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菡掙脫了裕嬪的手,端正的屈膝一福:“多謝貴妃娘娘提點,臣妾撐得住。”
剜心之痛大抵如此,身爲額孃的,有誰希望自己的孩子遭罪呢?年傾歡從來都是最明白這些的,以至於她的心會跟着熹嬪隱隱作痛。“回承乾宮。”
只覺得被這麼一驚,一下子酒就醒了。年傾歡領着一衆人急匆匆的返回承乾宮時,御醫竟然早已經趕到了。“皇上皇后。”行過了禮,她便大步走上前去,急切的問:“四阿哥現在怎樣了,好端端的怎麼會中毒?”
胤禛冷峻的面龐透着一絲憔悴,似乎是歡愉之後的清醒,猶自帶着一股無奈。“朕何曾不想知曉,到底爲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從九阿哥到吉氏未曾出生的孩兒,再到四阿哥,這些日子,後宮太多太多的細碎與不寧。”
靜徽聞言毫不猶豫的跪了下去,含淚道:“皇上息怒,都是臣妾不好。臣妾一直病着未曾痊癒,疏於管制,才使得後宮人心浮動,宮嬪們明爭暗鬥,請皇上責罰。”
“怎麼皇后以爲,毒害皇嗣,僅僅就是後宮人心浮動,宮嬪明爭暗鬥所致?”胤禛是真的動了大氣,聲音威嚴的猶如一塊鋒利的鐵石,擲地有聲,毫無情分,彷彿能直直的紮在泥土之中。
身子一顫,靜徽伏地道:“是臣妾庸懦無能,但求皇上保重龍體。此事已經臣妾必然查明,給皇上一個交代,給熹嬪母子一個公道。”
胤禛淡然的睨了她一眼,目光有劃過緊隨皇后一併跪下的諸位宮嬪,最終定格在年傾歡的臉上。“皇后若能早早爲此事擔待,也不會如此了。朕便親在這裡,一層一層的查下去,勢必要揪出這個人來。”
若此說話,大有不信任皇后的成分。年傾歡心中一動,皇上必然是察覺到了皇后的心機。先前幾番的事情,都是衝着自己來的,雖然最終並未曾傷及分毫,但矛頭已經顯而易見了。皇上隱忍不發,一則是礙於皇后母家的情面,二則也是不想後宮大亂,旁人都起了爭奪後位之心。
所以皇上的思量永遠是大局,永遠是他的江山社稷。
皇嗣、宮嬪,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只要江山還在,皇權還在,什麼都是次要的。
這麼想着,年傾歡情不自禁的垂下了眼瞼,這樣的男人,才真正的一座冰山,任憑你滿腔的熱血與真情,終究也融化不了感動不得。他要的,除非你能給,否則,不要覬覦他會給你什麼。
尤其是真心,那最要不得。
“皇上,奴才已經讓人檢驗過四阿哥所用所食之物,並未有不妥。”蘇培盛領着人,將四阿哥與五阿哥在乾清宮所食一律細細的查驗過,事實證明,所有的器皿之內,並無半點不妥。“奴才也着人前往阿哥所詳加查驗,也並未發覺有毒之物。”
神情凝滯,胤禛忽然覺得這宮裡的人心太叫他意外了。意外之中又帶着陌生,彷彿他身處其中許久,卻從未看透過。這對旁人來說或許不算什麼,可對帝王來說,無疑是最大的諷刺。連自己身邊的,究竟是鬼是人都未曾弄清楚,還怎麼掌控一方天下。“着御醫查問,看四阿哥究竟中了何種毒。再查驗。”
“嗻。”蘇培盛小心的退下,頂着皇上的威嚴辦事,卻是不容易。但長久以來,他似乎也是習以爲常了。
跪在地上的宮嬪們,沒有一人妄動,更不會有一人妄言。她們只等着皇上查出真相,證明此事與自己我關,便阿彌陀佛了。
而這其中,靜徽的心思最爲複雜。一方面,她吃不準皇上的心,另一方面,她也弄不清這到底是誰的計策。顯然皇上是生了她這位皇后的氣,可來勢洶洶的誣陷,卻又不像是年貴妃的行事作風。即便年貴妃肯,熹嬪也定然不肯。她就這麼一個兒子,拿到要搭上自己的前程麼?
