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璋被劉備妥善安置,很快便帶著他在蜀中二十年積攢的私財,坐船順江而下,前往荊揚交界的廬江郡上任,當他的廬江太守去了。
劉備順利入主成都,也接收了劉璋留下的府庫,封存另行安排。隨後宣佈大宴三天,犒賞將士,大饗士卒。
因爲這一世的成都城,最終算是“無血開城”,完全沒有經歷實質性的圍攻,所以劉備軍當然也不可能如原本歷史上那般放任擅取民間財物。
而且這一世的平益州之戰,前後只打了四個多月,比歷史同期的三年鏖戰耗時短了七八倍,戰爭痛苦也小得多。
將士們需要得到的補償,本來就能比歷史同期打到兩折左右,而且劉璋投得更早,府庫財物的花銷也少得多,光拿府庫餘財已經夠用了。
有一說一,古代軍隊爲了富貴而搏命,需要大量的物質激勵,這一點是無論哪個君主/諸侯領兵都避免不了的。哪怕如劉備,他也不可能完全不做搶錢的事情,只是能比曹、孫有底線得多。
不吹不黑,哪怕舉陳壽《先主傳》上的原話,也有明明白白說過破成都後“先主置領酒大饗士卒,取蜀城中金銀分賜將士,還其谷帛”。只是陳壽爲尊者諱,沒有明說這個“蜀城中金銀”到底是府庫的金銀還是民間的金銀。
但作爲蜀地地方誌的《華陽國志》裡,就寫明瞭“取蜀城中民金銀頒賜將士“——比《三國志.先主傳》多了一個“民”字,也就是說連民間的金銀也有被徵集。(這個“民”也很有可能是此前被劉璋發賞的守城將士,劉璋爲了激勵這些人對抗劉備而發錢。劉備再徵收回來發給攻城方的將士)
當然,結合參照這兩本著作,大致可以看出,劉備還算很剋制了,因爲他“還其谷帛”,也就是對於老百姓賴以爲生的糧食和布匹,並沒有劫掠,只是針對家藏金銀等貴金屬的進行了收繳。
這種舉措,大致類似於近代軍隊改易政權、新佔一地後,搞貴金屬管制,不允許民間私藏金銀。跟曹操那種全面、無差別、什麼都搶的搶劫,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歷史上劉備在發現只拿金銀還不夠賞後,也動過徵收民間田莊的腦筋,但是這一點被趙雲勸阻了,並沒有做,也算是知錯能改。這一世當然就更不會做了。
一言以蔽之,因爲打得夠快,痛苦更少,在戰後發賞環節,錢肯定是夠用的,也無需弄那些害民之舉了。
這些賞罰諸事,在短短半個月之內,就被料理停當。
百姓的農業生產,也在半個月之內就順利恢復了。因爲周邊諸縣提前被劉備軍拿下,二月時就拿下了,所以今年的春耕耽誤,僅限於成都城內的百姓。
都安、廣都、郫縣的百姓,二月中旬就開始正常春耕了,新都縣和雒城的百姓,三月初纔開始春耕,耽誤了半個月時間,估計最終會減產一些。
而成都縣的百姓,到了三月中才開始搶種,足足耽誤了一個月。不過他們還可以選擇只種一季林邑稻、不再種晚稻,來搶救一下。
總的算下來,成都縣的二三十萬百姓,大約要減少全年四成的農業產量,但勞動量也會相應降低一些,省去一輪夏季雙搶的忙碌。只要劉備今年不在成都收田賦,不徵糧食,百姓還是可以自給自足的。
時間轉眼來到了三月底。
經過半個多月的整頓,蜀地百姓的生產恢復,終於得到了保障。
劉備也總算能把精力挪到人事調度、官員升遷和推進錢糧變法方面。
當然,這活兒劉備自己並不專業,他最多在識人用人上提綱挈領抓個總,其他的內政工作,肯定要交給專業的人去做。
好在他所需要的股肱之才,也已經到了。
此前成都戰役持續期間,諸葛亮一直坐鎮江州,爲大軍提供全局後勤支持,並沒有親臨前線。最多結合前線傳回的情況,書信點撥一下前線將領關於戰術策略的調整。
當然,諸葛亮在後方的工作也非常重要就是了。畢竟他要親自過問包括從江州經長江到江陽、再經雒水到雒城的整個糧道籌措,確保近十萬大軍的糧草軍需絕無短缺。
以蜀道之艱難,水路之曲折,江河水文情況變化差異之大,以及劉備軍在蜀中的糧食儲備相對匱乏。諸葛亮要用有限的資源,把這個局盤活,確保始終沒有任何一支部隊缺糧,這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自從三月中旬初,確認劉璋投降後,劉備也第一時間派人順流而下飛速報信,讓諸葛亮把江州那邊的事務交割一下,然後親自來成都主持後續的內政整頓大局。
信是三月十四送到的諸葛亮手上,諸葛亮花了三天跟張鬆、李嚴交接巴郡的內政、後勤事宜,地方民政就交給張鬆,軍需後勤就交給李嚴。
兩人分擔了諸葛亮的活後,諸葛亮就馬不停蹄趕來成都,爲了搶時間,他也沒走岷江/雒水水路,而是從江陽就改陸路騎馬,三月二十八這天抵達了成都。
