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高手

他沒有逃,他不想逃,他也逃不了。狄青錯算一次,就不想再算錯第二次。

般若王很狡猾,說的話當然不可信,但般若王有一點肯定沒說錯,廢園外已遍佈好手。狄青雖駭然般若王的調動能力,但他不懼。

若是冒然突圍,只怕會入圍,所以狄青攻,第一攻取的就是天都王!

野利遇乞雖勇,但已老。在通化樓行刺的那一刻,狄青就已看出野利遇乞兇悍的外表下有些懦弱。

這本來就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年輕人受得起挫折,因爲不知道挫折的痛,但等到老了,傷痕累累,只能回憶挫折的痛,而沒有經歷的勇。野利旺榮被殺,野利遇乞竟還能安之若素,甚至爭取元昊的諒解,狄青在通化樓出刀,野利遇乞先行自保,這都可看出,野利遇乞並沒有拼命的勇氣。

可狄青有拼命的決心!

他必須拼,不拼就死!死也要拼!

野利遇乞身爲九王之一,武技高強,反應仍在,見狄青拔刀,已躍躍欲試,可見到狄青出刀,臉色已變。

他見到的不是狄青的刀,而是一道閃電。閃電橫行,閃電後,有沉雷的氣魄,犀利的雙眼。

狄青刀法厲,氣勢更勝,殺氣漫天。他使的本是千軍百戰,橫行睥睨的刀法。當年殘唐十三太保李存孝就是以橫行刀立世,打遍天下未逢敵手。橫行刀法固然犀利,但要使出刀意,卻要憑一腔橫行天下的霸氣。

狄青少霸氣,但有悲意、有血氣!

野利遇乞在通化樓時,見狄青一擊不中隨即就逃,只以爲狄青本事不過如此,只以爲他最少可以接住狄青的幾招。

但他立即發現自己錯了,大錯特錯!橫行刀下,他一招都接不下來。狄青可以不要命,他能嗎?

野利遇乞退、爆退、竭盡全力的退,轉瞬已退到了高牆之下。

刀光追斬,如暗夜明炬,燃到了野利遇乞的近前。

野利遇乞臉色已白,退無可退,厲喝聲中,出刀勁斬。可他氣勢已衰,刀光在如火炬般的光亮下,顯得那麼的蒼白無力。

火焰中突然加了一種耀眼的紅色。

鮮血狂噴。

野利遇乞一隻手臂飛到半空,孤零零的舞動。

如斯絕境,狄青反擊,一刀砍斷了野利遇乞的手臂!

刀光終於弱了下來,長刀嗜血,唯有血氣才能暫制。就像寶劍難成,終究要以人血淬厲。但人血融入那一刻,寶劍亦是鋒芒最弱之時。

“嗖”的一聲響,一物已刺到了狄青的身後。那物先及狄青身後,再聞尖銳的嘯聲,可見出招之急厲。

出招也是恰在好處,適逢狄青氣勢已弱之時,出手的人,正是般若王。

般若王智珠在握,但還少算了狄青的勇氣。他以爲狄青會逃,他在廢園外,早就佈置了圍殺的人手。狄青一逃,就正入他的陷阱,他準備等到狄青氣力衰竭的時候出手。

可般若王沒有想到,狄青搶先進攻,而且一攻就斬了野利遇乞的手臂。

般若王一直在追,他身手雖敏捷,仍不及野利遇乞逃命的速度。一個人在逃命途中,豈不也能將體力發揮到巔峰?

只是在野利遇乞手臂被斬斷的一霎,般若王方纔拉近了和狄青的距離,他果斷出手。他用的是飛錐,錐後有鏈,手臂一振,鏈錐就已到了狄青的背心。

狄青閃身急避,一道血光飛出,鏈子錐釘在了高牆上!

般若王一凜,不想狄青反應竟如此迅疾。

飛錐聲雖後發,但疾風早至,狄青提力之際,感官已到巔峰的境界。他在感覺風聲靠近之時,已竭力閃避。

他躲得開要害,卻還被鏈錐傷了肋下。

狄青已負傷,般若王嘴角仍帶笑,但已是猙獰的冷笑。高牆上人影憧憧,顯然是伏擊之人等不及,已準備入園進攻。

既然狄青不逃,索性就將他剿殺在廢園內。般若王手臂一振,“嗤”的一響,鏈子錐已帶血而回,其快如風。但般若王笑容未畢,已僵凝在臉上。

比風更快的卻是刀光,刀光又起,如紫電丹焰,炳煥沖天!

