒好氣地道:“你說。”

雷嘯嶽道:“三位王爺,這災銀雖在兩位殿下的府裡找到,但依末將推斷,這指使人未必便是兩位殿下。諸位請想想,倘若真是兩位殿下遣人所爲,他們得了銀車,會往殿下府裡趕麼?憑兩位殿下的智慧,也決計不會幹出如此蠢事。所以,末將認爲,劫車、搶銀,分明就是有人想栽贓兩位殿下。”

“不錯,雷將軍的推斷完全有道理。本殿下豈會幹出劫掠災銀的事來?”符譽急忙在旁澄清。跟着,符光也是忙不迭地點頭。

符斐朝雷嘯嶽看看,心道,這傢伙到底想幹什麼?明明設了陷阱,可以搞臭二人,怎在關鍵之時,又幫他們說話?難道他是在向二人買乖討好?還是有目的地針對本王?念及此,他神色變得很是陰鷙,沉着臉,心下更是鬱懣難言。

雷嘯嶽又道:‘大殿下,既然另一半的銀車在您這兒。那就一客不煩二主,和二殿下一樣,這銀車便由您派人送到災民手上。至於災銀的派發麼……”銳利的目光在百官臉上巡掃了一遍,道:“就由商大學士辛苦一下了。”

商尹站出來,點了下頭,道:“那微臣明日便先趕去淳化,至於銀車,就由兩位皇子負責了。”

符光頷首道:“好,就這麼說定了。還有,災民的苦楚,本王深表同情。爲了表示朝廷對他們的關心,本王決定另行捐銀十萬。你看可好?”

雷嘯嶽萬沒想還有意外收穫,大笑道:“那敢情好,大殿下真乃藹然仁者,如此重仁輕財,末將感佩由衷!”

被他一番奉承,符光啼笑皆非,道:“應該的,應該的……”心裡卻是苦不堪言。暗自心痛那十萬雪花銀。旁邊符譽見了,不甘符光獨得仁名,忙道:“本殿下也捐十萬。”話尤未落,符斐嘿嘿笑道:“本王捐二十萬……”

這當口,商尹朝雷嘯嶽暗比拇指。須知,百官到底募了多少銀兩,商尹肚內清楚得緊。此刻聽雷嘯嶽詐了倍多,情知由頭至尾,眼前這三個符家貴胄,盡皆中了他的詭計。雷嘯嶽還以一笑,心下得意萬分,只覺小石頭此計,讓自己在素來以急智聞名的商大學士面前,着實露了把好臉。不覺對這個未來的女婿,也是愈感歡喜。

見及計謀終有所成,一直暗伏旁側的小石頭開心不已。心想,此事能完美解決,全賴勝施姑娘的幫助。不如趁此空暇,去感謝一聲,順便問她潘太師的下落可否尋到。念及此,再不看後續如何,逕向萬花樓而去。

3章春閨香暖

其時,辰時剛過。照萬花樓的作休時辰,此刻趕去,正是萬籟俱寂。禁閉的樓窗,隨風飄舞的綵帶,以及滿地的凌亂,似向人述說着昨夜的喧鬧。前一日爲了自己的計策能一舉功成,小石頭急切間想起了昔日由洛親王管轄,並潛伏在秦都長安的手下密諜。要說這些密諜裡印像最深的惟有那風華絕代,宜嗔宜喜的勝施姑娘。

自然而然,他首先想起的也是尋她襄助。旋下便深夜拜訪,面授機宜,囑咐她定要把雷府今日凌晨運送銀車的事透露出去。果不其然,他人沒這膽量,也沒這份惡毒心思。而那兩個秦室皇裔,原該是天之貴胄的傢伙,居然大冒不諱的遣人劫銀。

囿於之前就曾來過兩次,此刻是輕車熟路,不一會便到了滿香艇。站在外面,傾聽片刻,惟有湖水拍岸以及船擼的咯吱聲,此外別無它音。旋即爲難起來。心道,我怎恁地蠢笨,刻下當是此處的安寢時辰,這般莽撞而來,豈不教人誤會?思忖良久,又想,罷了,還是回去爲好。

正想返身即走,突見對面岸邊有一黑影踏波而來。此人大袖飛舞,腳足輕點,每一踩水,必是好大一個滑行,遂再次彈身,跟着又是一個掠水而滑。處此景遇望去,恍若鬼魅。小石頭一凜,迅即藏身匿起。只見那人倏忽間已到了滿香艇的船頂之上,繼而躡手躡腳地潛入船艙。

小石頭暗想,瞧此人行跡鬼祟,勢無好意。難道是賊偷?忽然拍了下腿股,小聲道:“哎呀不好,這會到萬花樓來的,多半是賊偷中最無恥的採花賊。擔心一生,陡地身影飄起,跟着那黑影而去。邊走邊忖,先看此人目的如何?萬一是勝施姑娘手下,那便無礙了。跟不多會,又愕然發現,這疑似採花賊的傢伙,從打扮看來,與凌晨時分劫掠雷府銀車的那梆強人差之不多。暗想,不會是符譽這麼早便發現自己上了勝施姑娘的大當,以致派人來報復吧?憂心之餘,當下也跟入船艙。

滿香艇船艙內部的構造極是簡單,除前面迎客廳外,後半截船艙便是勝施與侍女的臥室。一路走來,直覺芬芳撲鼻,旖香陣陣,令人不覺遐思暗生。突然,十數步遠的一間廂房內有一女子柔柔地道:“小旦,今兒早上有人來尋我麼?”語氣裡透着無限慵懶,分明是堪堪起牀。小石頭聽得,說話人正是勝施。

“沒吖!小姐,有事麼?”跟着就是舀水的聲音。

“哦,沒事!”雖看不見勝施的模樣,但口吻裡的失望,小石頭卻是聽得明明白白。尋思,她到底在等什麼人?竟在睡眼惺忪之際,便急着要問個清楚。

這當兒,黑衣人在外佇足須臾,透過窗櫺的花格,朝裡張望。待確定裡面情形,迅即推門而入。丫鬟小旦驚喊一字:“你……”便被黑衣人制住要穴。

勝施不驚不慌,輕喝道:“什麼人?”

黑衣人制住小旦後,就再沒出手。站在水盆處,單掌合什道:“貧僧元音。”這刻,小石頭見勝施暫無危險,由於心中好奇,便決定靜觀其變,看這莫名其妙的和尚爲甚來這滿香艇。

勝施詫然,“你是和尚?”她豔名遠播,又清麗絕俗,大陸四國無人不知。每日慕名而來者不計其數。有些甚者,更是偷偷潛入滿香艇,意欲一親芳澤。數年下來,也早已習慣。跟在她身邊的東周密諜,除了探聽秦國情報和保護她以外,尚要爲她清除那些屢勸不聽的追求者。只是愛慕她的,儘管有各行各業,上至皇族,下至平民,但說到出家人,今日卻是頭一遭。也難怪她聽到對方口稱貧僧,便感愕然。但她也非蠢人,腦子稍加思慮,即知和尚來意必定不善。淡淡笑道:“妾身當真榮寵已極,沒想到滿香艇竟有一日會有高僧來此。”說到高僧二字時,口音尤重,其間辛辣不言而喻。

和尚臉上蒙着黑巾,也看不出表情。只聽他道:“貧僧來此,只想問女施主一個問題,問完之後,貧僧自會離開。”

勝施眨眨美眸,似笑非笑道:“和尚請說!”

元音又一合什,道:“今朝雷府有銀車出城,想必是女施主故意透露給二皇子知曉得罷?”

勝施優雅地笑笑,道:“昨晚皇子賞光,來妾身這滿香艇,但卻無私下會談過。妾身又如何告訴皇子,雷府會運銀呢?和尚講話當真怪異得很!”

元音道:“女施主無須狡辯。昨晚,兩位皇子均在場,其中雷府的三少爺雷熙也在。你故意對雷熙道,說雷府明日會運銀,怎地三少爺還有興致在滿香艇做耍?”

聽到這裡,勝施捂着檀口,咯咯地嬌笑,目光中卻滿是輕蔑。

元音勃怒,喝道:“女施主,難道貧僧說錯了麼?”

待他話落,勝施恰是笑畢,柔聲道:“大師講話當真莫名其妙得很,小女子身處如此行當,與客人打趣,本是極尋常的事兒。怎又來故意一說?何況,雷府運送災銀去淳化,三少爺不去幫忙,反而在萬花樓飲酒作樂,妾身自然覺得奇怪。這麼一問,有何錯了?”

元音嘿嘿笑道:“女施主,看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落淚。”這句話,被他說得森寒冰冷,教聞者驚心。

勝施淡淡一笑,道:“和尚莫非想動粗?”說話時,輕撩髮梢,雖一細微動作,卻舉態輕盈,瞧來嫵媚已極。

元音不爲所動,兀自肅聲:“貧僧不會動粗……”他掀去蒙面黑巾,隨即古怪地一笑,目中突然射出一道暴冷的精光,又道:“卻只會殺人。”小石頭站他背後,看不清他相貌。

至此刻,勝施有些心慌。她知道,現今是自己的起牀梳洗之刻,隨身的保鏢們萬不敢入內。眼下情形,就是一個身懷高超武藝的神秘僧人和一個手無縛雞的弱女子。打又打不過,說又說不通。這時,她想起當年從大周來到西秦的時候。那時,只以爲憑自己的手段和美色,便可無往而不利。總認爲任何事,若要靠武力去解決,未免蠢之又蠢。孰料,今日就碰到這麼一個油鹽不進,不迷美色的粗和尚。心底怯意一生,不禁朝後退了半步。但這半步剛退,便即後悔起來。要知道,此時此刻,惟有鎮定以對,纔有一線生機,若露了悚相,鐵定沒得活路。

元音大跨一步,離她僅差咫尺。冷聲道:“貧僧有門獨傳秘藝,可以讓人老老實實地說出貧僧想知道的事情。但這門秘藝有個缺點,女施主想知道麼?”