聽說諸葛亮抵達,劉備當然是親自出迎:“先生至此,蜀中千頭萬緒,總算能理出眉目了。待此間稍定,孤也好返回荊州。以免遷延日久、曹賊知道我軍在蜀中動兵,在荊、徐對我們不利。”
劉備拉著諸葛亮的手,開門見山就把輕重緩急說明白了。他還是很擔心曹操趁機發難的,所以不能親自離開關東戰場太遠、太久。
前年他敢親自長期入蜀,那是因爲曹操本人也來到了關西,坐鎮西線。劉備和曹操針鋒相對,雙方在關東留的兵力都比較少,不足以再全面開闢第二戰場。
如今的情況卻不一樣。去年冬天至今,劉備等於是利用了自己此前漢中之戰大勝、打完後回血恢復比曹操快。曹操那邊還沒恢復元氣、劉備已經回滿血了,然後打了個時間差,花四五個月把劉璋秒了。
但是,吞併劉璋之戰,爲求速戰速決,畢竟也佔用了劉備軍十幾萬的有生力量。此消彼長之下,曹操多了半年的回血喘息之機,而且兵力大多集結於關東,等曹操發現劉備入川后,多半是有可能大舉南下的。
尤其曹操要承擔一個信息差,他不可能第一時間知道劉璋已經覆滅。萬一他得到“劉備正在攻劉璋、二劉發生了內訌”這個消息時,覺得劉備還沒幹掉劉璋,
覺得這時候可以玩一手“圍魏救趙”,搶攻劉備給劉璋分攤壓力、讓二劉內訌持續更久——那麼曹操是一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
這一點,劉備在戰前推演時,手下人就已經提醒過他了。也正因爲如此,劉備此番火急入川,是不敢待太久的。
大事搞定之後,留下諸葛亮處理後續內政,劉備本人還要回到關東,應對曹操的撿漏進攻、說不定還能打一場防守反擊。
諸葛亮對此當然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也沒必要跟劉備客氣。他倆已經太熟悉了,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交流很多信息量:
“主公放心,蜀中之事,給亮一到兩年的時間,今年注重恢復民生、調整用人,明年全力推行租庸調法和代役錢。兩年之內,務必做到讓益州內政清明、錢糧兵源供給調度順暢。
而且絕不浪費,確保到時候的錢糧調度效率,比劉璋治蜀時提升至少數成。”
劉備:“有先生此言,孤還有什麼不放心的。那孤就在此再留十日,到四月初,先生處理完了升遷調度,孤過目之後,便回荊州。”
劉備等於是把蜀中的人事調度權完全交給了諸葛亮,但他本人也得把關背書,這樣才能確保第一時間落實下去。
畢竟那些郡守級別的位置,憑諸葛亮一句話就任命,程序上看起來有點草率,一定要劉備親自當麪點頭,這也是在強化諸葛亮的內政權威,讓剛投過來的文武也看看清楚:
諸葛令君的建議,太尉都是全盤接受的。這樣太尉走了之後,這邊的政務運行才能高效流暢。
敲定時間表後,兩人也沒浪費時間,直接就轉到了剛收復的蜀中四郡的郡守人事安排上了,這也是蜀中用人最關鍵的問題。
如果太守的人選都能讓人心服,再往下的中層官員,也就不足爲慮了。
諸葛亮便提出了自己的用人方案:“我以爲,將來蜀中四郡太守人選,應該兼顧戰前便主動來投的文官、我軍派遣入蜀的文官、以及跟隨劉璋歸降的文官。這三部分的官員,都要有出任太守的人選,才能一碗水端平,儘快安定蜀中的人心。
張鬆、法正在未來三年內,肯定是要逐步走上太守之位的,等將來益州內部整頓周全、全力北伐時,他們還能委以更重的任務。但是眼下,他們卻不宜立刻擔任太守,這也是爲了他們的名聲考慮,也能避免主公戰前便籠絡他們爲內應的嘗試被衆人議論。
所以今年,我打算留用兩個劉璋麾下的降臣擔任太守,兩個我們自己帶入蜀的人擔任太守。
巴郡太守,我建議暫時由李嚴接任,過一兩年,風頭過去了,換上張鬆。到時候李嚴另有重用。廣漢太守,可以由董和擔任,同樣未來一兩年內,漸漸擇機換上法正。
蜀郡太守和犍爲太守,就由劉璋舊臣擔任。因爲我剛入蜀不久,對劉璋舊臣秉性才幹不太瞭解,這個具體人選,還請主公教我。”
諸葛亮也是凡人不是神,不可能對沒見過的人的才幹稟賦也瞭如指掌。劉備來成都比他早大半個月,識人的眼光也好,這個問題上,顯然是劉備更有發言權。
不過,劉備並不希望限制諸葛亮的思路,便沒有急著立刻報出他心中的人選,而是希望諸葛亮給他一些原則性的建議:“先生雖不識蜀中人才,但用人之道、安定人心之術,卻是相通的,還請先生試言之。”
這個問題倒是完全沒難住諸葛亮,他幾乎是應聲而答:“要說眼下如何重用劉璋舊臣、才能讓人心服口服,我以爲無非是拔擢幽隱,調走原本就盤踞高位的世家、豪強。
如原本就擔任蜀郡太守的王商,以及其弟子,就該設法調離。否則他們本就身居高位,連劉璋當年接替劉焉之職的表文,都是趙韙、王商二人爲首聯署的,這樣的人,怎麼會對主公感恩戴德?