淒涼的夜色中,刀聲再唱燕趙慷慨俠歌,橫行高歌!

長刀經血淬化,更豔更悽,鋒銳盡顯。

般若王急退,不敢擋。

方纔般若王心中還責怪野利遇乞的懦弱,他覺得野利遇乞只要抗一下,就能牽絆住狄青,二人聯手,野利遇乞就不會受傷,說不定還能宰了狄青。

可他身臨其境的時候才明白,野利遇乞或許是懦弱,但野利遇乞真的擋不住如斯犀利的一刀,刀光如魔,肆虐縱橫,般若王也不敢正攖其鋒!

廢園早涌入了不知多少夜叉,但都追不上那紫電般的刀光。

轉眼之間,般若王已退到另外一處高牆下。對面終於迎來幾個夜叉,欲狙擊狄青,可刀光又漲,衆人躲避。

般若王終於得到分喘息的機會,厲喝聲中,“嗖”的大響,鏈子錐已發。

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狄青就這麼攻下去,拼得兩敗俱傷,也要挽回頹勢。

般若王出招,狄青收刀,一個鷂子翻身,已上了牆頭。他這招更是變化莫測,由猛攻轉變爲退守,輕巧靈動,遊刃有餘。

般若王突然醒悟,狄青以攻爲守,以進爲退,已完全調動了廢園外的人手。如今狄青已明虛實,當然要逃。

已沒人能阻擋狄青的離去。

除了一枝箭——一枝泛着銅黃的羽箭。

“錚”的一聲響,弦鳴千里,箭在眼前。那箭已到狄青的背心。黃色的羽箭如流星經天,泛着冰冷的死氣。

這一箭射的不但準,而且時機掌握極佳,箭一出,就有必中的把握。

定鼎羽箭豈不是素不輕發,一擊必中?!

衆人都被那一箭所震撼,腦海中均電閃過一個念頭,箭是元昊的箭,元昊竟然也到了葉市。狄青不及轉身,聽到弦響的時候,腦海中也閃過那黑冠白衣,手持巨弓的人。

除了元昊,沒有誰能射出如此的一箭!

狄青已身陷絕境。就算是狄青自己,也覺得再無可能避開這一箭,他舊力纔去,新力未生,只能勉強移動,希望能夠避開要害。

但如斯一箭,豈是般若王的鏈子錐能比擬?狄青就算躲過要害,只怕也要被射個對穿,重傷之下的他,如何能逃脫身邊百來人的追殺?

狄青已感覺到冰冷的死亡氣息……

陡然間一物飛來,隔在羽箭和狄青的中間。那物倏然而來,如羽飄、如箭射!

“叮”的一聲響,羽箭射入那物,那物擊在狄青的背心。狄青飛身而起,竟從高牆上遠遠縱出,投入了黑暗之中。

遠處再傳來幾聲悶哼,暗夜血透,呼喝連連,聲音去得遠了。

緊接着“當”的一聲響,擋住羽箭那物已掉在了地上,發出金屬鳴響。那物是面鐵盾,已被羽箭射穿,箭上有血。

那一箭射穿了盾牌,還是傷了狄青!

般若王沒有追,野利遇乞緊捂着斷臂,亦是不動。二人都在望着高牆上站着的一人。那人黑冠白衫,凝立在高牆之上,微風吹拂,直欲隨風而去。

那人長弓在手,羽箭在壺。

壺中只餘四箭,金銀鐵錫,唯獨缺了一枝銅色的羽箭。

牆上那人正是元昊,他望着落在地上的鐵盾,滿是大志的眼眸中,突然有股狂熱!

是誰出手救了狄青?

誰能在這種時候,出手擲出盾牌,幫狄青擋住了致命的一箭?

這人無疑是個高手,這人怎麼會潛伏在衆夜叉中?葉市中,怎麼會冒出這麼個高手?這人算準元昊出箭,竟能後發先至的擋住了元昊的一箭,武功之高,不言而喻。此人到底是誰?