勝施的心緒此刻完全被他所控,直是茫然地搖搖頭。擡眼看元音,卻見他瘦削的臉上,神采渙然,猶如聖光沐浴。迅即心地一寒,情知對方必然精擅迷神之術,否則,決計不會出現這種異態。

元音眯着眼,陰聲笑道:“它的缺點就是,一旦中了這門,其人事後必成白癡,從此無憂……無慮的過活一生。磔磔磔……”一邊怪笑,一邊打量着勝施的神色,又道:“貧僧數十年來,已用此法超度過甚多陷入苦海之人。看來,今天又要用一次了。”

勝施大駭,她何時聽過世上有這種缺德到極點的秘法?恐慌之下,再次向後退卻。但她本就是剛下牀,如此一退,卻正到牀邊。這當兒,直嚇得腿腳發軟,後頭一遇牀榻,頓然坐下。身子半仰,胸前雙峰突兀,再者氣息急喘之餘,微微起伏,煞是誘人。

元音沒再跟上,站在原地,欣賞着她的動人姿態。口中卻道:“萬沒想女施主竟習有摩鄧女的嫡傳,妙心凡諦。只可惜,女施主尚沒練到家,不然的話,貧僧今日便幸甚到了極處。“嘴上嘖嘖數聲後,又道:“昔日摩鄧女創此功法,原爲迷惑尊者阿難,最終若非有佛陀出面,尊者阿難不定會沉淪美色。不過,嘿嘿……女施主的功法,依貧僧看,至多是初層的小鳥依人,或是魄蕩魂搖,離那絕頂的柳煙花霧,尚差之萬里。”

勝施被他看穿,隨即端坐榻頭,沉顏道:“我的功法,練到何等境界,關你何事?”

元音道:“怎不幹貧僧的事?你練的是妙心凡諦,貧僧的卻是上揭玄諦。縱然你勾魂懾魄到極點,也萬不能蠱惑貧僧。而貧僧只遺憾,若你真到了柳煙花霧的境界,貧僧便可衝雲破霧。以你做爐鼎,至此立地成佛。”

勝施大驚,當日初練妙心凡諦,授她這門技藝的老嬤嬤便曾道,練得這門功法,世上只須是男子,無人可擋自己一笑。但此門功法,仍有一天敵,那便是大日如來傳之密宗的無上《上揭玄諦》。一旦遇上,輕則徒費工夫,重則勢必被對方當做爐鼎修煉本身精元。妙心凡諦練得愈深,對方所受的好處便愈大。

想及此,不禁花容失色。想她雖是風月女子,但始終守身如玉,眼下竟要被這陰狠和尚玷污,教她怎生鎮定得了?元音見她面露駭色,甚是得意,笑道:“有你這等上好的蓮華鼎爐,貧僧的金剛杵得破諸欲,便指日可待。置身大菩薩境也非妄想了。”

勝施習過妙心凡諦,情知所謂蓮華和金剛杵,在佛經中,即是男女雙方的各自。傍無所依之下,悚聲道:“你想怎樣?”

“貧僧想怎樣?難道女施主到現在還沒瞧出來麼?”

聽這話,勝施知今日免不了一場欺辱。緣於她始終守身如玉,故而乍逢驚變有些惶然。但時知,已無可避免,索性盡拋恐慌,強自鎮定下來,沉顏肅聲道:“大和尚,你練功是你的事,但你若想欺我半分,我便立時咬舌自盡,教你也難得逞。”說話間,她已打定主意,無論怎樣,今日終要護住清白。縱使一死,也決不後悔。是以,這番話說來,神色凜然,端莊肅嚴,一看便知決無半點虛假攙雜其內。

元音一怔,殊沒想及,一個歡場女子居然有這等樣的守潔之志。磔磔磔地怪笑數聲,道:“女施主的凡心妙諦雖是無上妙法,但仍欠缺重要步驟。今日若和貧僧共參歡喜,得入無上妙境,悉離一切罪苟,豈不妙快?須知歡喜之樂,無滅無盡;金剛蓮華惟有相攝相容,纔可圓融無礙。俟那時,貧僧開五眼、通六神;女施主也能貫通七輪,從此大徹大悟,齊證菩提。這原是佛祖傳下的根本之因。女施主何必違拗佛意?”

小石頭在暗處聽得氣急。想起當日洛陽城下,姜神君指責華嚴宗主持法藏的一番話。心道,那華嚴宗與密宗的一些理論儘管不能相提並論,但兩家所尊的佛祖,卻無差別。這和尚忒地無恥,也無怪姜神君會鄙視佛門。稍一沉吟,又見勝施臉容決然,仿似下了什麼決定。暗道不可再袖手,否則,定要旁生枝節。

他所會技藝均是大威力招式,此刻周遭環境狹小,若當真使出,炸爆船艙那也罷了,萬一傷及勝施,那便悔之晚矣。靈機一動,手指凝勁,如同當日王府後園的衍土生金,一道細小的金光氣刃,頓向元音刺去。這當口,元音色心大熾,壓根沒料到後頭有人施予暗算。何況,憑小石頭如今的見識和功力,即便他知曉,多半也難逃被制。

但聞耳邊風聲響起,渾身即已麻痹不堪。元音駭然地望着閃身進入的小石頭,驚道:“你……怎麼又是你?”

小石頭詫愕,道:“和尚認識我?”

元音道:“倘非是你尋到皇子府,我密宗做事,豈會被雷嘯嶽那廝抓個正着。害得貧僧等在二皇子面前顏面大失。”

小石頭道:“和尚果然是那夥賊偷的同夥,怪不得會到滿香艇來尋找勝施姑娘。”說着,回身執禮,極是誠懇地道:“勝施姑娘受驚了!”

從勢無倖免驟然劫後餘生,固然勝施閱歷甚多,此刻也不免惶惶不可思議。待不覺受了小石頭一禮,頓時醒神,忙即還禮,道:“王……”看看在旁的和尚,又道:“公子救妾身清白於一瞬,妾身尚未感謝,何當公子施禮致歉。”

小石頭道:“姑娘爲了在下之事,幾乎被這賊禿污辱,在下若不示歉,心中着實不安。”說起這事,便愈覺和尚實在可惡至極。當下返身,踹了元音一腳,道:“賊禿色膽包天,居然生起竊花之心。你說,我該怎生處置你?”

元音不知今日能否倖免,冷笑道:“你問貧僧?嘿嘿……那貧僧便告訴你,一,儘速殺了貧僧,免得被貧僧的同門發覺,到時,你們二人決無好下場可言;二,放了貧僧,貧僧感激之餘,今朝的恩怨,咱們亦可一刀兩斷,從此再無瓜葛。”

這時節,勝施已然穩住心神,看和尚在那喋喋不休,仍是囂張不改。想起適才的驚嚇,不由氣急交加,隨手抄起一把圓椅,往和尚頭上扔去,怒道:“今日不殺了你,天理難容。”元音被制要穴,除了口舌能動外,面對砸來的椅子,根本無法回擋,只能眼睜睜地瞧着。“噗”的一聲,待椅子從他頭上翻落,赫然多了一個大紅包。那陰鷙的臉上,頓時青紫瘀腫,血流滿面。

小石頭原本可以出手推擋,但想起元音賊禿確實可惡,勝施的這一下,一來能讓她消消氣;二來,小小地懲治下賊禿,也未嘗不好。元音這時功力被制,抗打擊能力與尋常人差不多,吃疼之下,不禁哀號一聲,喝道:“小賤人,剛纔沒先把你奸了,算你幸運。”

勝施扔出圓椅,便已後悔,生怕小石頭以爲自己缺乏教養。但被元音一罵,芳心怒火又盛,剛想上去親自踢他兩腳。小石頭攔住道:“勝施姑娘,這等賊禿,犯不着和他動氣。若氣壞了身子,反而不美。”

“嗯!”勝施頷首,臉上卻頓如火燒。小石頭下意識地一攔,那手所置之處,偏是女孩子家最忌憚人碰的地方。儘管未曾觸及,但這般遙遙相對,似有無形的氣機,頓讓勝施芳心抨抨,幾欲跳將出來。她稍稍讓過,細聲道:“公子說得正是……”

見她顏紅如火,小石頭陡醒,訕訕地縮回手來。一時尷尬透頂,不知如何說法。索性轉首朝元音道:“和尚,你是密宗的吧?”

元音道:“不錯,貧僧的師傅,便是密宗大活佛拉摩洛丹。”

“拉摩洛丹?”小石頭不經意地問道。元音卻道他識得自己師傅,並知曉自己師傅的威名。要知道,拉摩洛丹在藏土是神一樣的存在,凡是藏民,無不鼎禮膜拜。若有人能接近他三步之內,便會誠惶誠恐,回去之後,也會當作平生最偉大的傳奇故事,向親人述說。

元音內心得意,說道:“勸你還是放了貧僧,不然,若教貧僧的同門或是師傅得知你拘禁或傷害過貧僧,貧僧保證,你絕對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小石頭朝他疑惑地看看,心想,這和尚也不知是蠢呢?還是太過自大?明明落在我手上,竟然還敢出言威脅。便道:“你既是密宗的僧人,怎又和二皇子勾搭在一起?還幫他搶奪災民的銀兩?難道佛門的慈悲爲懷在你們密宗行不通的麼?”

元音獰笑道:“你們中土災民,關貧僧何事?佛爺們的密宗是保佑藏民的,可不爲你們這些華夏弱民保駕護航。”

小石頭道:“弱民?你說咱們華夏人均是弱民?”

