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羽軍氣勢如虹地全軍壓上,陣列整齊,徐徐不亂。讓笮融營中的叛軍,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精神壓力。
笮融轉戰三郡,流竄四年,遇到的敵人也不少,但從未遇到過如此堅毅果決的全軍推進。
便是兩年前與孫策交手時,孫策所部勇則勇矣,紀律卻未必能如關羽軍。
須臾之間,兩軍前部已逼近到弓弩射程內。
關羽軍弓弩手一排排地站定,按操練戰法輪番放箭,一時矢如雨注。
笮融軍弓手也幾乎同時放箭反射,然而僅僅兩三輪後,他們就開始膽怯、躲避,甚至藏在營牆的夯土堆牆根後,只是對着外面胡亂仰射、拋射,連露臉目視瞄準都不敢。
笮融親眼看到這一幕,頓時大爲驚訝:”站起來放箭!不許躲!關羽的人連遮蔽的柵欄都沒有,尚且不躲!給我站起來射!我軍必勝!”
可惜膽怯的士卒太多,笮融本人又哪裡管得過來?
這也算是笮融治軍的一個長期隱患,在今天終於徹底爆發:
他也知道自己的部隊裡,裹挾的新兵、民壯太多,所以平時在組織遠程弓弩手時,都傾向於讓民兵當弓手,而讓相對精銳的郡兵和僧兵充實近戰部隊。
這個操作在平時是沒問題的,因爲近戰兵需要的士氣更高,面對的血腥殺戮更直接,需要意志堅定的士兵。
而遠程亂射偷偷輸出的士兵,士氣低一點紀律差一點也就算了,反正沒被衝到面前就不會崩潰。
凡事有利必有弊,笮融既然平時這麼部署了,今天就要付出代價。
他只好勒令幾個心腹的僧兵軍官,立刻提着長刀巡視寨牆,務必砍殺幾個違抗軍令、不肯露頭瞄準的民兵弓手立立威!
可惜,這樣強硬的措施,反而造成了小範圍的混亂和更多的恐慌,讓叛軍的遠程火力愈發凌亂。
說到底,是此前大戰役的三戰三敗、加上此番出兵後又數次被甘寧騷擾受挫,從沒找回過場子,這些“歷史記錄”,已經把笮融部的士氣壓到了一個極爲危險的水平。
本來笮融今天下令分兵出去燒殺劫掠幾個村鎮,也算是一個提振士氣的法門,看到那麼多戰利品可以分贓,士兵們就會重新振作起來。
無奈現在打劫的部隊還沒回來呢,反而導致中軍兵力變少了,士氣的正面加成一個都沒加上,反而負面加成積攢了一大堆。
遠程對射的氣勢被徹底壓制後,關羽軍搞破壞的盾牌撓鉤手們頓時作業效率大增。不一會兒就連破笮融大營外數層鹿角,幾乎沒付出什麼傷亡。
好在笮融軍早已關閉了營寨的大門,倒是不會給關羽直接從門口衝進來的機會。
關羽軍從鹿角陣中破出幾條衝鋒的道路後,一些士卒就扛着撞木開始撞擊大門和木柵牆,還有無數持盾撓鉤手開始攀爬木柵,跟站在牆後的叛軍弓箭手肉搏起來。
叛軍弓箭手頓時出現了數處後撤,根本不敢隔着木柵牆跟敵軍肉搏,哪怕自己是居高臨下的一方都不敢——被強拉來的民兵,還連續遭受多輪士氣重挫,一旦被近身肉搏就是這個樣子的。
笮融在高處看得怒不可遏,連忙喝令作爲預備隊的僧兵投入寨牆的爭奪。
悍不畏死的僧兵投入戰鬥後,總算把近戰的劣勢扭了回來。但很快,笮融又發現了新的變故。
關羽軍的弓箭手,在己方近戰兵大量貼牆、敵方弓弩被基本壓制後。
爲了防止誤傷,也紛紛停止了射擊,而是開始奔馳向前,甚至試圖貼着木柵牆外側、對營內射擊。
如果是名將紮營,一般會想辦法把木柵牆修得更高一點,並且把頂部削成尖樁以防止攀爬。
同時,也該在營牆內側修供弓箭手登高的土木臺階,站在上面才能把上半身露出來射擊。而營牆外側因爲沒有這種臺階,哪怕被敵人貼上來,也無法對營內直射。
但笮融顯然不是這種名將之才,他的全部腦子都花在如何裹挾和蠱惑人上面了。他爲了圖省事,也是爲了便於守營時有更多弓箭手可以隨時隨地輸出,所以木柵牆只高出夯土基堆五尺而已。
這樣的規劃,導致一旦被敵人弓箭手貼了外牆,就可以對等地朝營內狂射——或許笮融一開始就沒想到過,自己的大營會遭遇這樣的強攻吧。
遠程火力的壓制瞬間逆轉,隨着關羽軍弓箭手紛紛撲到外牆上,終於輪到營內救火隊一般堵漏的僧兵,遭到了密集攢射。
笮融終於覺得一陣血衝腦殼,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憑藉守營的地利。
他只是想不明白:爲何同樣是郡兵,在他手下時怯懦不願戰、能躲則躲,空有一點武藝卻不肯賣力。
而僅僅被關羽俘虜、改造了四十天,這些郡兵就完全換了一個樣:拿弓箭對射時,哪怕看到身邊袍澤被射死了,也依然不動搖、不退。拿着撓鉤刀盾衝木牆時,明明牆內還有那麼多敵人,他們就敢直接攀爬!