元昊弓在手,目露沉思,凝視黑暗處,手在箭壺旁,輕輕地敲擊……

黑暗寂寥,元昊一時間竟忘記了追擊狄青。元昊沒有命令,可廢園外的夜叉們,還是一路追擊了下去。

狄青這才發覺,那些夜叉,在深夜中,有狗一樣的直覺。

他已負傷。但比起上次受傷而言,無疑輕了很多。

般若王的一錐雖是犀利,卻不及元昊的一箭。元昊那箭雖透盾而出,箭力已被盾牌卸去了七成。

箭尖刺入了狄青的後背,並未深入。狄青借那一擊之力,牆上高飛,反倒輕易地竄出了夜叉們的包圍。

血在流,狄青逃命途中,也和元昊想着一樣的問題,救他的是誰?救他的人,會不會與元昊一戰?

一想到這裡,狄青倏然止步,反倒迎了回去。經過個路口,身形一閃,已到了處暗角。

東西兩方各竄出道人影,一人道:“般若。”另外一人道:“三味。”

二人倏然而止,均搖搖頭,又再次點頭,往南北向奔去。

狄青心中暗想,般若……三味?難道是他們夜色中分辨的口令?見向北那人經過自己身邊,渾然未覺。狄青才待起身,就見那人又停了下來,鼻翼微動。

這些夜叉,有着極其敏銳的嗅覺,可他們並不知道,若論眼力和聽力,狄青更勝一籌。

黑暗中,狄青見那人眼中有狐疑之意,好像感覺到他的存在,只是一時間無法肯定。心中微動,狄青已閃身而出,低喝道:“般若。”

那人一震,轉身道:“三味。”狄青猜得不錯,這果然是他們分辨彼此的暗號。那人聽到同伴的暗語,微有放鬆道:“你在這裡做什麼?你可聞到有股血腥氣?”

狄青壓低聲音道:“方纔……”他聲音極低,吸引那人近前來聽。那人果然忍不住的上前一步,狄青爆竄而出,一伸手就卡住了那人的咽喉,雙手一錯,已扭斷了那人的脖頸。

他動作乾淨利索,只是將快和力量發揮到了巔峰。

不知爲何,突然想起當年在飛龍坳之時,郭遵也是用這種手段殺人。

往事依舊,物是人非。狄青心中有分傷感,取了那人的腰牌,飛快地脫下那人的衣衫,換到了自己的身上。又從懷中掏出種藥粉摸在臉上,暫時掩蓋了刺青。感覺沒什麼紕漏的時候,這才拎着那人的屍體,找了口枯井投了進去。

他片刻間已由被捕殺者,變成捕殺的夜叉,認準方向,竟向廢園奔去。

這時候他若假裝追捕自己的夜叉,當能輕易的離開葉市,但他不甘心。

狄青暗中觀察,多少了解夜叉的舉動,也裝作夜叉的樣子,躬着身子,遮遮掩掩的向廢園行去。一路上,也碰到幾個夜叉在巡探,狄青熟知口令,倒輕易的混了過去。

夜叉們當然也以爲狄青早就逃離,做夢也沒有想到,狄青還有膽子回來。

將近廢園牆外,狄青已止步。他不知道元昊等人是否還在,也不知道救他那人後來有沒有再次出手。正猶豫時,牆內有人冷冷道:“蘇吃曩,我待你不薄,你爲何背叛我?”

一個聲音顫抖道:“王爺……我……”只聞牙關“咯咯”響動的聲音,那人顯然怕得厲害。

狄青心中暗歎,那是野利遇乞的聲音,蒙面人竟沒有膽子逃命,看來只有等死了。

給狄青通風報信的不是別人,正是野利遇乞的近身侍衛——蘇吃曩。

野利遇乞猜得不錯,狄青派五士潛入了葉市,刺殺葉市的領軍之人,就是爲了阻撓夏人出兵進攻大順城。

多一日的準備,大順城就會牢固一分,夏人再想拔除大順城,就要花費十倍的氣力。

除了待命不停的給狄青傳送消息外,狄青能迅疾的得到對手的消息,還倚仗着蘇吃曩通風報信。種世衡認爲,夏人可以收買宋人做內應,那宋人一樣可以收買夏人做奸細。

這世上,很少有錢買不到的東西!

種世衡用重金收買了蘇吃曩,讓蘇吃曩偷了野利遇乞的寶刀,狄青因爲蘇吃曩的緣故,才能掌握野利遇乞的行蹤。眼下蘇吃曩有難,他是救還是不救?