“難道不對麼?”元音倔傲地道。

小石頭淡然道:“既是弱民,那和尚你怎又落在我手上?”他自修煉了太始的序言後,心境便始終怡寧自得,澹泊無波。故而,即便如今面對元音的桀驁囂張,依舊能常態對之。

元音吃不准他到底想怎樣,但見他神色似笑非笑,毫無怒氣,照此下去,自己多半無礙。他道:“落在你手上,是貧僧不加提防的緣故。若咱們真正比鬥一場,鹿死誰手,尚且不知。”

小石頭聽得面浮微笑,嗤之以鼻道:“你的武功固然厲害,但想和我比,仍顯太差。這樣吧,你老實交代你們密宗何以與二皇子勾結,我便放了你。”

元音瞪眼道:“施主以爲貧僧會說麼?”他那一雙三角眼,由於血水密佈的緣故,已然難以睜開。然此刻爲了顯示自己的憤怒,偏是強瞪怒睜,倒也有那麼回事。

小石頭淡淡地道:”你不說,沒關係……然你想看到明天的太陽,估計就難了。”他這是把元音剛纔威脅自己的話語,原封不動地還了出去。

元音一愣,急道:“你敢!”

小石頭撲哧笑道:“我有什麼不敢?和尚,你知道我是誰麼?”他尋思着,元音能想到銀車之事是勝施故意透露,那旁人也難保不會想及。如此一來,勝施不能再待長安。否則,性命必然不保。是以,這會兒,他也不想在元音面前保密自己的身份。

元音詫然地看着他道:“你會是何人?難不成你是秦皇?呵呵……咳咳……”笑得急了,竟差點嗆死過去。

小石頭出指,幫他順了氣息,揶揄道:“我若是秦皇,便立時提了兵馬,遠征藏土,先把你們那個什麼拉磨驢膽,喀嚓了再說;然後就再把你們這些自以爲強大的人,一個個的奴役,好讓你們知曉,世上到底誰最強大!”

邊上勝施聽着有趣,掩嘴偷笑。她雙眸凝注小石頭那驕拔不羣的背影。情不自禁地暗忖,昔日王爺少年之時,我也曾見過一面。那會兒的王爺,雖然才氣俱佳,但淫詞穢語卻是曾出不窮,聞說平日裡,誨奸導淫更屬家常便飯。孰想,自那次長安一會後,他便似整個兒地變了一人。儘管風流依舊,然氣質儒雅,待人可親,說起話來更是文質彬彬,令人好生親近。

想到這裡,堪堪轉白的嫩顏,瞬間陡緋。一雙柔荑,摸着些微發燙的臉頰,害羞不已。

這時刻,元音卻是大笑道:“做你的春秋大夢,你以爲我藏土,是這麼輕易能對付得麼?呵呵……只怕你華夏大軍進地來,卻是出不去。”

小石頭道:“出不出地去,反正你是看不着了。你若照實說出你們和二皇子之間的秘密,我許會考慮放你一馬。怎麼樣?是爲二皇子死賣命呢?還是先保住自己的命?”

元音沉吟餘裕,覺得小石頭不像是在恐嚇自己。便道:“本宗與二皇子其實沒甚秘密可言。貧僧等來此,只爲了尋訪,殺害家師一位遠房侄兒的兇手。”

“你師傅的遠房侄兒可有甚特徵?害他的兇手,你們能確定是誰麼?”聞他之言,小石頭陡然想起當日在天牢死在自己手中的方公公。心想,不會那般巧合的就是他吧?那時聽雷老爺說道,方公公所習功法,正是密宗的陰煞功。據說此功非密宗嫡傳,休想獲授。

這時,元音有些滯口,沉吟許久,才道:”那人其實和貧僧沒多大關係,只因是家師的遠房侄兒,貧僧等纔不得不來秦國。”說到這裡,再頓餘裕,續道:“他原是天閹,由於稟賦奇異,便得授本宗的偏門絕藝陰煞功。功成之後,便進了秦宮當了太監。聞說那會與秦皇關係不錯。而家師爲了與貴國和睦相處,也特別重視他。不料,去年的這個時候,家師苦等數月,竟沒收到一封書函。於是,派遣貧僧等來秦地察看緣故。”

聽完這話,那密宗活佛的所謂侄兒當可確定,便是死在己手的方公公。思忖片刻,小石頭道:“元音,我雖能放了你,但你的一身功力,卻要廢了,免得你再去迫害那些手無縛雞的女兒家。”說完,不待元音開口,手指順勢點出,五指如撥浪拂瑟,瞬間彈遍他三經十二脈。

元音慘叫一聲,眼中射出刻毒的眸光,怨道:“你……貧僧會報仇的。”

小石頭隨意地道:“儘管來就是……哦,對了,殺害令師侄兒的就是我。你們無須多找了,以後想報仇,自可來找我,省得殃及他人。”

元音詫愕地看着他,想不通這人居然如此無畏無懼,殺了活佛拉摩洛丹的侄兒,還這般囂張。世上,怕也惟有他了。念及此,心下竟自稍起敬服。道:“你能坦然說出,貧僧知道了。只是日後,家師尋上門來,只望你莫要逃跑得好。否則,必然死得極慘。”

小石頭道:“我既然肯告訴你,自然不懼那個什麼拉磨驢膽!”

元音第一次沒聽出來,這次卻是聽得清清楚楚,忙道:“放肆,不是拉磨驢膽,是拉摩洛丹。”說完,又自低吟:“罪過,罪過……”似爲自己說出拉磨驢膽這四字,感到無比恐慌。

小石頭一把拎起他,道:“不用扦悔了,你們那所謂的活佛,在我眼裡,還不如咱們中土的一個小沙彌。”

“你……”元音聽了,怒極暴跳。倘非被制,或許早與小石頭拼起命來。

便在這時,忽聞船艙外進來數人,跟着一男子在屋外道:“小姐,沒事吧?”原來二人的爭吵聲委實響亮,在此靜謐時辰裡,縱然保鏢們離得極遠,也是隱有所聞。是以此刻前來探問。

小石頭朝勝施看看。勝施解釋道:“他們是妾身的保鏢。”接着道:“沒事,你們出去吧。”

“是……”話音尤落,突然房門大開,由外衝進數人。爲首那人正是當日在長安街頭,一掌拍死黑驢,並與雷倩吵了數句之人。那人堪一進入,當先躍到勝施身旁,緊接着,又招呼餘人把小石頭圍將起來。整個動作,乾淨利落,迅捷異常。便如受過多年的訓練,沒有半點驚慌或是雜亂。

勝施及時喝阻:“住手,他是咱們的王爺,你們還不施禮覲見?”

保鏢們有些愣怔。然陡即想起,自己等人的直接上司洛親王早已成了叛臣,眼下這位年輕人必是本國近日風頭正勁的震北王趙巖。想到這裡,大夥惶然下跪。這些人均是周民,自小便受大周禁內的訓練,成年後,纔派到西秦做了密諜。對於大周是忠心耿耿,決無二心。縱然要獻出性命,多半連眼都不會眨上一眨。

此刻見了本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震北王爺,心地裡的崇敬,令他們誠惶誠恐,比見了秦皇尚要激動三分。

小石頭揮手要他們起身,道:”諸位均是大周的英雄,爲了皇上大業,在此忍辱負重十數年。本王欽佩萬分。今日一見,本王定要代皇上,給諸位施上一禮。“說罷,放落元音,雙手抱拳,做了個羅環揖。密諜們大驚,何曾想過,本國的王爺會有朝一日向自己等人施禮,連忙惶惶再次跪下,齊聲道:“王爺折煞小的們了。”

有些個原是心地冷酷之輩,此刻竟不由潸潸淚下,猶如遊蕩在外的多年浪子,驟然見了親生父母。那種感動和激懷,實難以筆墨盡述。

勝施是首領,這當口自然要起領頭作用,說道:“諸位,王爺尚有要事,你們先退下吧。”

密諜們接令,先向勝施抱拳,再朝小石頭遙遙一禮,跟着,魚貫而出。他們雖不清楚震北王爺何以會在勝施的房裡,但一個英俊瀟灑,地位煊赫;一個嫵媚動人,風華絕代;如真能有個結果,當真是樁可喜可賀之事。故而,他們行出間,無不竊竊欣喜。暗道,若是王爺能和小姐配了對,也不枉她數年來拋去清名,爲國犧牲的代價。

須臾,廂房內再次恢復原先的寧靜。小石頭稍一打量,才發現,原先躺在地上的丫鬟小旦已被密諜們帶了出去。心下暗自佩服,這些人武功雖不高明,但論舉止動作,無一不是受過嚴格訓練。看得出,他們均是大周密諜裡的精英。沒一個是濫竽充數之輩。

與此同時,躺在地上的元音冷笑道:“原來你們是東周的人。嘿嘿……果然厲害。潛伏長安這麼久,秦國居然沒有半點察覺。”

小石頭根本不想理他,出指點了他啞穴和暈穴,免得繼續唧唧歪歪。對勝施道:“勝施姑娘,你們的身份怕是暴露在即,爲了大夥安全,你們還是撤回大周。”

勝施思慮片刻,搖搖臻首,道:“王爺,假是咱們就這麼撤回汴梁,那多年的心血,豈不枉費了麼?”心下卻想,回國又如何?倘若待在長安,或許他尚會念我半分,一旦回到汴梁,怕是再無相見之機。又想,我自到了這萬花樓,又成了樓中的紅姑娘,這多年下來,無論是豪傑志士,抑是風流才子,可說是不以爲奇。也早打定主意,今生當是孤獨終老。孰料,眼下卻自作繭自縛。唉……想到這裡,禁不住悵然若失。

小石頭不明她何意,問道:“依你之見呢?”

