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正之所以敢明示到這一步、直說自己肯爲將來兩家關係破裂的事背鍋。
自然是因爲法正太清楚:你是給大領導背鍋、爲了大領導的面子,而暫時降職的。那將來大領導肯定還會給你升官,那最終的前途絕對還是不可限量的。
在帝制時代,統治者心裡有你,比什麼都重要。一時的官位高低,起起落落,那有什麼大不了的?
當然了,這種事情也是有個大前提的,那就是統治者得是個知好歹、講人情的。
要是遇到崇禎那種誰幫他背鍋他就順水推舟把背鍋人殺了的,那第二次就絕對沒人幫他背鍋了。
但劉備顯然是古往今來情商和義氣第一梯隊的統治者,法正深知這一點,所以毫不擔心。
龐統意識到了這些,也是眼珠子亂轉,斟酌再三,最後說道:“孝直能做到這種程度,他的心意我已盡知。既是如此,這事兒倒也有別的轉機。
不過眼下貿然讓劉璋得罪太尉,還是太生硬了些。我這裡剛好有些別的消息,或許可以利用,你帶回去,給孝直一起參詳一下,再做決定。”
孟達聽龐統終於鬆口,也是頗爲振奮,連忙拱手聆聽:“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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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統也不藏著掖著了,直接跟孟達攤牌:“其實……早在兩三個月之前,我軍在武昌、長沙等地,就通過襄陽來的商旅,打探到了一個消息,說是荊州劉景升病重。
具體什麼病、有多重,就不細說了,這也不重要。當時,便有人勸太尉,要提防荊北的親曹派生事。
可惜,太尉仁義,覺得疏不間親,不想提前干涉其他宗室方伯的內務。加上景升公的病畢竟還沒到那一步,這事兒連劉琦公子自己都不上心、下不了決心,太尉自然也不好越過劉琦公子幫他下決心,便拖延了下來……
如今嘛,實話實說,景升公的病倒是拖住了,並沒有再惡化。”
龐統先鋪墊了一下前情,好讓完全離線脫節的孟達消化消化背景知識。
劉備當時沒有立刻對荊北的局勢做出部署,確實是考慮到疏不間親,諸葛兄弟也都覺得那樣處置暫時是沒問題的。
因爲如果劉琦有心奪權、劉備幫他,那就是劉琦在擔負惡名。劉備只是撥亂反正、防止其他宗室方伯的內亂妨害了團結討逆的大業,劉備是百分百收穫美名的。
但如果連劉琦自己都愛惜名聲,愛惜羽毛,連一丁點“擅斷專行、先斬後奏”的壞名聲都不想沾,指望玄德叔父幫他包辦,那就有點扯淡了。
那不成了“劉備同時違背了劉表和劉琦父子的意願,強行改變荊北現狀”了麼?到時候,想拉一派當擋箭牌都不好拉,劉琦還能坐收其利,一點惡名都不擔還把好處撈了。
這跟原本歷史上、劉表死時諸葛亮勸劉備劉琦奪權,情況還不太一樣。歷史上劉備已經投奔了劉表,是劉表身邊的客將,他是局內人,要戡亂反正當然是有一定正義性的。但這一世劉備混得太好了,在荊北他就屬於一個外人,插手的藉口和宣稱也就弱得多。
不過,荊州那邊穩住了局面、今年內不可能動手。這個消息外界的人都知道,蜀地被劉備封鎖的劉璋陣營文武,卻不一定知道。
龐統很清楚,只要自己想,完全可以把劉表的病情宣揚得更重一些或者更輕一些,也把荊州那邊的局勢宣傳得更緊張一些或者更鬆弛一些,這都是收放自如的。
只看哪種宣傳,最能配合眼下劉備劉璋陣營的關係變化、促成劉備需要的局面。
孟達著實花了好一會兒,才徹底捋順這中間的關係,眼神中也流露出了一些欽佩。他已經隱約猜到龐統大致要做些什麼了。
龐統看他眼神中的迷茫漸漸消散,便接著往下剖析:“所以,如果孝直那邊需要,我們可以在軍情方面予以配合。放出一些能勾起劉璋強硬的假軍情。
以劉璋的脾氣,我估計他也不敢直接跟我軍衝突,但是假借我軍處境不好、希望藉機談一個對他更有利的條件,卻是有可能做到的。具體就看孝直想怎麼運作了。
我可以先給你舉個例,比如,如果孝直需要,我軍可以假裝‘劉表病情加重,曹賊在荊北以北囤積重兵,並且在關東其他戰線也跟我軍陷入緊張。我軍無暇他顧,必須應對曹賊,同時又需要劉璋多支持糧草軍械,甚至借兵一部助戰’。
至於劉璋怎麼想,會不會信,需要補充哪些細節,信了之後會提出什麼要求,那就看孝直的本事了。”
