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萍安安穩穩的坐在圓桌前,看一眼面前隔着的幾道菜,脣角緩緩的上揚,彎成了好看的弧度。“今兒的菜色,看上去不錯。難得御膳房肯給本宮換些花樣了。”
嘴上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冷玉心裡還是有所防備的。含着笑,將銀色的筷子,深深的紮在菜汁裡,仔細的看着那筷子銀色的一端,片刻之後,才終於回了口氣,道:“娘娘可以寬心了,今日的菜色看上去真的不錯。”
“連日以來,本宮用了些什麼,你知我知,縱然是這菜裡無毒,你就知曉飯裡沒有相沖相剋之物?還有咱們宮裡頭的飲水,也未必就沒有被人做過手腳。”李懷萍非但瞭解這後宮裡頭的人心,且更瞭解皇后。“這麼多年了,從風光無限到默默無聞,世上的事情總是這般的難以預測。這深宮之中就更加另當別論了。”
冷玉只是心疼:“娘娘,連日以來,你每日支持玉米粒磨碎的玉米羹,又或者是粳米磨碎熬成的迷糊。且這些東西,都是內務府打發辛者庫奴才的口糧,咱們還花了不少銀子,才從那幫子奴才手裡買過來。看着您一分一分的消瘦下去,奴婢當真是心疼。”
“如今的景陽宮,除了辛者庫的奴才還偶爾能來取送換洗的衣裳。還有誰能輕易的送東西進來,即便能,咱們也不敢要,也不能用。能想到這個法子,已經是上蒼憐憫了。本宮有什麼可抱怨的?要在這深宮之中活下來,從來都不容易。”李懷萍撫了撫自己消瘦的臉頰,惆悵不已:“雖然是消瘦了不少,可容色衰馳是萬萬不得。”
心裡擱不下這件事,李懷萍慢慢道:“本宮不是還有些珍珠麼,你去搗碎研成粉,攙些蜂蜜給本宮敷面。記得,都用咱們宮裡從前就有的,不許再從宮外拿什麼。現下,整個宮裡不知道多少人盼望着本宮死,咱們可不能隨了她們的心願。”
不知道是該覺得可悲還是可笑,自己都未必能從這景陽宮走出去,卻偏偏還惦記着容色衰馳這回事。冷玉由衷的覺得這深宮裡的女子太可憐,命都不知道能否保得住,卻還在擔心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若是皇上肯給恩寵,只怕也早就給了,豈會等到現在。
冷瓊一臉喜色的走進來,還未曾福身行禮就已經迫不及待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奴婢方纔聽辛者庫來送乾淨衣裳的奴才說起,安貴人昨日誕下了小公主,母女平安。”
“當真?”李懷萍心中一喜,嚯的站起了身子:“安貴人平安的誕下了小公主?”
“是的,娘娘。”冷瓊不敢隱瞞:“只是聽奴才說起,安貴人身子弱,產育過程分外艱辛。就連爲她接生的穩婆都累的昏死過去,至今也未曾甦醒。且……”
李懷萍見她面帶憂色,少不得嘆息:“你說吧,本宮還有什麼是承受不住的。”
“是。”冷瓊垂下眼眸,淡然道:“聽奴才說,安貴人因爲難產而傷了身子,怕是以後都不能成孕了。”
“呵呵。”李懷萍聽了這話,反而笑了。
冷瓊有些詫異,不解的瞟了冷玉一眼。心想這明明就不是什麼好事,不能產育就代表安貴人即便再得寵,往後也不會有屬於自己的阿哥。在深宮之中,沒有母憑子貴,身家普通的妃嬪想扶搖直上,未免也太難了。何況皇上身邊不缺寵妃,尤其年貴妃膝下如今還有兩位阿哥!“娘娘您這是……”
“我命由我不由天。”李懷萍很想對安笑然說這一句。皇后的用心之毒,顯而易見,即便是如今她要用着安氏了,卻也防的格外用心。這一招,當真是釜底抽薪,斷送了安氏所有的寄望。給她一個旁人的孩子也就罷了,卻還拿走了屬於她自己的孩子。“本宮無妨,這都是宿命使然。安貴人只能接受,違背不了。”
說到這裡,李懷萍禁不住滿心的怨恨:“可惜了,她還這麼年輕。”
“娘娘也別難受了,左右安貴人還有個女兒可以承歡膝下。這後宮裡孑然一身的宮嬪實在太多了。”冷玉少不得寬慰一句。
只是提及女兒,李懷萍忽然眼前一亮。
“女兒好,女兒是額孃的小棉襖。”李懷萍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登時有了主意。“冷玉,你想法子,讓人給本宮的和碩懷恪公主送一封書信去,就說本宮思女心切,惦記着本宮的小嬌兒。本宮眼下的處境不必說,去庫裡擇一個成色普通的玉鐲,隨信給公主送去。她看見了,就一定能明白。”
冷玉之前也沒想到這個法子,如今聽齊妃這麼一說,心裡登時亮堂了不少。“娘娘說的極是,公主見了成色普通的玉鐲,自然知道娘娘的境況不如從前。必然會回宮省親探望娘娘,又或者休書一封敬送皇上手中,以表思念。皇上念及公主,必然會心軟。”
“但願如此。”李懷萍慶幸,自己還有這麼個女兒。雖然已經出嫁了,但好歹也是皇上的女兒。皇上膝下女兒不多,必然是要顧念些情面的。
“那就趕緊去辦。”李懷萍心裡還是不踏實。“冷宮裡的那一位,現下如何了?”皇后將汪氏的孩子給了安貴人,想必汪氏是一定得死了。只是李懷萍弄不清楚,皇后會賞賜汪氏哪種死法。“有沒有什麼動靜?”