暗夜中,只聞野利遇乞粗重的喘息,良久,野利遇乞突然道:“我可以饒你一命。”

蘇吃曩大喜道:“王爺,只要你肯饒我的性命,我可去青澗城爲你刺探消息。我就說拼命逃了出來,求種世衡收留,他必定沒有疑心。王爺早就想破了青澗城,到時候我做內應,破城把握大增。”

狄青本來還在猶豫,一聽蘇吃曩這般乞命,已準備宰了蘇吃曩。

野利遇乞緩緩道:“好計,好計!”

蘇吃曩陪笑道:“只要王爺肯……”話音未落,遽然一聲慘叫。

狄青一凜,又聽蘇吃曩的聲音從牆內傳來,“你……你……”

“砰”的一聲響,好像有人倒地,牆內再沒有聲息,狄青吃了一驚,暗想難道野利遇乞殺了蘇吃曩?蘇吃曩的計策雖卑鄙,但對夏人來說是好計,野利遇乞爲何要殺了蘇吃曩?

廢園內滿是靜寂,不知多久,有人道:“天都王,活着的蘇吃曩,顯然比死了有用。”

狄青皺了下眉頭,聽出那是般若王的聲音。

原來般若王也沒有走,那元昊呢?是否還在這裡?狄青一想到這裡,更是屏氣凝神,他面對般若、天都二人都不畏懼,可對於元昊,實在沒有半分大意的理由。

野利遇乞冷笑道:“我若不殺他,何以解心中怨氣?”

般若王道:“王爺殺他,不見得是爲了發泄怒氣吧?”

野利遇乞突然靜了下來,牆外的狄青都感覺到沉寂中有不同尋常的憤怒。

“那你說,我是爲了什麼?”野利遇乞一字字道。

般若王緩緩回道:“王爺手臂斷了,也累了,掌控橫山本是件耗神的事情……王爺當然明白,兀卒這次來,是讓王爺休息休息了。王爺既然明白了這點,有些功勞,也不想讓別人領了。”

野利遇乞驀地爆發出來,嘶聲道:“沒藏悟道,你真的以爲自己無所不知嗎?”般若王就叫做沒藏悟道。狄青明白了野利遇乞爲何要殺蘇吃曩!野利遇乞既然不再鎮守橫山,就不想把破青澗城的功勞白送給旁人。

党項人內部,當然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和睦。這裡沒有宋廷的勾心鬥角,但若論血腥殘忍,只有過之。

般若王淡淡笑道:“我並非無所不知,但我知道一點,兀卒並不會責怪王爺。他甚至……還想把王爺派往沙州呢。”

野利遇乞失聲道:“此事當真?”

般若王道:“當然不假。”

狄青聽野利遇乞口氣中滿是激動,甚至還有分喜意,不由大爲奇怪。沙州遠在玉門關,地處夏境最西,土地貧瘠荒涼。野利遇乞如果去那裡,可說是被流放,爲何野利遇乞還很高興的樣子?

野利遇乞呼吸漸漸沉重,終於嘆道:“好,好!”他沒有再說什麼,腳步聲響起,聽聲音,已行出廢園。

狄青暗自沉思,心想元昊多半已不在此地,可元昊前來葉市,絕非無因,他到底盤算着什麼念頭?攻大順城,亦或是取青澗,或者再攻延州?

突聞不遠處衣袂帶風,有數人已向狄青藏身的方向奔來。

狄青一驚,幾乎以爲野利遇乞和般若王方纔聯手做戲,趁他不備的時候折返殺來。待見到爲首之人也是夜叉的打扮,狄青才知道猜得不對。

那人身着黑衣,神色冷漠,見到狄青道:“跟我來。”說罷向西奔去。跟在那人身後的還有幾個夜叉,均是沉默無言。

狄青知道那人並沒有認出他的真容,只憑衣衫進行判斷。猶豫下,終於還是跟這幾人奔去。野利遇乞和般若王還在附近,狄青不想打草驚蛇。

一路上,爲首那人又召集了幾個夜叉,到了葉市西的一座庭院前,吩咐道:“你們守在這裡,不能讓旁人靠近。擅離者,殺無赦!有靠近這裡的人,殺無赦!你們若讓樓中人發現了行蹤,一樣殺無赦!”