孟達聞言,終於理解了龐統思路,連忙拱手錶示一定把話帶到。
孟達回一趟涪城,等下次再來梓潼,至少也要三四天。
如果考慮到要避人耳目,另找出城的藉口,還要給法正那邊留時間做應對佈局,七八天都是有可能的。
龐統這邊送走孟達後,也就沒有時刻掛心這事兒。
畢竟作爲太尉府長史,龐統如今實際上全權負責梓潼郡這邊的事務,還兼管著漢中方向的一些內政軍需調度,王平也時常有事情要請示他,龐統還是非常忙的。
孟達走後、當天晚些時候,龐統剛快處理完公務,就聽侍從進來通傳,說是江州那邊,諸葛令君有書信到此。
龐統當然是丟開其他雜事,立刻拿了諸葛亮的信細看。
信上的內容,自然是說主公和司徒在荊州那邊,最近推廣鑄造新錢、回收賞賜銅幣換成銀幣,還有其他種種經濟建設工作,都做得不錯,頗能配合益州這邊的代役錢新法,確保籠絡蜀地民心、與劉璋治下形成鮮明對比。
信的末尾,也問了龐統,梓潼郡這邊推行新法如何,民間響應代役錢的百姓多不多、有沒有拉攏到對面劉璋治下的涪城等地百姓過來,賺錢服徭役。
還有今年是林邑稻正式在蜀郡大部分地區鋪開種植、蜀中終於有近半百姓都享受到了雙季稻帶來的糧食增產。
考慮到龐統的轄區距離成都更近,只有三四百里。諸葛亮在信中便關照龐統多留心這一惠民善政對百姓民心的影響,以便於觀察局勢是否對劉備軍越來越有利了,再配合一下新的宣傳造勢,看看何時才能把蜀郡百姓的人心都拉過來。
希望龐統弄清楚這些問題後,儘快形成回信,也好一併由鄧芝帶回去,向主公彙報。
龐統看完後,放下信,不由就想起了午後纔剛走的孟達。
看來,等孟達下次再回來時,自己就可以促成局面,然後向主公彙報了!
主公是愛美名、好大義的,有些事情,只能是自己和法正先斬後奏,造成一些既定的藉口契機了。
一條愈發清晰明朗的計策,漸漸在龐統腦海中成型。
話分兩頭,孟達經過兩天的趕路,也順利回到了涪城,見到了法正。
他把龐統那邊的最新情報,跟法正互通有無了一下,還把龐統的期待和劉備的顧慮,也都和盤托出。
法正在徹底掌握了最新情況後,也是忍不住蠢蠢欲動,意識到機會已經越來越臨近了。
法正不由心中暗忖:“劉表居然如此病重,而我們卻不知道……要是太尉突然對劉璋示弱,希望集中力量去東邊防止曹操爭奪荊州,劉璋還真有可能趁機強硬,想要多要回一些條件,減少後續持續吃虧的規模……
畢竟按照此前的約定,只要太尉在漢中駐軍、幫著益州防衛秦嶺防線,劉璋就必須對漢中駐軍的軍糧缺口負責。
漢中盆地雖然肥沃,田地足可產糧養兵十萬。可曹賊打張魯、太尉再打曹賊,反覆拉鋸了兩次,戰亂兩三年之久,漢中人口流失至少在十幾萬戶,剩下的都不足十萬戶了。
種田的人力太少,也就養不了多少兵。太尉可以用這個藉口,每年都問劉璋要很多糧食。只要少駐軍一萬人,劉璋就能鬆一大口氣,他不可能對這種事情不上心的……
就這麼決定了,等取得龐士元的認可後,我便上書劉璋,勸他抓住這個機會,逼太尉多撤走一點部隊,而且重新簽訂盟約,每年再減半對駐軍的糧食供應!
何況,諸葛令君都在蜀中推廣了林邑稻,又不單單只是成都平原的糧食產量增多了?巴郡江州那邊,甚至梓潼涪江沿線,肥饒平原之地,都可以種林邑稻,已經被太尉麾下軍隊實控的那些地盤,糧食產量也在增多。
我只要勸說劉璋、趁著太尉無暇他顧的時候,拿這個理由說事,強調‘貴軍自己在當地的糧食產量也增加了,駐軍的軍糧缺口自然變小了,沒道理再問我們要那麼多’,劉璋肯定會心動的,說不定還會故意剋扣一些軍糧以試探對方的反應。
到時候,我就負責幫劉璋惹禍,把一點剋扣軍糧的小摩擦鬧大……給龐士元製造藉口就好了!”
法正在內心,把龐統的期待,和孟達轉述的外界情況,綜合起來考慮,一番製造摩擦的計謀,已經漸漸完善成型。
劉璋肯定是會貪小的,或許他沒膽子直接明著得罪劉備太狠。
但是沒關係,下面的人,可以幫著劉璋“小事化大”,一點小試探就鬧成大摩擦。一旦雪球滾起來了,停不停就不是由著劉璋說了算了。
大不了他法正自己,到時候被劉備俘虜了、再背一個“處置不當、導致矛盾激化”的罪過,雪藏一年半載好了。
他堅信大領導會記得他的好的,只要死死抱緊劉備的大腿,哪怕得罪人再多,將來當個孤臣,前途也還是有的。既然如此,還擔心那些小角色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