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在秭歸縣舉行了盛大的誓師出征儀式,也勉勵過了陸議、韓當、周泰、蔣欽等將領後。
諸將便帶著萬餘水軍繼續西進,直撲江州。
船在長江三峽中逆流而上行駛,哪怕是入冬後的枯水季,速度也快不了。
秭歸縣這地方,已經是三峽中的西陵峽上游了。但前面直到江州,還得通過巫縣的巫峽,和魚復縣的瞿塘峽,大約還佔整個三峽航段六成的路程、一共四百多裡。
這段航程,至少要開六天,尤其是通過峽谷時拉縴的那段,每天最多隻能前行三十里。
過了魚復縣後,再到江州,雖然還有七百里,但這七百里相對平緩,水流速度也慢,逆流而上的船速就能快些。這七百里,反而也只要六天就能趕完。
算算日子,大軍全部抵達江州,已經是十月底了。
臨戰時,還要如此艱辛的趕路,難免也讓一些不識大局的部將,心中頗有怨言。
比如周泰、蔣欽就沒什麼文化,他們都是水賊出身,以好勇鬥狠建功得官。
這天在江上趕路趕得焦急,船隊好不容易通過瞿塘峽、抵達魚復縣,他們便不約而同到韓當那裡抱怨。
“主公爲何不戰前就讓我軍提前部署到江州呢,非要臨戰再從秭歸調動過來,實在是有些師老兵疲了。”
韓當也不理解其中深意,但他是正經出身的將領,知道以服從命令爲己任,便出言勸勉鼓勵衆將:
“主公和司徒必然有深意,我輩只管執行就是了!雖然辛苦,但我軍士氣還算高漲,劉璋也不是什麼雄主,此戰必能建功立業,升遷富貴,史書留名,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周泰、蔣欽被立功升賞的誘惑所激,倒也安分了些。
最後,還是作爲全軍參軍的陸議,在旁聽了他們的議論,過來爲衆人解惑:“那能一樣麼,主公若是提前把一兩萬水路精兵屯駐在江州的江北新城,對岸的嚴顏會怎麼想?
此前劉璋許我軍入川,只讓我軍佔據魚復縣以下、長江三峽航道兩岸。而出了三峽之後,便是南北劃江而治,江南諸縣依然屬於劉璋直轄,我軍只能控扼江北。
提前增兵,必然被嚴顏發現,從而警覺。到了開戰之時,嚴顏也會覺得我軍是蓄謀已久想要挑起爭端,而非談判破裂、主公受辱後才‘臨時起意’報復。如此,嚴顏的忠義之心便有可能被激發,對我們大大不利。
用兵之法,攻心爲上,攻城爲下。嚴顏屢受主公和諸葛令君籠絡,也目睹了兩年我主之仁德愛民,必是可以爭取的義士。
只有我們顯得堂堂正正,顯得開戰之曲在劉璋,將來纔有較大的可能不戰而逼嚴顏來投,或者至少也是逼得他稍戰不利後、就順勢投降。”
陸議短短几句話,就把劉備軍進攻前,爲什麼要把文戲鋪墊得那麼足、那麼紮實、那麼講究師出有名,給說得清清楚楚。
因爲劉璋軍和劉備軍,此前關係沒那麼差。劉備在益州滲透到了第三年,搞代役錢讓對面的赤貧百姓有個地方做工賺錢、官府兜底,還一年年擴大雙季稻種植規模,還禮遇對面的文武人才。
這一切,都需要美名和大義來完成最後的收割。文戲鋪墊得好,動武時不戰而降的敵方文武就越多,投降前的心理負擔也不會那麼重,他們纔會覺得自己是在“棄暗投明”。
韓當、周泰、蔣欽聞言,這才心悅誠服。
周蔣沒什麼文化,也說不出什麼捧哏附和的詞,就只是用力點頭,表示受教。
韓當稍微能說一點,不由感慨道:“伯言目光長遠,實在是佩服。這次的出兵日程,莫非也是伯言幫著主公和司徒一起策劃的?”