那人連着三個殺無赦,表情好像天經地義。沒有人反對,衆夜叉紛紛的隱到暗處。狄青見狀,也找個暗角藏起來。爲首那人滿意地點點頭,轉身離去。

狄青莫名其妙的來到這裡,心中奇怪,很顯然,那人把衆夜叉調集到這裡,是爲了保護院中人,但爲何保護院中人,又不想讓院中人知道?院裡的人是誰呢?狄青想到這裡,手心已發熱,眼睛已發光。

無論如何,夏人重點保護之人,他殺了總是沒錯。他這次來葉市,豈不就是要擾得夏人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狄青想到這裡,已準備有所行動,擡頭望去,望見院中閣樓一角。

閣檐斜挑,閣內突燃起了一盞燈。燈照殘夜,風亂燈影。

狄青見到那盞燈的時候,一時間竟打消了行刺的念頭。

孤燈一盞,暗夜中只有寂寞。狄青凝望燈光良久,不準備再動手,已有了要離去的念頭。

就在此時,閣樓處有腳步聲響,到院中停下。沒多久,院中有聲音傳來,“公主,你總要吃點東西呀。”那是個女子的聲音。

狄青微怔,公主?哪個公主,是單單?單單爲何也來到了葉市?腦海中閃過那性格多變女子的身影,狄青微有恍惚。

半晌後,一個聲音才道:“我什麼都不想吃。”初春中,那聲音還帶着餘冬的冰冷,但又帶着些春愁。狄青已聽出,果然是單單的聲音。

先前那女子勸道:“公主,你若不吃東西,兀卒會殺了我的。求求你,吃點東西好吧?”

單單怒道:“殺了你就殺了你!與我何干?”狄青皺了下眉頭,又聽單單道:“我想吃麻魁豆腐了,你給我做一盤上來。”

先前那女子喜道:“謝公主。”

狄青聽單單主意轉換的快,心想,“這個單單,口硬心軟,只是個不懂事的姑娘了。”

陡然間一個聲音傳來,“單單,這麼晚了,你還在庭院做什麼?這裡冷,小心着涼了。”那聲音平靜中自有威嚴,狄青聽了那聲音,心中一凜,那是元昊的聲音!

單單半晌才道:“大哥……我睡不着。”

元昊問道:“你爲何睡不着?”

狄青隔牆聽元昊向單單問話,言語雖還是平靜淡定,但多少還有些感懷的味道,不由心中困惑。

狄青雖只見過元昊兩面,但聽過太多關於元昊的事情。這人有壯志雄心,這人也是極爲殘忍冷酷,這人根本是沒有什麼感情的。

當年衛慕山風等人躲避到橫山東的宋境,就是因爲族長衛慕山喜陰謀叛變事敗。衛慕山喜本是元昊的親舅舅,但元昊平定衛慕家族的叛亂後,不但殺了親舅舅,還把妻子衛慕氏和剛出生的兒子一塊殺了。因爲母親也是衛慕氏族人,元昊隨後竟將母親也毒死!

元昊殺妻殺子殺母之事傳出,聞者無不動容,難信世上竟有如此狠辣殘忍之人。

這樣的一個人,爲何對妹妹還有幾分關懷?

狄青琢磨間,聽單單低聲道:“我每次……到了陌生的地方,都很難睡得着。”他看不到單單的樣子,但聽單單的口氣中,滿是苦悶。

院中的元昊並沒有攜帶巨弓,也沒有帶五箭。他依舊黑冠白衣,眼中少了分大志和譏誚,正盯着妹妹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爲何還要到葉市來?”

庭院裡的單單一襲紫衣,如同夜裡盛開的紫丁香。丁香多愁,單單秀眉也似丁香成結。

似此星辰非昨夜,爲誰風露立中宵?單單風中夜立,又是爲了誰?

單單並沒有回答元昊的詢問,突然道:“這段日子,葉市人心惶惶,是什麼緣故呢?”

元昊皺了下眉頭,不答反問道:“你來這裡,是不是爲了狄青?”

狄青心頭一跳,聽院中沉寂。單單的聲音良久才傳來,“是!”她答的只有一個字,斬冰切雪般。狄青一時間滿是茫然。

許久,元昊才道:“我今日不想殺他,只想擒他。可惜……有人出手擋了我的箭!”

單單吃驚道:“那他受傷了嗎?”她聲音雖冷,可就算高牆厚土,都難以隔斷其中的關切。

狄青心中只是想,“她……爲何對我這般關心?元昊可知道是誰出手嗎?”