關羽的治軍和自己的治軍到底有什麼區別?笮融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
但眼下已經沒時間給他想了,他一咬牙,做出了最後孤注一擲的決定:“打開營門!集結全部僧兵發起反衝鋒!繞出去把敢貼外牆的敵軍弓箭手全部砍死!”
既然營牆已經成了對關羽軍更有利的東西,當然要選擇打開大門了。
隨着營門轟然衝開,門內無數血紅着眼睛的僧兵和狂熱信徒,瘋狂往外涌,還真就打了原本在撞門的關羽軍重步兵一個措手不及。
關羽軍重步兵連忙丟下撞木後撤,混亂廝殺中一時間倒也被狂亂的僧兵踐踏砍死了數十人。
不過關羽反應非常快,看到僧兵居然搏命反衝鋒了,立刻作出應對,讓長槍陣上前堵口擠壓,
同時讓持刀盾或釘錘盾的丹陽兵,在兩翼策應。避免僧兵走位靈活、迂迴到槍陣側後、打槍陣轉身不便的薄弱點。
僧兵們並不擅長列陣而戰,他們的兵器主要是長柄戰刀、四楞包鐵棍、狼牙釘棒、骨朵銅錘,甚至還有斧頭,總之是各種勢大力沉的威猛兵器。
這些武器大開大合,長度卻不及長槍,混亂中只是瘋狂揮擊,每每能把長槍兵的兵刃砸斷、架開,尋找貼身絞殺的機會。但更多的時候,還是被長槍攢刺成馬蜂窩,慘叫着不甘倒地。
僧兵們正面衝突不破,只好往兩翼蔓延、繞路,於是又跟策應的丹陽兵廝殺作一團,場面極度混亂。
少數僧兵衝出近戰兵的圈子,便成功沿着營牆外側一路狂衝搜殺,把貼外牆放箭的關羽軍弓箭手驅趕得作鳥獸散,但很快又被趕來的關羽軍預備隊截住,亂戰做一團。
整個戰場從營內到營外,徹底亂成了一鍋粥,到處都是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血腥肉搏。
關羽神色冷峻,但內心卻非常有把握,他知道自己必勝——笮融如今僅憑這最後一口血氣之勇,已經把所有僧兵和狂熱信徒的預備隊都投入了上來。
把這些還敢逆襲的僧兵摧垮,後面那些民兵根本不足爲慮。
而且笮融雖然號稱有近萬僧兵、狂信徒,可此前數日跟甘寧消耗,已經損失了一些。如今又是分屯各營,這中軍大營內的僧兵和狂信徒,加起來絕對不會超過五千之數。
只要把這個口子徹底撕開!扯爛!笮融就完了!
“白毦兵隨我衝殺!從左邊繞過去,把衝出寨門的僧兵攔腰截斷!”關羽終於下達了命令,然後親自帶着二百多騎白毦精騎展開了衝鋒。
如前所述,諸葛瑾來豫章的時候,劉備給他派的陳到,就有三百白毦騎兵,那些其實不算作戰部隊,而是劉備給諸葛瑾的私人保鏢。
這也是豫章漢軍如今僅有的騎兵部隊編制,其他就只有將校軍官和偵查斥候有戰馬可騎。
因爲規模小,關羽原本也不敢怎麼用,如今到了一錘定音的時刻,他才終於親自上陣。
二百騎的精銳騎兵,在僧兵與長槍兵、丹陽兵正面肉搏死磕之際,突然貼着寨牆從側翼殺來,那威勢根本不可阻擋。
哪怕營門外主戰場已經扎堆了數千士卒,非常混亂,這二百騎依然可以徹底四兩撥千斤。
“殺!”隨着騎兵的吶喊,關羽當先揮舞青龍刀衝殺,刀下無一合之敵。
每一次出刀必是一個僧兵僧將的短髮頭顱沖天而起,或者連頭帶肩揮作兩段。
有時砍死了目標之敵後,刀刃去勢未衰,還能再在第二名敵兵身上,留下一道又長又深的恐怖傷口,或是殘肢斷臂亂飛。
關羽身後的白毦騎兵,同樣一往無前,刀砍槍捅,藉着馬力的衝擊,摧枯拉朽般瘋狂殺戮。
僧兵們武藝不精,只是靠着悍不畏死以命搏命,招數都是隻攻不守。這樣的打法,卻反而讓關羽越殺越順手,省了很多力氣,都不用去磕開敵人招架的兵刃了。