“皇上。”孫院判凝着眉,目光裡閃過一絲驚恐:“經過查驗,臣發覺四阿哥所中之毒並非劇毒,而是一種慢性毒藥,從服毒到發作,至少間隔三四個時辰。所以四阿哥的飲食器皿之中,並未發覺毒源,乃是四阿哥一早就已經中毒之故。”
除了腿軟心顫,雁菡就只覺得天旋地轉。原來方纔見到弘曆的時候,他就已經中毒了。心裡的痛楚一寸一寸的加深,那種滋味如同將她置身熱鍋之中,翻來覆去的煎烤着,令她不能動彈……
“以你所見究竟是何毒?可能解?”胤禛蹙着眉頭問。
“回皇上,臣已經用了催吐的法子,令四阿哥將腹中的毒素吐出了一些。也開了化毒解毒的方子,讓奴才照方抓藥,給四阿哥服用。只因爲這毒乃是慢性,發作之時,已經在四阿哥體內逐漸擴散,要全清楚只怕需要一些時候。且……”怕皇上怪咎自己無能,孫院判小心的說道:“且因爲毒性比較普通,一時半會兒還未能查清是何種毒。”
胤禛沒有追究什麼,只是凜眉問道:“四阿哥何時會醒?是否危及性命?”
這樣正是雁菡最想知道的,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倘若弘曆真的有什麼不測,拿她要怎麼辦?
“回皇上,四阿哥已經發了高熱,臣也用了藥,何時能醒,只看四阿哥自己的意志了。”孫院判如實道:“毒雖然已經吐出大半,但四阿哥中毒畢竟有三四個時辰了。只怕五臟六腑之中,都已經聚集了不少。臣斗膽請求皇上恩准……施針。”
“一切,以四阿哥的性命爲準,當如何醫治,你只管自己拿主意。”胤禛這麼聽着,孫院判似乎對這毒沒有什麼把握,於是道:“你只管全力救治四阿哥,別的事情,朕自會處理。”
“多謝皇上。”孫院判鬆了口氣,起身便退了下去。
胤禛思忖了多久,乾清宮的殿上便沉靜了多久。從皇后到末流是宮嬪,均是伏在地上,垂首不語,彷彿每個人都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侍奉四阿哥的奴才呢?”胤禛忽而開口。
蘇培盛趕緊道:“都在殿外跪候呢。”
“傳。”胤禛原是不必見這些奴才的,但未免有差錯,他今日要在這乾清宮殿上,親自審問。“你們都先起來。”
靜徽聞言,連忙謝恩,領着一衆宮嬪起身,緩緩的退開一旁。
待到奴才們進殿請安後,靜徽才適宜汪泉仔細查看,是否還有近身侍奉的人未曾來。
“皇上,四阿哥平日裡的飲食起居都是由這些奴才侍奉的。”蘇培盛先向皇上回稟,隨後轉身問那小太監:“貴喜,四阿哥今日午膳都用過什麼?可有不妥?”
貴喜心一慌,連忙叩首,道:“回皇上,四阿哥午膳進了一碗稻米粥,四個羊肉湯包。御膳房送來的小菜四阿哥動也沒動,就連同生下的稻米粥、湯包一併賞了奴才。奴才等用過,均未有不妥之處。”
“四阿哥中午,怎麼吃的這樣簡單?”李懷萍插嘴:“稻米粥豈能吃得飽,湯包又纔多大一點兒。怎麼你們伺候的奴才都不曉得勸四阿哥多進一些麼?”
這話突兀,胤禛不禁蹙眉睨她一眼。
李懷萍心中一緊,少不得閉了口。
既然不是午膳的問題,蘇培盛繼而替皇上問道:“那麼四阿哥可還用過旁的東西?尤其是來路不明的食物?”
伺候的人面面相覷,均未曾發覺。
胤禛冷哼一聲,怒氣衝衝道:“你們都是四阿哥身邊伺候的人,連四阿哥用過什麼都不曉得,留着你們有何用?”
徐嬤嬤乃是四阿哥的乳母,聞言少不得跪着向前走了一步:“回皇上的話,奴婢照顧四阿哥的飲食起居無不盡心。四阿哥今日與阿哥所當真並無再食過來路不明之物。只是午膳前四阿哥曾經與五阿哥一併外出,且不需奴婢們跟着,那會兒有沒有進過東西,奴婢等實在不知。既然是與五阿哥一同離開阿哥所,那想必內情五阿哥一定知曉。還請皇上明鑑。”
“去傳。”胤禛必得要弄清楚整件事情。
只是弘晝知情這話,唬的耿幼枝險些驚叫出聲。難道下毒的事情,是衝着自己母子來的?那未免也太奇怪了。直到弘晝走進殿來,耿幼枝才長長的出了口氣,但願這個孩子不要被宮裡的人心險惡所傷害。
方纔的話,皇帝當着衆人又問了一遍。弘晝想了想才道:“今兒是中秋佳節,師傅們放了四哥歇着。早晨的時候,四哥說好久沒去御花園走走,又記得熹娘娘喜歡菊花,就領着兒臣去看院子裡新添的菊花了。說想仔細瞧瞧,回頭給熹娘娘繪一幅百菊圖。倒是沒有什麼岔子……”
一擡頭,忽然瞧見正殿的圓桌上,還未曾撤下去的糕點,弘晝一拍腦門,認真道:“皇阿瑪,而臣想起來了。堆秀山的上的亭子裡,擱着盤栗子糕,是四哥最喜歡的。四哥還吃了好幾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