元昊沉默良久才道:“他肯定死不了,他若這麼容易就死,也就不是狄青了!”頓了片刻,元昊低沉問道:“單單,党項人勇士無數,爲何你只喜歡個漢人狄青呢?”

風停了,夜凝了,狄青牆外聽到元昊發問,身軀微震,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單單喜歡他?怎麼可能?他們只見過幾面!

但這話是經元昊親口說出,又不像有假。

驀地想起當初在興慶府外離別之時,單單曾問他,“這世上,若有一人,可以爲你什麼都不要,死也好,活也罷。去荒漠、去天涯……你是否會爲了她,捨棄一切?”

當初聽這句話的時候,狄青根本沒有多想。可如今想起來,含義萬千。

自從楊羽裳爲他跳城後,狄青心中就再也容不下第二個女人。在他心中,單單不過是個任性的孩子,他只是在沙漠偶然救了單單一命,還沒有救的徹底,可單單爲何會喜歡他?

牆內牆外一樣的靜寂,不知多久後,單單才道:“我就喜歡!”

喜歡就喜歡,愛就愛,很多時候,本是不講理由的。

又過了良久,元昊這才道:“你喜歡了個不該喜歡的人。狄青不爲我用,就爲我殺!”狄青心頭一震,知道元昊說的不假,到現在,他和元昊,根本不可能共存。聽元昊又道:“單單,整個西北党項人,均在我的腳下。無論貴賤、無論出身,你喜歡哪個,只要和哥哥說一聲……”

單單截斷了元昊的話,“你大權在手,可掌控天下人的生死,可怎能掌控天下人的感情?你可以讓我離開狄青,但你如何能讓我不想他呢?”她說的輕淡,但其中含義的決絕,讓牆外的狄青忍不住的震顫。

元昊雙眉一豎,才待說什麼,單單又道:“大哥……”元昊聽到“大哥”兩個字,見到妹妹夜色中悽婉的面龐,心中一軟,輕聲道:“你要說什麼?”

單單凝視着元昊,目光悽然,低低的聲音道:“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可我請你……讓我保留那麼分想念,好嗎?”

元昊一怔,見到單單臉色雪一樣的白,目光水一樣的清,嘆了口氣,再無言語。

院中再寂。

不知過了多久,狄青聽院內有腳步聲響再起,單單上了閣樓,不由擡頭望過去。見夜黑燈青,有孤影落在紗窗上,說不出的蕭索悽清。

狄青望着那窗前燈影,一時間思緒繁雜。

春已暖,可在高牆內外,似乎凝結着一層冰。

就在這時,庭院中又有腳步聲響起,狄青微凜,收回思緒,凝神傾聽。就聽元昊道:“查出救狄青的人是誰了嗎?”

狄青精神一振,側耳傾聽。

般若王的聲音響起,“兀卒,此人武功極高……而且肯定和狄青有瓜葛……”

“我不想聽廢話。”元昊冷冷道:“你這麼說,是不是想告訴我,你還查不出那人是誰?”

般若王沉默良久,終於道:“是。”

元昊並不動怒,喃喃道:“這天底下能擋我一箭的人,屈指可數。但和狄青有關的人,據我所知,只有葉知秋和飛鷹兩個人武技不差……餘子皆不足道。”

狄青微凜,不想元昊竟對他這般熟悉。

般若王謹慎道:“葉知秋雖不差,但若說輕易的替狄青擋住兀卒的一箭,還不可能。飛鷹一直深不可測,出手的倒有可能是他。但到如今,我們還沒有查出飛鷹的底細,這人就像憑空蹦出來的一樣!飛鷹制服石砣,聯繫野利旺榮造反,去抓公主,手段詭異惡劣,用意不明……”

元昊嘴角有分哂然,不置可否。

般若王話題一轉,突然道:“但眼下這高手是誰並非最重要的事情……依臣來看,狄青下一步怎麼做才值得我們留意。狄青曾和蘇吃曩提及,要攻過橫山、戰宥州……”

元昊不待沒藏悟道說完,已截斷道:“蘇吃曩算是什麼東西,狄青怎麼會把真實用意向他透漏呢?”

