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冷的眸子裡,晃過一絲明亮。靜徽看着面前的樂琴,脣角些許上揚:“有幾分小聰明,不愧是貴妃調教的人。只是這一回,貴妃的心也未免太急了。以爲在血燕裡做手腳,就能使汪答應滑胎麼?殊不知多少雙眼睛都盯着你們翊坤宮呢,這樣的伎倆也敢獻醜,簡直可笑。”
“皇后娘娘,其實是心急的乃是奴婢……”樂琴咬着脣瓣,聲音滿是艱澀:“貴妃娘娘只說讓奴婢想辦法弄掉汪答應的龍胎,事成之後,就……就提攜奴婢取代汪答應的位置。奴婢母家的兄長,日前開罪了洛陽的顯貴,活生生叫人打斷了雙腿。奴婢爲了母家計,不得不鋌而走險。這法子,根本不是貴妃娘娘教的,而是奴婢實在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映蓉心裡含恨,拉長了臉子:“難怪你這麼‘不擇手段’,往吃食裡面下藥,只消查問御膳房的奴才,便可知你今日去過,且還碰過給汪答應的血燕。到時候,性命都保不住了更別想着能飛上枝頭的事,你還當真是蠢鈍不堪。”
樂琴跪着往前走了兩步,哽咽道:“娘娘,奴婢在貴妃身邊侍奉了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明裡暗裡,奴婢爲貴妃做了不少事。可真到了奴婢母家有難,貴妃竟然置若罔聞,還想出這樣的法子來刁難奴婢……樂琴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和貴妃攀談條件,也想着毒害汪答應的事情很可能會敗露,所以奴婢求過貴妃的恩典,無論奴婢能不能活着,貴妃都會幫襯奴婢母家。今日,既然奴婢落在了皇后娘娘手中,求皇后娘娘開恩,讓奴婢得償心願。只要娘娘能讓奴婢爲母家爭一口氣,奴婢願意爲了娘娘做任何事情。”
靜徽當然不會信,一個背棄舊主的奴婢,能爲自己做什麼?只不過,她也不需要信樂琴。只要樂琴能幫她達到目的就好了麼!別的都是次要的。“你起來吧。”
故作詫異,樂琴仰起頭,感激的道謝,隨後才慢慢的起身。
“你聽好了,本宮不管你用什麼法子,總之年貴妃交代你辦的事情,你必須要辦到,且還要辦好,辦的乾淨利落。“靜徽的目光閃爍着狡黠的光彩。“倘若你能辦得漂亮,讓人以爲這些都是貴妃的功勞,那就算你沒有白白冒險。”
“皇后娘娘……”樂琴其實聽懂了皇后的意思,只是她想逼皇后把話說的更加明白。“奴婢何德何能,怎麼敢將這件事情扣在年貴妃身上,倘若如此,貴妃一定不會放過奴婢的。皇后娘娘,求您開恩吶。”
“開恩?本宮不正是在開恩麼?你若是能順順利利的,將這件事情替貴妃辦好,又能順帶着,將貴妃的功勞呈現人前。且最終還能做到全身而退,置身事外,本宮一定幫你想法子,讓你得到應有的一切。屆時,你想取代誰,不過是本宮點頭的事。”靜徽言辭總算是隱晦,想來這個樂琴也沒有那麼笨,就憑自己幾句話,便興沖沖的跑去想年貴妃告密。今日之事,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和盤托出,如果貴妃知道了,她一定更加麻煩。也許還沒有看見明天的日頭,就已經一命嗚呼了。“該怎麼做,你是個聰明人,你曉得分寸的。”
“這……”樂琴猶豫不決,完全是爲了表現自己內心的矛盾掙扎,好讓皇后覺得,她還算是個可以稍微相信的人。“娘娘,並非奴婢不識擡舉,而是,年貴妃娘娘到底對奴婢有恩,奴婢不能……”
靜徽端過了那碗血燕,舉到身前,忽然一鬆手。青花瓷纏枝牡丹碗一下子掉在地上,碎成了無數小片。血燕粘稠的汁濺了樂琴一身都是。“這紫禁城之中,但凡是奴婢就要聽命於主子。而真正的主子卻寥寥無幾。昔日,你是跟在貴妃身邊的人,你最知道貴妃的脾氣,你覺得她會讓你搖身一變,從跪着說話的奴婢一下子變成與她平起平坐的小主麼?即便是真的會,你能確保來日貴妃不會因爲怨妒而毀掉你辛辛苦苦建立的一切麼?”