勝施道:“妾身想,咱們還是留在長安,爲日後皇上進軍之時,獻上綿力。”

小石頭怔然,沒想她這麼不怕死。心道:“常說古人大義,今日見之,誠不欺我。”念及此,咂咂嘴脣,笑道:“勝施姑娘,此刻西秦已是日落西山,它日我軍西進,必如摧枯拉朽,席捲而來。你們繼續留此,實無必要。而且,本王還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們。”

“哦!?更重要的任務?”思來想去,都沒想出來小石頭口中的重要任務,會是什麼?她滿面詫愕,秀眸凝視,粉白的脖項在陽光照耀下尤顯晶瑩,幾如玉琢。

小石頭微微側首,心兒稍有怦動。此刻屋裡僅他們二人,氣氛可謂旖旎。至於元音,早已暈厥,若要醒來,至少十二時辰方可。轉目顧望了下四周擺設,又道:“此項任務極爲緊要,這刻不宜透露,待你到了汴梁,本王自會向你細說。”

“嗯!”勝施無奈地應了。心下卻知,所謂的緊要任務必是藉口,實地裡,王爺仍是想要自己等人回到汴梁。儘管很不願意,然小石頭的一番心意,卻讓她感動。尋思,我可以不畏生死,但手下人的性命,也不能罔顧。唉……

4章山河社稷

從滿香艇出來,手中依舊拎着元音。見外面已有很多人,小石頭轉身,要勝施找輛馬車來。待馬車一到,小石頭愕然,原來這輛馬車便是當日勝施在長安街頭所乘的那輛豪華奢侈到了極點之車。

他道:“這太招搖了。”

勝施抿嘴嫣然,道:“這樣的車子才配得上王爺,何況,咱們反正要撤離長安,馬車暴不暴露,招不招搖,已經無所謂了。”

小石頭頷首,道:“也是。”說着,提提昏迷不醒的元音,道:“只是讓這髒不垃圾的臭和尚坐姑娘的香車,未免擡舉他了。”

勝施芳顏一紅,羞笑道:“妾身的馬車是給王爺坐的,至於和尚要坐,可不關妾身的事。”她平日待人接物均是自然而然,休想在她臉上看到半絲羞怯澀意。殊不知,今日在小石頭面前,偏是再而三的赧顏,仿似一下回到了少女時代。

小石頭全不知她心意,直覺和她講話,如沐春風,彷彿不用帶半點考慮,或是講究些古代男女之防。心地有甚話,但須直言即可,無須轉彎抹角,那感覺很熟悉,又令人親近,幾如前世裡的男女交往。

二人又是寒暄數語。小石頭把元音扔在車轅邊上,笑道:“這廝待外面罷,省得玷污了裡面的香褥。”適才打量間,只見車廂內整潔異常,素雅的沙幃輕輕垂下,裡面擺着幾個毛絨絨的鵝黃枕,前面則是一張硃紅色的矮腳平幾,上面置一古琴。旁邊更已點了一爐檀香,嫋嫋香氣,不覺陶醉。

勝施道:“隨你了。”數語之間,小石頭的隨和也感染了她,令她不覺忘了小石頭的王爺身份。二人此刻便如良友,又似知交,在依依惜別。旁邊看着二人的保鏢們卻是大感興奮,只覺王爺和小姐照此趨勢下去,大有可能。

馬車起動,沿着大道往秦宮馳去。據勝施探聽到的密報,潘貴妃自秦皇駕崩後,便被禁足在她原本的寢宮清華宮。至於潘太師,此刻卻是下落不明。有說楚王抄了太師府後,便順勢滅了他口;又說他也被拘禁在秦宮,替秦皇在守靈。反正是衆說紛紜,無一雷同。小石頭思慮,無論太師如何,既然潘貴妃已有下落,終須先行救了纔是道理。興許貴妃曉得太師的去處,俟時,便可一併救之。

這般思忖下,連雷府也不回,逕自往秦宮趕去。

車子乃八駿所拉,快捷異常。不須臾,已到秦宮外牆周圍。小石頭下了車,拽起元音,又吩咐車伕去了。跟着躍上宮牆,朝四下張望。放眼遠眺,但見宮內肅穆寂靜,顯然是宮裡沒了帝皇,侍衛們大不起勁,平日巡邏,業已偷工減料。思慮片刻,縱身而下,匿在一處樹影后。咫尺遠處恰有一方假山洞。當下隨手扔元音進去,口中道:“和尚,我也不殺你。今次饒你一條性命,但又不能堂而皇之放你,所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要知道,元音已被廢了武功,且又生得面相猙獰,若是被侍衛們見了,只怕不待他開口解釋,就會被人當場格殺。是以,眼下惟有看元音命好命歹了。

空了雙手,大是舒服。小石頭心想,目下要緊的是尋個太監問路,待問明白潘貴妃所住的清華宮,方可慢慢尋去。否則,非在宮裡迷了路不可。正思忖,突見一秀氣的小太監,由遠處走來。手上執了個拂塵,一步三搖,走得頗爲婀娜。口裡尚哼哼唧唧地唱着不知名的小曲。

小石頭右手虛探,輕輕一按一捺,周遭能量頓貫咫尺空間。與此同時,便見那小太監倏地一下,被他攝到近前。這一手正是元虛的獨門絕藝無相手。想那一力破虛的仙丹,均能吸攝得到,此刻攝這小太監,當真是殺雞牛刀,不費吹灰之力。小太監大駭,瞪着眼,驚恐萬狀地瞧着他,嘴脣牙齒一個勁地發顫。餘裕,竟而暈厥過去。

小石頭失笑一聲,右手掐他人中。心道,跟着大師傅學了滿腹仙醫術,此刻,居然只派這些小用。真真浪費得很。片刻後,小太監悠悠醒來,待瞅見小石頭,口舌大張,剛想大喊出聲。隨即教小石頭制了啞穴。可憐那尖叫聲沒得發出,只能在喉嚨打滾,嗚咽個不停。面色忽青忽白,直嚇得早無人色。

小石頭低聲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等下我解了你啞穴,問幾個問題,但你不許大喊大叫,否則,就難保了。聽見沒?”

宮裡太監一般均機靈得緊。適才主要是太過詭異。他原本走的好好,突然一股沛厚的吸勁,斜刺裡衝出,一下把他攝將過來。這般景象,在他記憶裡惟有書裡的妖怪纔有。故而小太監驚慌失措,此刻見小石頭生得儒雅,面如冠玉,決非吃人不吐骨的妖怪。他心裡已然大安,待再聞得不過問幾個問題,隨後便會釋了自己。小太監天生的機靈勁頓時全然恢復。諂笑道:“大人要問什麼?儘管說。奴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石頭一笑,道:“我問你,潘貴妃的清華宮可知道在何處?”

小太監眼珠子滴溜轉動。心想,這傢伙原是找潘貴妃的。須臾間,他已把小石頭打量清楚。暗道,此人生得這般俊法,多半是潘貴妃的老相好。唉……看來死去的老皇帝這頂綠帽子是戴定了。不提他心裡怎生齷齪尋思。小石頭瞧他不語,不耐道:“快說,別想動甚壞水!”

小太監笑道:“大人,小的怎敢動壞水?小的這不是在想嘛?”

小石頭道:“你身爲宮裡太監,豈會不知清華宮的去處?”

小太監道:“大人,你有所不知。這秦宮佔地綿廣,單是殿宇便有數萬間。還有……”他牛皮沒吹完,小石頭一把抓住他胸前衣襟,故做惡態道:“看來你是不想活命了。罷了,最多我煩一些,另找一乖巧人便是。”

小太監大驚,忙道:“大人饒命啊!小的已經想到清華宮怎生走了。”

“哦?是麼?”小石頭似笑非笑地望着。

小太監急道:“正是,正是……小的立刻爲大人帶路。”

小石頭原想問明路徑,然後自行前去。待聞小太監願意帶路,心想,倒也不錯,免得自己麻煩。便道:“你帶路也可以,但不許耍滑頭,不然……嘿嘿……”說着,隨手一劃。卻見氣刀割出,一塊磐石頓如軟泥剖開。

小太監把頸一縮,害怕地道:“大人神功蓋世,天下無敵,數遍古往今來,唯大人真……”小石頭踹了他一腳,道:“別羅嗦,帶路要緊。”

“是、是……”小太監唯諾而應。心下卻想,原來這傢伙不喜有人阿諛,當真是個怪類。

當下由小太監在前頭引路,小石頭則跟在後面。二人走不多時,到了一石橋。忽有一隊巡哨侍衛行近。小太監驚駭不已,暗道,完了,完了,這下非要給安公公逮個正着。秦宮裡太監們互相傾軋得厲害。小太監生得俊秀,嘴皮子又活絡得緊。宮裡娘娘們無不喜歡。這麼一來,惹惱了宮內權高位重的首領太監。幸而小太監有幾個娘娘護着,再者他平時爲人也機靈,那首領太監想抓他把柄,卻也難煞,故此才如魚得水,過得優哉。

這會兒,他直道小石頭是偷偷進宮私會潘貴妃。心想,侍衛們這般迎面撞來,稍傾怕是略加盤問,立時便真相大白。俟那時,自己就算再多幾個腦袋瓜子,也不夠安公公砍的。而且,這檔子事,娘娘們最爲忌憚。縱然她們喜歡我,但遇上這醜事,只怕是避之不及,那還會予我這小太監說話。

想到這裡,小太監越走越慢,心裡七上八下,雙眼更是四處張望,只盼尋個別處途徑,先回避了再說。然此刻身臨橋面,又往何處拐彎。除了縱身躍水以外,當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小太監硬着頭皮,緩緩捱近。侍衛們與小太監極熟,老遠見着,領頭那人便道:“福公公今兒個好生悠閒。”

小太監擡眼打量,見他們面無異色,一如平常。不禁納悶,遂朝後覷顧,竟空無一人。頓時間,毛骨悚然。忍不住尋思,難道適才那人是鬼不成?怎麼一轉眼就沒了身影?他愈思愈怕,仿似懸空倒立,幾乎沒了重心。侍衛們瞧他心不在焉,也沒多說,打着哈哈地過去了。

這時,小太監方是想起,自己該跟着侍衛們離去,怎地還留此處。念及此,剛想追去。只覺眼前一花,適才那英挺男子再次落在自己面前。小太監駭得雙腿打顫,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是人是鬼?”