冷瓊搖頭:“自從上次,皇后娘娘在宮道上掌了嘴熹妃的嘴。關乎冷宮裡的那位,後宮裡再無人敢提及。奴才們也是一日三餐的送過去,偶爾御醫也會去冷宮裡請脈,但畢竟汪答應已經身在冷宮了,又有誰會在意她的生死!”
“本宮想知道安貴人的近況,可惜皇后有意用她,就不會讓她與本宮接觸。現下,雖然她已經產育了小公主,但是未必就能獲寵,往後的路也一定不好走。”李懷萍仔細的想了想關於自己的一切,皇后是靠不住了,且自己如今的困局都是皇后一手造成的,她也未必會輕易放過。
而安氏,雖然年輕貌美,也有了公主傍身。但到底,淪爲皇后的傀儡,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姐妹二人,若想在這深宮之中,平平安安的度日,到底也得想個好法子聯起手來。“冷玉,偷偷摸摸的不行,皇后一定諸多阻撓,搞不好還會惡人先告狀,治本宮的罪。既然如此,咱們不妨來個光明正大的。你現在就去養心殿一趟,請求皇上讓本宮探望安貴人,即便皇上不允,也請皇上恩准本宮送些東西過去給小公主。”
“奴婢明白。”冷玉謹慎道:“娘娘放心,奴婢一定盡力辦好此事。”
一晃數日,長春宮裡,安笑然也是急的團團轉。“怎麼樣,還是沒有辦法麼?”
紫菱搖頭:“小主,能想的辦法,奴婢的想過了。左右景陽宮現在也在皇后娘娘的監管之下。除了辛者庫的奴才偶爾會送些衣服過去,再就是倒潲水的內侍監能隨意出入宮門。還有便是齊妃娘娘的近婢。但近婢出行,無論是替娘娘辦什麼事情,都由皇后娘娘的人監管着,絲毫不會給她們可乘之機。最要命的則是,咱們的東西根本就送不進去。不是被奴才私自扣下,就是直接交給皇后。景陽宮儼然和冷宮沒有什麼差別,甚至比冷宮防守的還要嚴。”
“那怎麼辦?”安笑然自詡聰明,可此時腦子裡亂成了一灘漿糊,什麼法子都沒有。“我憋了一肚子的話要和表姐說,再見不到她,我當真是要發瘋了。紫菱,你再替我想想辦法,好不好,總之我一定要見表姐,我不能……”
“皇上駕到——”蘇培盛的聲音,還是爽脆高昂的。
安笑然一瞬間收斂了所有的痛苦與不安,按照皇后吩咐的那樣,露出柔柔的微笑,淡然的坐好了身子。“皇上!”
胤禛走進來,表情很是溫和。“朕先去瞧過小公主,又過來瞧你。小公主雖然是早產,但氣色尚可。雖則夜裡容易哭鬧,但總算在你身邊,朕也就寬心了。”
“謝皇上。”安笑然眉眼裡盡是弄清:“若非皇上將小公主留在臣妾身邊,臣妾必然要飽受思女之苦。只是小公主還沒有名諱,不如請皇上擇一個,爲小公主賜名。”
“不急,朕在想想。”胤禛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難爲你替朕誕下這個孩子,朕總是要好好爲她思量。”
“臣妾孤在宮中,幸得皇上庇護,皇后娘娘提點。如今有了女兒,臣妾在無所求。”說這樣話的時候,安笑然眼裡噙滿了淚水。
“朕知道你難過什麼。”胤禛太了口氣:“齊妃之事,當日朕的確勃然大怒,只是前幾日,和碩懷恪公主,書信一封問及朕與齊妃的安好,且事情畢竟已經過去許久……齊妃也曾經讓身邊的近婢來養心殿求恩旨,想見你一面,看看小公主。”
“皇上。”安笑然緊緊的握住皇上的手:“若非您提及,臣妾必然不敢爲表姐向皇上求恩典。表姐犯下過錯,實在有罪。可臣妾到底是妹妹,血濃於水,越是這樣的時候,越是替表姐擔心。臣妾有了皇上的寵愛,有了小公主,而表姐她……卻孤在自己宮裡,臣妾於心不忍。皇上,求您讓臣妾和表姐見一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