“娘娘……”樂琴仰起頭,特別無助的對上皇后的雙眸:“奴婢不敢……”
“不敢?”靜徽冷笑一聲,輕飄飄的白她一眼:“本宮也想知道,對你而言,究竟是你的命要緊,亦或者是年貴妃的要緊。這青花瓷碗的碎片,便是本宮賞賜你的,倘若你執意不肯,就讓它們幫你瞭解殘生吧。是站着走出這間房,還是躺着讓人擡出去,你自己選。”
“聽懂了麼?要怎麼走往後的路,你自己好好選。可別怪我不提醒你,選錯了一輩子就這麼搭進去,可沒有重來的機會。”映蓉知道皇后的話說完了,便伸出手託着皇后的手:“娘娘,咱們該回宮了,時候也不早了。”
“走吧。”靜徽旋身離去,再也不看樂琴一眼。她不信一個奴婢,會爲了對一個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主子盡忠,而罔顧自己的性命。這樂琴雖然鬼頭鬼腦鬼心思,但到底不是傻子。
“娘娘,娘娘留步。”樂琴哭腔喚住了皇后:“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求皇后娘娘保全奴婢,保全奴婢的母家!”
靜徽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聲音也是一貫的溫和:“知道怎麼做了就去好好做。本宮言而有信,你大可放心。”
目送皇后與映蓉離去,樂琴臉上緩緩透出笑意,那是從骨子裡沁出來的喜悅。什麼貴妃,什麼皇后,到頭來不都是被自己玩弄與股掌之上的傻子麼。“走着瞧吧,我的兩位主子,你們早晚會知道我到底想要什麼。”
————
“皇上,您是想去翊坤宮探望年貴妃娘娘還是想去長春宮陪伴安常在安胎呢?”蘇培盛陪着皇上在御花園裡閒逛了好久,可皇上還是遲遲沒有出聲,他不免有些焦慮。“眼看着天就要黑透了,秋夜霜重,萬一皇上撲了風寒,那奴才可擔當不起。”
“朕心裡頭悶得慌,就想在這兒透透氣。”胤禛看完了摺子,心裡一直不舒坦。西邊呈上來的摺子,越來越多如出一轍的口徑。“朕不想去旁人宮裡,就想着能在這裡透透氣。”
“嗻。”聽皇上的語氣,不難聽出皇上心裡不痛快,蘇培盛不敢再勸,只靜靜的退去一旁,由着皇上一個人在前面走。
竹林後似乎有什麼聲音,聽起來像是貓叫。胤禛有些詫異,正要出聲讓人過去瞧瞧,那聲音戛然而止。“誰在那裡?”胤禛忽然警惕起來,聲音也禁不住有些威嚴。“是誰,還不趕緊出來,是要朕命人將你揪出來麼?”
“快!”蘇培盛趕緊召喚御前護駕的侍衛上前。
胤禛示意侍衛不要輕舉妄動,方纔的貓叫聲此時一想,又似乎是女子的哭聲。“朕再問最後一次,你到底是誰!”
竹枝晃動了兩下,驚得蘇培盛趕緊上前擋在了皇帝身前。“皇上,擔心啊,萬一是刺客……”
“奴婢驚擾聖駕有罪,還望皇上恕罪。”一個人影從竹林子裡走出來,一身的青色。
“蘇培盛,退開。”胤禛早猜到是有人在此處,看見人影出來,心也就安了。“樂琴?怎麼是你?”待看清楚來人,胤禛比方纔更爲驚訝了。“你這時候不在翊坤宮伺候,躲在竹林子裡做什麼?”
樂琴匆匆忙忙的跪下,儼然哭成了淚人:“皇上恕罪,奴婢驚擾聖駕罪該萬死。”
看着她似乎有難言之隱,胤禛不禁屏退了身旁的人:“蘇培盛,朕不喜歡這麼多人跟着。”
蘇培盛最知道皇上的心思,少不得領着人遠遠退開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貴妃那裡……”胤禛知道,樂琴最得年傾歡的喜歡,故而對她也算是溫言軟語。
“不,皇上,娘娘無事。是奴婢自己的事……”樂琴抹了一把淚:“臣妾母家的哥哥,因爲得罪了當地官吏,而被他們打斷了雙腿,奴婢……奴婢想回家瞧瞧,可是……奴婢……”
胤禛略微點了下頭:“你可年滿二十五?”
“回皇上,奴婢已滿二十五歲。”樂琴如實回答:“早先,貴妃娘娘也答應開春將奴婢送出宮去,婚配他人。只是,沒料到奴婢的母家竟然出了這檔子事。”忍住了淚意,樂琴趕緊道:“皇上,奴婢不敢因爲一己私事叨擾皇上的清靜,今日冒犯天威實屬無心,卻是奴婢的罪過,還望皇上賜罪。”
“些許小事,倒也無妨,你起來吧。”胤禛沒有怪罪她,只是平和道:“既然貴妃開恩,準你開春出宮,便在忍忍也無妨。時候不早了,翊坤宮還需要人伺候,你趕緊回去吧。”
“是。”樂琴剛答應着起身,忽而發覺有些不妥,她身子輕盈,猛得朝着皇上撲了過去。“有蛇,皇上當心啊。蘇公公,護駕,護駕!”腳踝處狠狠一疼,樂琴的聲音明顯低了下去:“皇上,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