小石頭笑道:“我當然是人。難道會是鬼麼?”

小太監朝天空望望,只見陽光照耀,暖風和煦。心想,他如真是鬼,也必是個鬼中之霸,否則,焉能在此天時出來行走?又想,罷了,反正已被他纏上,先把他帶去清華宮就是。

二人在途中略經風波之後,不多時便到了清華宮外。小太監站在宮門口,忐忑地道:“大人,這便是清華宮了。小的可以走了吧?”小石頭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你。但此去事關機密,還須委屈你一下。”

小太監聽着不妙,瞪着眼:“什……”字音在喉,尚未吐出,已被制了志堂穴。隨即,被擺在了宮門後的夾縫裡。

弄妥小太監,稍加打量,只見清華宮建得甚是秀雅古樸。檐角樓宇雖不似外面正殿那般雄偉壯麗,嵯峨高聳;卻也重檐飛脊,大有韻味。宮內以松柏長青爲主,周遭綴以四季繁錦,儘管秋風蕭瑟,但仍使人想起春夏時的蔥鬱美景。踏入宮門,閒步而入,更覺氣氛清幽,格調雅緻,不愧是貴妃寢宮。

不知爲何,自第一步跨起,心旌陡然悚動。隱覺有樁大不妙之事,在前方候着自己。小石頭詫愕地把頭搖搖,心想,怎麼會這樣?難道秦人在前面設了埋伏?或是貴妃娘娘有了不測?在他心裡,有沒埋伏倒不重要,憑自己如今的本事,天下之大又有何處不可闖?但潘貴妃的安危,卻涉及到自己能否向潘世傑交差。

一步一步走去,突然,覺得周遭的空氛澀澀的,似乎很泥濘,自己就像一隻小飛蛾,被網住了似的,帶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與此同時,體內元神猛然光芒大熾並激烈跳蕩,周身氣息四下鼓竄,由毛孔內溢出,急速地組成一張。原本融合無間的金色旋渦愈轉愈急,一帶着離心力,向外旋去。小石頭內視之下,不禁大愕。

便在這時,忽聞一陣大笑聲。緊接着,四周圍雲騰裊繞,光霧彌升。從滾滾氤氳裡飛出十數位面相古樸,鶴髮童顏的老道士。

小石頭怔然,不自禁地後退幾步。定睛細看,卻見十數位道人裡赫然有散桑和金蟬子二人。他道:“又是你們?”心下苦笑,兩老道像是牛皮糖,跑那粘那。

金蟬子的純陽神劍就是毀在小石頭手裡,此刻見了,當真分外眼紅。喝道:“魔頭,候你恁多時日,終於逮到你了。”

小石頭疑道:“候我?”他滿腹疑竇,不明白崆峒和峨嵋兩派的正道之士怎會算準自己來此?莫不成他們還當真能掐會算?

金蟬子嘿嘿一笑,得意地道:“魔頭,你以爲那潘世傑真可以憑自己的本事出得長安?又真能帶着雷家五小姐萬里迢迢地趕去金陵?呵呵……你實在太蠢了。貧道告訴你,這全是咱們的謀算。今日你落入咱們手裡,也不算冤枉。”

小石頭一愣,難道潘世傑與他們另有謀算?

散桑在旁道:“金蟬道友,與他有甚羅嗦的?一起圍上去,亂劍誅殺即可。”

金蟬子陰笑道:“散桑道友,雖說他是魔頭,但能讓他死個明白,咱們又何樂而不爲呢?”

散桑點點頭,跟他一起看着小石頭,眼中均帶着戲謔的意味。與小石頭之間的爭鬥,數次三番,他們均落下風。此刻終於有了穩操勝券的機會,縱然二人修道多年,至這會,依舊忍不住軒軒自得,喜態畢露。

小石頭始終無語,心裡思緒紛亂。聽他們的意思,潘世傑能帶着雷倩逃到金陵,分明是其故意縱容。他們想放長線釣自己這條大魚。念及此,啞然失笑。暗道,自己在這古代異空,廝混恁久,居然成了衆多厲害之輩眼中的大魚,也算薄有成就了。突然想起,此事前因後果,潘世傑是否當真不知?萬一……思及此,心頭大駭,已不敢繼續深索。

這當口,金蟬子又道:“魔頭,今日你沒了幫手,又沒崑崙派那些吃裡扒之人的襄助,諒你插翅亦難飛。貧道勸你束手就縛得好。”他對那日純陽神劍倏然斷裂的事依舊心有餘悸,總不清楚,小石頭何來恁大力,居然可以攢氣刀裂神劍。是故,縱然今日兩派耆宿盡數到場,他仍小心翼翼地勸說小石頭自動就縛,以免他孤注一擲,魚死網破。

小石頭此刻卻想,無論潘世傑真亦好,假亦好,總之先要設法救出他父姐。念及此,即道:“諸位,能否在動手前,容在下釋幾個疑竇?”

金蟬子勝券在握,很是大方道:“請說。”

小石頭道:“在下想問潘貴妃此刻如何?”

散桑在旁,突然沉聲道:“死了。”

“死了?怎麼死得?”小石頭詫異莫名,看潘世傑的年歲,諒他姐姐必屬年輕女子,若非他人謀害,豈會猝死?

散桑老顏一紅,呢嚅半晌,沒說出半字。金蟬子哈哈笑道:“人之生死,本就難以自主。蒼天要潘貴妃香消玉殞,貧道等也是沒法子的。”說着,朝散桑望望,“道友,你說是麼?”散桑笑得尷尬,支吾半晌,好不易吐了個“嗯”字。

二人這般模樣,小石頭越發起疑,尋思,難道是散桑真人殺了潘貴妃?瞧他如今一副無地自容的羞慚樣,似乎大有可能。他道:“潘貴妃年華花信,青春正茂,焉會玉碎香沉?難道真的是佳人薄命,一至若斯?”

金蟬子笑道:“薄命不薄命,貧道不大知曉,但她的死因,主要還是出在年華花信,青春正茂這八字上。哈哈……”他笑得得意,卻惱了散桑,嗔斥道:“金蟬道友,你這麼說,到底什麼意思?”

金蟬子道:“貧道只是實話實說,可沒甚意思在裡面。”

二人嘴舌夾絆間,後頭一位深目高鼻的老道忽然說道:“你們二人爭些什麼?還不速速佈陣。”

小石頭急道:“且慢。”倘不明白潘貴妃怎生死法?依他思緒,總覺無法向潘世傑交代。何況,潘太師是死是活,也不知曉,這一點終究要了解通透。

適才發話那老道,朝小石頭看看,意味深長地問道:“你命在旦夕,還有何話好說?”

小石頭淡然一笑,道:“金蟬前輩剛纔說過,人之生死,本就難以自主。在下區區一命,有何惜哉?只是在下既然受人所託,自當忠於其事。若因危懸一線,而置其不顧,豈不背信棄義?”這番話,風雅瀟灑裡自蘊凜然剛義。

老道雙目一亮,頷首道:“不錯,不錯,說得不錯,人也不錯……老道的師侄孫們均說你是魔教的大魔頭,但憑你如今一番話,老道卻感詫異。你曾是崑崙弟子?”他說話時,其餘十五位老道,皆閉目不動,若非頷下白鬍隨風飄蕩,幾教人懷疑,這些老道只是某個宮觀門前的石翁仲。要知道,從他們凌空飛出到現今,他們身上所着道袍的衣褶凝然如固,竟無半絲抖動。

這時節,小石頭尚未答話,散桑卻急道:“師叔祖,他是魔教大魔頭,那是千真萬確的事。”金蟬子也道:“前輩,這小子幼時,便負雋聲,習豔藻,素會狡辯。前輩莫要被他虛象所蒙。”

老道哼了一聲,“貧道雙目沒瞎,無須你們解述。”

二人老顏一紅,在旁訕訕不語。

見這老道也非不講事理之人,小石頭心下竊喜,忙道:“老前輩,在下如今仍是崑崙弟子。”

“哦!?那貴派的翁重道人和淵通真人可仍在玉虛觀?”

小石頭目瞪口呆,老道所說的二人,必是崑崙前數代的高手。想他雖是崑崙弟子,但習藝卻在華山,別說前代高手,縱是崑崙五子中的大師兄掩日子,他都沒見過半面,又何從去識得本門其餘的耆宿長老。他道:“前輩,說來慚愧,在下誠是崑崙弟子,但本派山門卻從未去過。本門的祖輩耆宿,晚輩一個不識。”

老道點點頭,道:“這也怪你不得,你纔多大年歲,他們閉關修煉的時候,你的爺爺輩多半尚在襁褓裡呢!呵呵……”見老道笑起來慈眉善目,頗爲可親。小石頭暗道,今日運氣若好些,興許能躲這一厄。

這樣的想法,散桑和金蟬子也有。今日之計原是二人絞盡腦汁,苦思而來。其中所費之人力和物力,二人思起便覺駭然。直到適才眼見小石頭終入伏網,他們方始轉苦爲喜。均道,無論如何,但須擒住或誅戕了這個大魔頭,那便一切值了。殊不知,三言兩語間,崆峒祖輩耆宿玄明道人竟對大魔頭表示出了極大好感。且照此趨勢,尚有化干戈爲玉帛的荒謬結局出來。