同理,曾經與劉焉同輩、在劉璋面前就以叔自居的龐羲,後來雖然被劉璋褫奪了部分兵權,在廣漢郡被我軍攻打時,也順勢投降了。但這種人已經掌權二十年,也只能給以榮耀,但不能付之實權。
把這些人拿下,然後拔擢一些劉璋時期只是郡丞、縣令的實幹之纔上來,纔能有助於主公儘快徹底掌握益州。
而且主公此前當著兩軍將士、十萬人馬的面,宣誓三年之內要北伐。想必如今蜀中人心都頗爲可用,對於主公的調任舉動,也都是拭目以待,並不敢立刻反對。
我們正好趁著這個時間快刀斬亂麻,把這些得罪人的事兒趁熱打鐵做了,新簡拔上來的人才,也會因此盡心竭力做事。”
劉備聽聞此言,真心頻頻點頭,顯然是深以爲然。
如今他威望正盛,無論做什麼大刀闊斧的事情,下面都不敢立刻反對,都被他“三年之約”的盟誓嚇住了,得觀望觀望。如果不趁機多整頓一下用人、把年輕幹才大批提拔上來,把原本就靠權勢地位作威作福的人挪走,那不就太浪費了。
劉備就順著諸葛亮的話感慨:“你提到的王商、龐羲等人,確實該設法挪一挪了。這王商乃是廣漢郡豪門,其曾祖父輩便爲司隸校尉。當年劉焉入蜀,首先投靠的就是廣漢王氏,因此後來劉焉雖然殺人不少、著實清理了些不法豪強,但廣漢王氏滿門,卻都得富貴。
這纔有了後來劉焉死時,聯署表劉璋爲益州牧的表文上、以趙韙、王商、龐羲佔先。趙韙在七年前的益州內亂中被劉璋殺了,剩下兩人卻還在。
尤其王商素來是名士,其弟子陳實,也是蜀中名門大儒世家,陳實如今擔任犍爲太守。如果把王商挪掉,等於能一下子騰出兩個大郡的太守——卻不知先生此番,可有什麼藉口,把王商等人調走麼?”
劉備對於這些本地關門過日子、不想爲國出力的世家,還是挺了解的。
尤其這個王商家族,歷史上直到西晉,還在蜀地當了不少太守。王商的長孫王彭,司馬炎時期爲梓潼郡太守,次孫王振爲巴東郡太守,幼孫王崇爲蜀郡太守。
三個孫子在蜀中三個郡當太守,你敢說這不是世家郡望,有誰信麼?而且這種人絕對是帶投大哥,屬於典型的完全不顧中樞朝廷誰掌權、我只管在蜀中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現在有機會搬走,那肯定是要搬一下的。
諸葛亮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提前做了點功課:“我曾派人查過,王商和王累,都是廣漢王氏,祖籍也都是綿竹周邊,算是遠房堂親。
這些人也一貫不支持蜀中的錢糧民力用於匡扶漢室的正義大業。或許我們可以徹查那些當初勸劉璋閉關自守、掣肘劉璋共襄義舉的人,把王累的案子深挖一下。只要抓到些把柄,便能徐徐削之。就算不罷免,也能調到清貴虛職上。”
劉備:“這個理由不錯,這事兒就交給先生了,希望十日之內有個結果,孤回荊州之前,自然會給個批覆,也算是蓋棺定論,其餘降官,也就不會再人人自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