“這些賊兵,倒是有點像當年殺過的黃巾力士了,黃巾力士也是這般以命換命的打法,遇到真正武器高強、攻勢迅捷的猛將,黃巾力士的戰力反而施展不出來,只能欺負欺負士氣低落的軍隊。”
關羽一邊瘋狂衝殺,一邊腦中還能有餘裕稍稍思索。心中有數之後,殺起來自然愈發行雲流水,得心應手。
……
中軍營中的笮融,看到這一幕時,內心終於徹底絕望。
“這關羽居然神勇至此?左右營援軍爲何還不來!關羽都攻了一刻鐘了!快,剩下的僧兵隨我來,一起突圍去左營躲避!別管這兒了!” wωω ●тт kΛn ●¢ O
笮融畢竟是流竄過三郡的梟賊,保命本事還是有一手的。
到了這一刻,他已經決定拋棄所有累贅的民兵,只帶心腹突圍逃跑,別的什麼都不管了。
真要是等關羽徹底攻破了營門,到了營中亂砍亂殺,他就未必跑得掉了。
就在笮融火速準備,馬上要開溜時,突然聽到側後方還真就傳來吶喊之聲,越來越近。
笮融慌亂之間不辨方向,只是隱約覺得是後面傳來的,下意識便驚喜大叫:“可是左營援軍到了麼?讓民兵直接上去頂住!僧兵全部跟我走!”
然而短短几秒鐘後,幾個滿臉是血的基層軍官連滾帶爬來到他面前,哭訴着告知:”菩薩,不好了!左營援軍還沒來,是甘寧從北峰上居高臨下殺下來了!”
笮融只覺腦袋“嗡”地一聲,眼前一黑,好懸沒氣暈過去。
甘寧這廝,居然看到關羽全軍衝殺立威後,也迫不及待下山擴大戰果了麼!
但是被甘寧這一攪,再往左營逃肯定不可能了,甘寧都一尖刀扎到他左腰子上了,這麼衝過去肯定會直挺挺撞上甘寧被俘的。
“隨我掉頭往右營逃!去右營登戰船,渡彭蠡澤突圍!”
笮融原本不想往右營逃,就是因爲右邊或者說東邊是大湖,去了那兒大軍註定是送了,只有少數來得及登船的將士能逃掉,損失肯定會比往左陸路突圍更大。
但到了這一步,自己能活命就不錯了,哪裡還顧得上損失。
然而就是笮融這一番折騰、耽擱,中軍大營中普通士卒又豈會完全看不出主帥的倉皇、想要放棄他們?
越來越多的士兵直接成建制地崩潰、逃亡、跪地投降,關羽已然徹底摧枯拉朽打崩了堵門的僧兵,然後鐵騎直突,進入營中往復衝殺,根本再無阻攔。
關羽親自殺入營中後,只是拿眼神隨便一掃,注意到一側有大團僧兵簇擁着一夥人奔逃,立刻便意識到是笮融所在。
關羽畢竟有騎兵, 還有數十騎白毦兵始終緊緊跟隨着他衝殺、尚未走散。
笮融部護衛僧兵靠兩條腿逃跑,還沒逃到右營,就被關羽追上了。
那些不幸剛好堵在關羽和笮融之間的潰兵,只能被直接秒殺,隨後越來越多的潰兵意識到了這一點,紛紛往左右兩邊逃跑、避開關羽和白毦兵的衝鋒路線。
笮融軍如波開浪裂,除了那些被背後捅死砍死的僧兵,再無人爲笮融擋刀。
“狗賊受死!”關羽連殺數十僧兵後,追到笮融背後,照着腦後便是一刀,一顆頭顱被頸血的血壓噴得衝起兩尺,滾出丈餘遠近。
“大哥!”前方又傳來一聲悲痛的叫喊,關羽循聲望去,才注意到是敵軍右營那邊來的接應部隊。
他們原本已經靠近到笮融這邊只剩百餘步距離了,眼看就要接應到了,但那敵將卻眼睜睜看着笮融在自己面前被斬首。
關羽眼神一眯,青龍刀一招,白毦兵們衝擊之勢不減,繼續往前衝刺。
“賊將!你既喊他大哥,就下去陪他吧!”關羽又殺十餘不長眼的攔路僧兵,直撲到笮達面前,也送笮家四兄弟這最後一人上路。
笮達倒不是逃跑中被背後砍死,他好歹是拿着兵器正面對敵了,只不過沒什麼鳥用。
無非是先被一刀砍斷手臂,然後第二刀才砍頭,僅此而已。
笮家人被滅門後,剩餘的僧兵終於全部崩潰,民兵更是黑壓壓地跪地投降。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