二人相視苦笑,心下雖惱,但要直斥玄明道人的不是,固然再給他們幾百個膽子,諒也不敢。

玄明道人笑了片刻,又道:“小子,你是崑崙弟子,照理,老道等原不該加以欺負。然你千不該,萬不該,偏偏是魔教之首。老道等無奈,今日惟有厚着顏面地誅邪滅暴了。”說着,把頭搖搖,道:“你還有何話要說,儘可直言。老道會爲你轉遞得。”玄明道人此刻能說出這番話,可見他對小石頭委實欣賞得緊。實在是正邪之因,牢牢栓固着他的心頭,教他惟有狠起心腸。天下之大能讓玄明道人代其傳言的,當真是寥寥無幾,屈指可數。

小石頭抱拳,朗聲道:“前輩厚意,晚輩心領了。只不過,眼下即定晚輩生死,未免言之過早。”

玄明道人呵呵一樂,道:“小子,有志氣。老道就是喜歡你這樣的人。只可惜你是非不分,錯投旁門,老道固想免你一難,卻也無計可施。嘆之奈何……”說到後頭,口吻裡分明帶着遺憾。接着,喟嘆一聲,道:“看你人不錯,老道予你講明瞭,也好讓你做個明白鬼。”他回過頭,比畫了下身後的另十五位老道,“這些均是老道的同門師弟,左起是玉完子、何童子、文舉子、摩夷子……。老道一個個地介紹過來。

待說完,又道:“爲把你徹底滅絕,省得魔宗魔子替而不斷,老道等請出了祖師法器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圖。再加上老道等的太極濛翳陣。你是必死無疑。”

小石頭聽了,神色依舊從容。澹然道:“前輩說得這般清楚,難道就不怕晚輩立刻溜走麼?”

玄明子道:“你溜不走了。你擡頭看看……”

小石頭依言望天,只見半空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圈金芒,圓圓如日角,紫隱隱,亮燦燦;與此同時,先前仍是碧空萬里,霄漢浮游的長安蒼穹,頓時濃雲堆積,風動氣旋。那金芒在此瞬間,愈顯璀璨,周圍七色氤氳,疊疊撞撞,猶如涓涓水流匯融長河。在金芒的四周,拱擁繞圍,結成殊爲奇特的異形。

小石頭凝望半晌,問道:“前輩,這便是貴派的翻天印?”

玄明老道閉着眼,默默地點點頭。

“那山河社稷圖呢?”這兩樣器物,縱在前世也是聞名已久,此刻固是危在旦夕,小石頭卻依然不減好奇。

玄明老道詫睜雙眼,向他看看,繼而面浮微笑,道:“既是山河社稷,自然在你足下。”

小石頭聞言俯首,但見地上祥光萬道,瑞氣千條,如非垂眼看,還真不知地面業已起了偌大變化。霓虹似的光線,交換互變,錯綜迴繞裡,頃刻大霧騰嫋,周遍千百座樓臺頓時重重霧隱,再不見絲毫宇角樓檐。跟着,耳中不時傳來沉悶的雷聲,一陣,一陣,猶如雷公剛醒,正慵懶地敲打着。

心知今日難逃大劫,小石頭索性放懷大笑。

於此一刻,長安城的百姓只須擡頭望天,便可發現,從皇宮的西際角,詭異地多了大片濃厚層雲,涌涌翻翻,幾似天將崩塌。那雲擴散着,就像是萬匹天馬,驟降凡塵,揚頸昂嘶中,在長安天際奔騰不息。自年前天崩地裂,長安百姓懸旌至今。此時見天象又生詭變,頓如驚弓之鳥,頃刻間,四散奔逃。皆相傳呼道:“天要塌了,地又要崩了。”

不須臾,數十萬百姓,拖兒帶女,攘細軟,卷金銀,朝城外涌去。一時間,哭喊聲,驚叫聲,此起彼伏,聲震百里之遙。

玄明老道聞聲蹙眉,打一稽首,口呼:“無量壽尊。”哀嘆道:“貧道等當真罪過已甚!”話音響起,旁邊十五位老道紛紛頷首。皆道:“玄明師兄說得是。”這時節,老道們長眉抖動,面容苦慟,看神色,人人均感憂懷。

金蟬子眼利,察言觀色瞧出老道們的心態,說道:“諸位前輩,要救蒼生,惟有儘速瞭解這個大魔頭,方可啊!”

衆老道再次頷首,深以爲然。玄明老道轉目望向小石頭,沉聲道:“小子,你要怨,便怨你自己何以要錯投邪門。”說罷,低吟一聲。人卻騰空浮起,足下祥雲繚繞,瑞光藹藹。

5章龍困淺水

這當口,小石頭喚出烜煚神甲。剎那間,寶光絢影,裹雲卷霧,原是濃濃的滾雲,陡然被其威霸之氣,逼出老遠。神甲陡出瞬間,囿周旁均是濃霧,故此金芒璀璨中,人人眼見古怪紋理。小石頭怔然,以往屢次使用神甲,均未見過這般異像,何以今朝會有?略加思忖,頓即省悟,此必是濃霧反襯之故,以致平日從不曾察覺的神甲秘紋,竟在迷霧裡,襯托出來。也不知神甲裡爲何會深雋古怪紋理?更不知那秘紋,到底有甚作用?此時,情態危急,小石頭根本無餘暇多忖。那疑念在心頭一劃,便即省略而過,彷彿再沒見過。

烜煚神甲是上古秘寶,昔日只在神農氏和蚩尤氏身上出現過幾遭,再往下,則無一人有緣得遇。小石頭得此秘寶,歸根結底,仍是拜姜神君所賜。若非神君知其大概來歷,怕是再過萬年,小石頭也惟有身懷巨寶而不知。依舊懵懵懂懂。

是以,眼下縱是玄明等老道,也不知就裡。但見神甲威勢煊赫,出場逼人,情知必非凡物。要知道,修道人煉器,一般煉得均是攻擊用的法器,像防禦用的法器,煉者極爲稀少。說來,也不是修道者嗜殺,實在是防禦用的法器,比之攻擊用的法器,煉將起來難上千倍也不止。

譬如要修出像小石頭這般的護體神甲,若沒練到元神丹成或是煉神還虛,卻也休想。想那峨嵋閔一得修道數百年,也僅是煉了柄究極天劍用以攻擊,然想再煉出防身甲鎧,仍須再耗百年光景。俟那時,能否成功,也未嘗不知。

衆道士眼看小石頭小小歲數,居然有此秘寶護身,無不羨慕異常。尤其金蟬子更是起了覬覦之心。暗道,稍傾滅了魔頭後,自己定要趁其將滅之際,先行把那神甲居爲己有。否則,在場人均是崆峒派的,到時,自己必然一無所獲。當日在洛陽,小石頭雖也渾身甲冑,金光璀璨,但他仍當是外加寶物,壓根不知是能放能斂的元神法器。直到此刻,眼見神甲在小石頭身上倏然隱現,他才恍然大悟。

玄明老道在半空,道:“可惜,可惜,你小小年歲已有如此功境,原該是崑崙的福氣。孰料你誤入歧途,非但使崑崙蒙垢,更令你本身也遭此劫難。無量壽尊……”最後四字,吟如九天來音,剎似滾雷沸響。

聲音響起的同時,中央天際的翻天印陡然射出萬丈金光,那光中藏着一個個金色的小八卦,放眼望去,宛若大堆的八瓣花蕾,由天繽紛,落英漫天,即將臨地之刻,猛然綻放開來。這時,小石頭才明白過來,眼前這些奼紫嫣紅的煦色韶花,可不是在逞嬌呈美,鬥豔夸麗,它們是暗藏着殺機而來。

繽紛落英,陡然間皆自破空厲叫,朝陣中心唯一的活人聚攏過來。小石頭此刻心神分外清晰,他明白,若真被這些看似溫柔美麗的花朵保圍,等待自己得只怕是萬花亟身,落英碎魂的香憐下場。

念及此,陡然苦笑。

卻見這當兒,翻天金印緩緩壓下,帶着沉重如泰山般的氣勢。周邊的靜凝空氣,瞬時紊亂,被這龐大無匹,根本難以抵擋的渾天威力,給擠迫得嘶嘶作響。同一刻,地上的山河社稷圖,蘊着包容宇內,氣吞萬里的遼闊氣勢,千變萬衍,神奇絕妙地演繹着。時而,青山綿延起伏;時而,江水婉蜒曲折;小石頭在這短短一瞬內,便領略到了雪原蒼茫,沙漠寥廓,丘陵莽莽……

眼前的山,忽高忽低,忽左忽右;身邊的大河倏忽間際天奔來,又倏忽間風平浪靜。那大地的奇異起伏,升降衍變,無論地殼地幔,抑或是地核地心,在山河社稷圖的渾沛能量下,彷彿根本就如一場兒戲。甚至,可以說,整片大地就像是小兒手中的泥丸,圓即圓,方即方,要它起棱,絕不渾圓;要他平坦,也絕不起伏。

小石頭的神識此刻居然稍感迷茫,那山河的壯闊,挾着激動人心的魅力,竟悄自把他震懾。古人在此一刻,或許會膜拜神靈的威力,但有着現代意識的小石頭,卻深深感受到了先天自然的魂魄。那神聖的靈魂,似在低吟,又似在不屈地沉沉咆哮。她帶着對強力的不滿,申斥着原是她生,她養的血脈。

不錯,自然乃道,在太極之先,在六極之廣,先天地生,有情有信,無爲無形……如此一個靈魂,豈甘願被一小小的山河社稷圖所束縛。當然,自然靈魂的怨道,每一個逆天而行的修道人,決計聆聽不到。而元神內有着大神蝕陰魂能的小石頭,偏是聽得明明白白。

便在他迷惘若失際,臨頭的翻天印有如一條凌空飛舞的彩練,緩緩地往千巒萬嶂之上飄落。它似想讓大地沉睡,更要讓被困山河社稷中的小石頭魂飛魄散。它的來意,雖然大不善,但瞬間爆散出的壯麗景象,卻教人一生難以磨滅。