狄青又驚,心道元昊目光恁地這般毒辣?原來狄青發現被圍之時,故意對蘇吃曩提及要戰宥州,不過是對般若王施放迷霧,不想元昊一眼就看破他的心意。

般若王沉吟道:“兀卒認爲,狄青那句話,是對我們說的?因此他絕不會攻打宥州了?可據臣方纔得知的消息,宥州左右,已有宋軍出沒。”

元昊冷靜如常,“眼下橫山之事由你負責,自有你來主斷,如何應對,不必對我多言了。”他手指輕彈,突然嘴角有分哂笑,問道:“阿難王那面可有什麼消息了?”

狄青皺了下眉頭,留心傾聽。

元昊手下的龍部九王,是爲天都、野利、羅睺、龍野、菩提、般若、阿難、迦葉和目連九人。

這九人在龍部中沒有高下,只是職責不同。

眼下天都王野利遇乞斷臂被派往沙州,野利王野利旺榮叛亂自盡,羅睺王野利斬天仍是詭異飄忽,龍野王龍浩天被郭遵擊殺在五龍川,菩提王卻被狄青扼斃在平遠寨。據種世衡所知,般若王、迦葉王和目連王三人,本在藩學院出沒,似乎在做些翻譯佛經之事。野利王死後,般若王沒藏悟道開始逐漸接掌野利王的職責,迦葉、目連兩王應該還在藩學院。龍部九王中,唯一讓種世衡費盡心思,也打探不到半分消息的只有一個人。

那就是阿難王!

龍部九王,八部至強。龍王有跡,阿難無方!

這就是種世衡打探出來的,關於阿難王的唯一的一句話,除此外,狄青等人對阿難王一無所知。

故狄青聽元昊突然提及阿難王,大有興趣。

般若王緩緩道:“據阿難王所言,吐蕃王唃廝囉一直沒有放棄奪回沙州的念頭!”

元昊平靜道:“唃廝囉就算不來找我的麻煩,我也會找他的。當年他派不空前往汴京,想和劉太后圖謀共擊大夏,事後分得瓜、沙兩州時,我就知道他一直還賊心不死,他還要奪回沙州。後來他派金剛印行刺於我,當然是想要事成後佔領沙州了。”

狄青聽元昊提及沙州,心中模糊的想到了什麼。

陡然間身軀微震,臉色已變。他聽到元昊清晰的說道:“唃廝囉要搶沙州,就是想去香巴拉,嘿嘿……可我就不讓他成行,我看他能奈我何來?”

狄青腦海轟鳴,一時間心緒起伏,難以自己,他探尋多年的地方終於有了下落。

原來香巴拉就在沙州!

第十五章 出刀第三十章 詭地第三十二章 離別第十九章 運數第十一章 帝淚第二十七章 殺青第三章 苦戰第三十一章 願望第六章 多磨第十五章 鏖兵第二章 大禍第十章 隱患第二十一章 英雄第四章 絕路第十七章 相憐第二十七章 紅顏第二十六章 造反第三十二章 危機第二十章 攻守第十七章 暗渡第十五章 鏖兵第三十章 真幻第十五章 出刀第二十九章 如歌第二十八章 高手第十九章 運數第十八章 常寧第十三章 風骨第八章 修羅第三十二章 危機第十一章 暗流第三章 公道第二十九章 奇峰第八章 抉擇第十六章 天子第八章 官司第十五章 出刀第二十八章 高手第十一章 殺機第二十二章 十全第二十四章 身世第二十七章 對決第三十二章 危機第五章 驚豔第七章 妙歌第二十章 博弈第九章 交鋒第二十八章 餘波第四章 絕路第三十四章 長歌第三十五章 鬥將第二章 大禍第十六章 天子第十八章 霹靂第十三章 迭瑪第三十四章 出圍第三十章 真幻第八章 修羅第三十二章 離別第九章 太后第三章 苦戰第三十七章 破盟第十章 驚逝第三章 公道第三十六章 兵兇第二章 天王第五章 驚豔第一章 拼命第十五章 巧遇第十四章 斷案第五章 驚豔第十章 隱患第九章 交鋒第三十章 敦煌第三十三章 佈局第十章 寧鳴第十五章 出刀第三十章 詭地第十九章 運數第十五章 巧遇第八章 修羅第三十二章 離別第十章 隱患第十七章 噩耗第十一章 殺機第十四章 斷案第五章 贊普第十八章 霹靂第二十七章 紅顏第二十九章 如歌第十八章 霹靂第二十六章 大順第三十六章 兵兇第三十六章 痛擊第十五章 巧遇第三十五章 拜相第三十二章 無間第十八章 柔情第十章 驚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