陸議連忙澄清:“我也不過是剛剛趕到,豈能與聞這種大事?不過是事後揣測司徒意圖罷了。”
韓當:“那就更難得了。伯言你如今才二十四五吧?假以時日,必然不可限量。”
陸議想低調一點,不願意聽這種商業互吹,便立刻不著行跡岔開話題:“而且主公讓我軍緩緩而進,事實上也誤不了事兒——過了這魚復縣,我軍繼續行軍固然要六七日。
但送信的信使,卻能沿著江北跑馬趕路,比我們快兩倍不止。我算了一下,明日信使上岸換馬,四五天後就能直接趕到梓潼。
到時候才能約定梓潼、江州這邊兩路一起進攻,讓劉璋軍的措手不及和臨戰慌亂程度,被進一步擴大,絕對是有利於戰局的。反正我軍已經沒有了偷襲之利,那就必須好好發揮兩路齊頭並進、同時發難之利。”
韓當聽陸議的解說,也拿來地圖對照著看了一下,估算了一下距離,發現果然一切都如他所言。
“原來司徒爲主公定下的戰前部署,竟還有這層考慮。我們卻是愚昧了,竟然都沒看出來。”韓當放下地圖,徹底心悅誠服地感慨。
最高明的領導,能夠讓下屬不用知道太多道理,卻能自然而然把任務執行好、把合作配合好,這纔是管理的極高境界。
有那麼一瞬間,韓當似乎覺得自己就像是諸葛瑾手上的提線木偶一般。
但是偏偏這種感覺並不會讓人覺得挫敗,反而會讓人自信爆棚,覺得後續的戰役肯定能贏。
能做諸葛家的提線木偶,那絕對是增加勝算的利好因素吶!
此後三日,水路援軍繼續行軍,而他們派出的信使,已經提前從北岸上岸、換馬接力。把開戰的檄文和命令,都送到了江州江北新城的諸葛亮和甘寧手中。
甘寧得令,自然是摩拳擦掌,全力準備開戰,還大犒三軍,給全部將士吃肉三天(魚肉也算),每天還能喝三碗酒。
諸葛亮那邊,倒是不用操心開戰前的犒賞和動員,他只是專注地反覆讀了那篇檄文。
檄文的思路是他大哥提供的,措辭是王粲的手筆。諸葛亮讀完後,對其文辭倒是沒什麼看法,但對於文中提及的開戰理由,也是頗感佩服。
“大哥的戰略眼光和抓住大義名分的能力,又見長進了。唉,要說這立意高遠,把凡俗之事起高調、拔到高屋建瓴的程度,我還是不如大哥吶……”
諸葛亮看完,忍不住嘆息出聲。
他出仕十年,內政治理和用兵調度,都已經追上甚至趕超了大哥。
但是在那些大是大非的大義名分立意上,以及那些正統性的政治理論架構層面。如何確保一個國家一個朝廷的統治合法性、取得權力的過程更光彩更服衆,這些領域,諸葛亮自問示衆不如大哥。
大哥的眼界,就像是能穿透雲霓,俯瞰衆生,能架構出很多天馬行空的理論體系,最後還自圓其說,那都是百代之功。
不過這也不奇怪,諸葛瑾畢竟穿越前就文理兼通,多了兩千年的政治理論和哲學加成。這些凝練出來的統治藝術,不是諸葛亮靠一代人的努力就能彌合的,諸葛亮也只能是跟著不斷學習。
這一次,諸葛亮也算是又跟著學了一手。
他看完檄文之後,又飛速寫了一篇心得要領,配合自己的見解、以及一些臨時想到的宣傳層面的策略。隨後讓信使繼續馬不停蹄、送去梓潼前線交給張飛和龐統。
又三日之後,信使便抵達了梓潼,張飛和龐統看了開戰命令和檄文,自然也是摩拳擦掌,準備立刻開幹。
龐統這兒的準備非常充分,甚至還沒開戰,就打造了很多可拆卸的重型攻城器械零件。只等一開打一強攻,就能直接運到前線組裝起來。
早在開戰之前兩個月,他就已經偷偷往南調兵,增加梓潼和葭萌關一線的兵力。趁著大雪即將封山,把漢中郡的守兵都提前拉到梓潼,休整待命。
原本和平時期,漢中郡就留有三四萬戰力,如今被龐統抽得只剩一萬人左右,另外兩萬多都拉回了梓潼。
張飛也是上個月剛剛抵達的梓潼前線,魏延到得比張飛更早一些。因爲魏延更熟悉那支常駐漢中郡的部隊,所以張飛和魏延在開打之前,就已經約定好了兵力分配:
張飛直屬指揮梓潼本地的兩萬戰兵,而魏延指揮漢中南下的那兩萬人。魏延作爲副將,戰略上聽從張飛的調遣、執行張飛的任務;但張飛不干涉魏延對部曲的具體指揮細節。
另外還有一萬多人,是吳懿的嫡系部隊,如今還歸吳懿自己指揮。
最終,梓潼這一路的劉備軍陸路進攻主力,總兵力就在五萬人,需要留一萬人左右守家。張飛爲主帥,魏延、吳懿在其麾下各領一軍,另有龐統負責參贊全局軍機,出謀劃策。
江州那一路的劉備軍水路進攻主力,總兵力差不多也是五萬人,也需要留一萬人守家。甘寧爲主帥,韓當、周泰、蔣欽爲副將,由陸議擔任參謀。
諸葛亮坐鎮江北,統管整個益州戰場的全局。
雙方約定時間,都在十一月初一這天,同時發起總攻。
屆時會分別對法正、鄧賢駐守的涪城;以及張鬆、嚴顏鎮守的江州;一併發動攻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