只見,雲霧捲成漩渦,光頻形如綿絮,互相差異,又互相融合,奇特的波動,依着宇宙深處的頻率,激烈地振盪着。那威力無比的仙法禁錮,已然是眨眼即到。這樣的禁錮,在小石頭眼裡,可以說是能量罩,也可以說是磁場。他知道,憑自己現下的能量,決計對付不了偌大壓力。除非有神蹟出現,再或是老道們臨時收手。

側眼斜睨,十六位老道,均飄拂在半空,身影隱約,氤氳繚繞。便在這時,內心中又陡然響起一聲吶喊。這吶喊竟隱隱地與自然靈魂起了某種默契。此刻已不容他多加思慮,沉沉的壓迫力,已擠得他胸腔窒悶,幾欲暈厥。這當兒,適才那些豔麗非凡的光影花瓣也在興風作浪,一片片如利刃,在他身上割過。倘非烜煚神甲着實厲害,此時,就算不被壓成齏粉,也早被這些光暈花瓣給切成碎塊。

艱難地移了一步,不知何時,小石頭覺得自己的雙足便像灌鉛似的沉重。孰料,一步跨出,周遭景色倏變。金印成了真正的山丘,而地上則到處佈滿了糾纏不清的藤蔓掛葉。一條條地伸展過來,餘裕,已把他捆得結實。

其時,身佇半空的十六位老道,卻是人人駭然。在他們數百年的記憶裡,從未聽過有那個修道人一旦落在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圖的雙重禁錮中,仍能移動身軀,甚至是跨出一步。老道們暗歎一聲,暗自爲小石頭感到惋惜。均想,若非他不識好歹,入了魔道。憑這樣的資質稟賦和修道潛力,正道中又將多一奇葩。

老道們加緊唸咒,冀望能稍減小石頭臨死前的痛苦。殊不知,此刻小石頭體內的蝕陰魂能竟突然甦醒。魂能裡原就蘊着蝕陰的記憶,依他那大神的地位和桀驁的生性,豈甘願被小小的翻天印所壓制。哈哈狂笑中,瞬時間,龐沛渾厚的威能巨量,散發開來。

察覺體內倏變,小石頭暗自叫苦。蝕陰的笑聲,旁人聽不到,他卻是聞得清清楚楚。這當兒,適才還纏得緊緊的藤蔓,登時啵啵炸落。跟着,只見他整個人緩緩騰空,身周圍的氣勁詭異地波動振盪,連帶着身上的甲冑綾帶,也是隨風飄漾。這一刻,始終予人平和寬厚形象的小石頭巍然挺立於天際,仿如倏然而現的霸悍古神,那傲睨天下的氣勢,令老道們目瞪口呆,吃驚不小。

適才小石頭能移足一步,已教他們覺得匪夷所思,此時居然堂而皇之的升空飄浮。顯然已脫離了山河社稷圖的束縛。旋踵,由於小石頭騰空而起,便像是和臨頭壓下的翻天印迎面相撞。眨眼之間,二者僅已差之咫尺。這時,小石頭努力掙扎之後,憑着元神內的昊天能量,暫時壓抑住了蝕陰的魂能衝擊。

然擡頭一看,登即大駭。雖不知翻天印本身大小如何?此刻卻是高奇雄偉,巍若山嶺。平坦的印底下,雋着無數繁複奧妙的符篆咒文。略看數眼,有些咒文,曾在二師傅那裡學過;有些卻根本不識。

符篆深深雋在印底,每一晃動,必帶起億萬條光線,色彩斑斕,重疊交錯。竟分不清多少層數,仿似無窮無盡,又似簡單易了,它們時而呼應,時而分隔,光連光,色連色,千百億光色渾然一體。

剎那,莫名生起置身於浩瀚星空的感覺,直覺此物實非人力可以撼動。無比的沮喪,令他精神大泄。與此同時,蝕陰的魂能再次悄然而至,突兀地直襲腦海。而翻天印頓也覺得底下的敵人非同小可,驀然光芒大熾,發出咯吱、咯吱的異響。

玄明老道猛地大喝道:“諸位師弟,此子潛力之厚,愚兄生平僅見。誠想饒他一遭,怎奈爲免蒼生厄難,我等惟有竭力以赴了。”

另十五位老道恭聲答道:“謹遵師兄之命!”

衆道話聲落下,頓然景象大變。但見翻天印金芒更盛,直達碧空。那足以傾天蓋地的威勢,猝泄而下。尤其發出那燒炙萬物的酷熱能量,焙烤着印下所有的一切。此際,空間劇烈地扭動起來,形如水紋,擴散,粼粼漾漾。

感受到翻天引地沉重打擊,已暫被蝕陰控制神智的小石頭,猛然怒吼一聲,蒼涼悲愴,聽之斷腸裂帛。那束後的長髮驟然飄揚開來,冠玉似的俊顏,此刻顯得那麼驍勇剽悍。吼聲久久不息,直入雲霄,隨之漫溢衆人耳際,就如上古的猛獸,遭到踐踏後發出的憤怒咆哮,既質樸厚重,又悽慨激昂。

玄明等人壓根不知內裡變化,驚道:“不好,此子潛力之巨,連翻天印也壓伏不住。”說着,卻見空中緩落的翻天印,陡然滯空不動。而小石頭胸前,偏是光芒大熾。一圈圈鏡狀的光暈,帶着嗡嗡嗡的響聲,向天猛衝。跟着,額頭神目大張,一縷白淨的光柱,直衝霄漢。

旁邊散桑與金蟬子看得怛然色變。散桑呢嚅道:“金蟬道友,我倆當日也曾與這魔頭會過。可那時,他何曾有此能力。不料,短短數旬,其進境當真嚇人得緊。”

金蟬子面色凝重地道:“沒想到,是沒想到。看來貧道的純陽神劍確確實實是毀在他手裡的。”

散桑道:“倘若今日再讓他脫身逃去,以後怕是再沒機會滅他了。”

“嗯!”金蟬支頤托腮,沉思片刻,道:“等下,貧道與你分佇兩頭,一旦見他有逃脫跡象,我倆便各施絕招,務必教他死無葬身之地。”

散桑這會有些躑躅,道:“金蟬道友,你可曾見到那縷白色光柱?”

金蟬子點點頭,道:“那又如何?”

散桑道:“此子額頭生目,又成電形,必已有了天宮神籍。若我等擅自誅殺,只恐引發天庭不滿。”

“哼!怕他做甚?沒想,堂堂的崆峒掌教,又是拳劍第一人的道友,行起事來,居然如此畏首畏尾。難不成,如今的局面,咱們還能與他一笑泯恩仇?再或是咱們俯首認錯,自承尋錯了人?道友,別幼稚了。無論此子是否律屬天庭,他畢竟是魔教的魔宗。咱們固然除之,也是沒大錯的。至多,降個量刑太過的罪名罷了!”

金蟬子一心想殺了小石頭,一來,報了弟子被誅之仇;二來,那烜煚神甲,他是覬覦萬分;三來,他根本不想讓崆峒和崑崙有修好的機會。目下的局面,對峨嵋非常有利。散桑真人不知不覺間,已成了自己傳話筒;更緊要的是,每當三派大戰,均是崆峒出力甚多。只待,崆峒和崑崙鬥得兩敗俱傷之際,那時就是峨嵋領袖人間正道的大好良機。

散桑思慮半晌,覺得大有道理,便道:“道友說得不錯,就這麼辦!”說完,逕直去了對面,與金蟬子互成犄角。

斯時,小石頭額生神目,玄明等人自也看了出來。雖想罷手暫息,問個明白。怎奈蝕陰的魂能正值囂張跋扈之際,小石頭根本不由自主,所有發出的攻擊波,完全像是本能在驅動。只知往翻天印的薄弱處,不斷攻擊;而且,這當兒,囿於蝕陰魂能的復甦,那深藏元神內的昊天寶鏡也不甘寂寞地出來湊熱鬧。

兩股能量,本該其中任何一股便能立時破了這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圖的禁錮,但二者間交相纏鬥了數萬年,早已恨入骨髓,此刻堪一碰面,頓如紅了眼的猛獸,互相抵角、撕咬、扭打。壓根沒有半點身爲大神和神器的自覺性。如此一來,無疑痛苦了小石頭。兩股龐大的能量,經此一斗,自然互相抵消甚多。相應的,想要立時攻破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圖的禁錮,也盡屬妄想。

隨時辰漸過,皇宮地面已然承受不住這般長期的壓力,開始緩緩迸裂。有些地面,甚而完全塌陷,跟着附近的宮宇樓殿,也是傾斜坍塌。巨大的響聲,讓宮內的侍衛們悚悚惶惶,無不驚恐萬分。若非早有楚王相告,說今日宮中請了仙道們來降妖除怪,只怕他們早就做了鳥獸散。

突然間,小石頭長嘯一聲,身子如大鷹展翅,在空中連旋幾折,緊接着,猛地俯空直掠,朝宮門外而去。此刻所衝之向,正是散桑所守的方位。看他來勢又急又猛,散桑不知自己能否攔擋得住,急切裡,喚出飛劍,當即便是一招崆峒秘技鴻冥三訣中的白雲孤飛。

他心神兩忘,腦子裡全是金蟬子適才的叮囑,只知今日務須誅殺小石頭,萬不能教他逃脫。故而,眼下這式白雲孤飛居然被他施得淋漓盡致。青蒙光影剛從泥丸爆散,頓時雲靄霧騰,飛劍光影如虹似波,又似輕雲出岫,既靈巧又精妙,其勢磅礴,幾遏霄漢。

在後緊隨而來的數位老道忍不住大讚:“好劍法!”修道人法力雖然緊要,器物修煉也是關鍵,但招式方面,卻也至關緊要。這些老道均幼時便在崆峒修煉,儘管已修得無嗔無喜,但對師門恩情終究難忘。此刻見當代掌門深得本門劍道經要,心下之歡喜,委實難以言喻。

小石頭頭昏腦衝,體內氣息鼓盪,兩股能量地拼殺,更引起了往日早已融匯合一的焚陽刀息與修羅陰罡的再次分裂。長嘯聲落,沒感舒暢,渾身反而越發燥熱。見散桑飛劍落下,右臂下意識地往上一擋,只聞叮噹聲響,跟着火星四迸。崆峒絕技白雲孤飛在他身上居然無功而返。

老道們瞠目掉顎,幾疑他是金剛再生。心想,就憑崆峒飛劍的威力,縱然他真是金剛,只怕也要掉下好大塊肉,那有他這般全然無損的事發生?

時當這刻,金蟬子對那烜煚神甲愈發覬覦。情知有此奇蹟,必是神甲的威力,若說全賴小石頭本身修爲,可以無損地抵擋住崆峒掌門散桑真人的全力一擊,即便殺了他,也不願相信。只見他急速地掏出一塔狀物,朝空祭起。與此頃刻,玄明老道失聲愕叫:“八寶琉璃降魔幢!?”

想那玄明活了數百年,生平閱歷不可謂不豐。能令他失聲而叫的物事,可見必非一般。然而這時,小石頭神智不清,壓根不覺後頭有甚危險。瞧飛劍被擋,頓覺心中大喜,繼而身形如燕斜飛,想從散桑身旁掠過。散桑飛劍無功,原也心頭大驚,眼看他逃離在即,不及再引劍施展。索性左掌前抵,如電掣飛矢;即將觸及之際,猛地握掌成拳。瞬時間,拳勁嘶吼,雷聲奔騰。

這一拳正是崆峒密藝七傷拳。他號稱拳劍第一人,在武林中享譽二十年。別說崆峒鎮派神拳由他手中施出,即便是普通拳法也是力若千鈞。此刻拳勢若被散宜生或是塗長老瞅見,必然深深欽服,大嘆望塵莫及。

小石頭本能地察覺到腰際間的險厄,身子一屈一拱,順即詭異地彎曲成蝦形。一閃之餘,鬥榫合縫,妙到毫巔,首波的七傷拳勁居然一擊落空。但他避了前頭,卻顧不了後背的八寶琉璃降魔幢。這八寶琉璃降魔幢,原是峨嵋開山祖師菩提道人的精心煉製的心愛法器。一直是峨嵋鎮派之寶,便如同崆峒派的翻天印和山河社稷圖那樣至尊無上。

而且,琉璃幢雖號稱琉璃,但其原料卻是久已失傳的上古霞金寶石所鑄。據聞這霞金寶石乃大神盤古的臟腑所衍,是故能量巨大。以它爲原料的法器,即便尋常仙人煉製出來的也必是一等一的仙器。何況是堪比佛祖如來的菩提道人了。

琉璃幢噗的一聲,輕輕砸中小石頭的背心。頓然間,奇霞燭地,金光萬道。

這當兒,十六位老道尚在七嘴八舌地不住讚歎:“好身法!”“好拳法!”“好個琉璃幢!”老道們久居深山,數百年未下山半步,瞅見小石頭這結合龍行八法和幻骨的奇妙身行術,不禁大感驚愕。待見琉璃幢建功,前言尚未完全落下,又急忙讚歎起來。

從金蟬子取出琉璃幢,再到散桑出拳,最後小石頭在霆不暇髮際迅疾閃避,筆墨寫來雖長,其實僅只一瞬。在此一瞬中,三人各盡全力,竭盡所能。猶如天神布威,遏絕雲端,眼花繚亂,固然過去久久,仍令人驚詫不已。

這時節,降魔幢浮空旋動,圓明光瑩;霞光萬道裡更有十數個頭上生滿了疙瘩的菩薩虛象,作着端嚴之態,或臥,或拜,或站……萬千異樣,景象殊妙。縱是漚浮泡影竟也有曲覆衆生的氣勢。此刻美則美矣,小石頭卻被它亟得“哇”的一聲慘叫,大口的鮮血,噴天而出,直灑得霞光頃刻成了血光。

與此同時,散桑的另一拳又至。七傷拳本是七勁齊發的拳術,現下再由這崆峒第一人使出,那便愈加神妙無雙。前一波未中,後一波已至,當真是神發天機,張弛自如。

然而此刻,小石頭根本無暇讚歎拳術的上乘。後背慘遭琉璃幢擊中,體內兩股氣息如遇電亟,瞬時各自分開抵禦。但就在這胸前空空之際,那如斧如鉞,申威凜然的七傷拳勁登時趁隙而入。

一時間,“掤”、“捋”、“擠”、“按”、“採”、“挒”、“剜”……七種勁道無所阻礙地在他身內肆虐起來。

耳內只聽得咯嘣、咯嘣;接着就是一陣噼裡啪啦的經脈炸斷聲以及骨節斷裂聲。倏然由痛感神經傳來的莫大疼楚,令他忍不住怒吼一聲。他雙足大張,長髮狂舞,仰天悲嘶中,陡然神智復醒。這一吼,衆道人直覺殺氣昂昂,戾勢陣陣。

這時節的小石頭,素來的平和寬厚,含蓄內秀,全然盡去,替而代之的則是無盡的怨恨和無比的憤懣……

他生平未恨過什麼人,縱是當日神目和廣智謀他聖宗之位,並秘密把他囚禁,也只是自怨自艾,責怪自己認人不清。之後,脫了樊籠,卻只想逃得遠遠,至於報仇之念,壓根全無。可今日的屈辱和無辜受傷,偏生教他怨意大熾,恨不能把眼前這些人悉數誅戮,挫骨揚灰。在此瞬間,猛地想起渾元戒中的極品仙丹。遽然取出一粒,丟於口中。

聽着嘯聲,玄明老道愕然餘裕,起先見小石頭額生神目,便開始踧踖不安,如今見他倏忽狂悖到了極點,當下再不顧後果,大喊道:“此子已然入魔,快快誅了,否則蒼生完矣!”

金蟬子無須吩咐,心中早打定主意,今日不當場殺了小石頭,它日定然後悔。適才八寶琉璃降魔幢未曾盡展威力,便已亟中人身。等如手下留了情,他豈甘願?當下口吟咒語,再施法幢。與此同時,十六位老道散落各方,按三才四相八極之位排列環繞,翻天印再次被他們祭出。至於山河社稷圖,尚在足下,無須再變。

散桑飛劍無功,拳勁卻是頗有收穫。索性擯棄飛劍,跟着又是一拳。他這會早忘了道家的沖虛之理,一心想把小石頭速速地斃了。這一拳雄奇威猛,氣勢奔放,如凌空鼓棹,乘虛迭出。

眼看小石頭即將毀於當場,衆道人禁不住暢喜。

便在這時,天風靜默,雲卷霞裹,空中那輪金陽變得黯淡無光,而衆道人依舊渾然不覺。緊接着,小石頭雙掌一推,瞧着平平無奇,卻蘊古樸自然,待掌勢盡出,霸氣逼人,煞靄透青霄,宛若汪洋闢闔,所向披靡。瞬時,舉凡臨身的降魔幢和無數拳勁以及翻天印,無不被他迫出老遠。

衆道人大愕,茫然不解他至此重傷之刻,何以仍有忒厚的真息。且這一掌,如濛翳赤明,幾近神人施出。要知道,適才衆道士的攻擊,放眼天下,可說人世間再無一人能同時抵擋。小石頭突然再次咆哮,迅即大喝道:“爾等庸碌小輩,竟敢傷吾?日後,必不饒爾等!”說着,單足一頓,如怒海狂嘯的暴龍,又似嘯傲山林的斑斕猛虎,鬚髮賁張地向散桑衝去。

散桑怛然色變,不知該擋該讓?這麼稍一猶豫,卻見小石頭由他身旁急速一轉一折,跟着長身而起,在殿宇門頂,點了一下,旋即直飛青冥。就在這刻,只見身子在空中一滯,繼而周身四處豪光萬丈,比之適才的烜煚神甲尤光耀萬倍。

老道們怔然間,但見他突然由空直墜。而他適才所發出的怒嘯聲卻依舊未息,在廣袤宮宇羣內,兀自響個不停。

衆人緊躡而去,到得地頭一看,長吸一氣,除了地上多了一尺深的人形大坑外,人影竟無。

金蟬子閃身到散桑身邊,斥道:“散桑,你適才何以避讓?莫非你不知那魔頭實是豬突豨勇之舉麼?”

散桑回過頭,朝他看看,道:“那般氣訾三川,威凌八陣的衝勢,道友居然睜眼瞎話地說是豬突豨勇?貧道無言……”說着,又向玄明老道等打一稽首,道:“幾位師叔祖,因弟子的無名之火,以致老人家下山踏入凡塵,並引來偌大後患。弟子深以爲愆,此後,願閉關崆峒,有生之年,再不下山半步。”

金蟬子聽得愕然,朝他瞪眼注視,費解他怎地突然有此想法?他不知適才剎那,小石頭的元神幾被蝕陰的魂能掌控,是以,在臨近散桑之際,散發出的無比威勢,已深深震懾住了他。甚至可說,此後一生中,那健壯的背影以及睥睨一切的眼神和凌駕蒼生的魄力,怕是令他永難忘懷!

與此同時,須彌山大日如來由入定中醒來,拈花掐指後,對堂下諸佛沉聲道:“人世又將大亂!”話罷,中指朝地輕彈。這一刻,兜率宮的太上道德卻自氣得吹鬍子瞪眼,喚邊上道童速把許天師尋來。

一時間,天界天庭一片混亂。大神蝕陰瞬間散發出的神之氣息,再加昊天寶鏡散發出的太素能量,令萬年來不動聲色的諸位大佛,大仙無不凜然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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