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竹之聲悅耳,在這清幽的盛夏傍晚尤爲清新。加之午後一陣驟雨,將紫禁城沖刷了一遍,空氣裡浮動的芬芳,除了花朵的馥郁,更添了不少泥土的腥鮮,韻味獨特。難得心情爽利,胤禛邀了一衆宮嬪,聚在了暢音閣裡宴飲同歡,倒是爲這紫禁城裡增添了不少歡愉。
“妹妹瞧見了麼?”宋代柔貼着年貴妃的耳畔,淺笑吟語:“那安貴人可當真是得寵了。雖說還是貴人的位分,可你瞧哇,前呼後擁的,當真如同衆星拱月,所用以及服侍的奴才,可都已經達到了嬪位的待遇,足可見皇上是真的心疼她。”
年傾歡慢慢的端起了面前的葡萄釀,小抿一口,那沁着濃郁葡萄香的紅酒汁便緩緩流進口中,兀自帶着一股甜蜜蜜的暖意。“姐姐所言不錯。”
心裡微微有些不舒坦,宋代柔也端起酒樽咕嘟嚥下一口:“這可真是見縫插針,防不勝防啊。”
明白懋妃的意思,年傾歡也是隻淡淡的笑:“姐姐別擔心,宜嬪不過是扭傷了腳踝,休養幾日便會好的。皇上是真心待她,必然不會叫旁人的恩寵蓋過她去。何況宜嬪與皇上還有一段淵源,自是宮裡哪一位宮嬪都無法比擬的。”
略微點頭,可宋代柔並不覺得心裡輕鬆:“話雖如此,可你也瞧見了,筱麗傷着的這些日子,皇上鮮少來鹹福宮看望。我也是足足在宮裡禁足了半月餘,若非妹妹你在皇上面前替我說盡好話,只怕今兒的盛宴,皇上也必然不會傳召我前來,這一關啊,就是暗無天日。”
“怎麼會。”年傾歡笑着道:“姐姐忘了,前些日子外頭剛有上好的藥酒送進來,皇上就馬上下旨,賜了宜嬪使用。可能連日以來,前朝事忙吧。加之天氣炎熱,小公主脾胃失調,總是怏怏的沒有胃口,皇上這纔多去了安貴人宮裡。”
又是咕嘟的灌下一口,宋代柔沒有接貴妃的話茬,只是淡然道:“我總覺得這葡萄佳釀沒有什麼勁兒,喝的再多也只是暈,卻不能醉。”
“宿醉傷身子,姐姐何必想醉呢!”年傾歡衝她微微一笑,示意樂凝斟滿了酒:“來,妹妹再陪姐姐歡飲一杯。”
嚥下了酒,宋代柔才道:“這宮裡啊,發人深省的事情太多了,想着想着,也就老了。難得糊塗嘛!多喝幾杯,迷了心智,也就沒有這麼累了你說是不是妹妹。”
“若是能一直醉下去也是極好的,怕只怕酒醉還有三分醒,那才叫人疲倦。”李懷萍聽見方纔懋妃的話,禁不住接嘴。“這宮裡的人啊,誰不是都希望旁人糊塗自己清醒。到底是懋妃不同。想必是什麼都見過,什麼也都試過,就差沒有讓自己鬆快鬆快了,故而盼着能一醉方休。哦,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醉死勝封侯’,當真是解愁呢!”
原本就因爲安貴人頂了筱麗的恩寵不痛快,宋代柔這會兒聽了齊妃沒深沒淺的一席話,胸口窒悶的厲害,自然也就沒有給她好臉色瞧。“齊妃這話未免說的難聽了吧?本宮如何就不能難得糊塗一回了?什麼叫沒讓自己鬆快鬆快?依着本宮看,沒讓自己鬆快的根本就另有其人。這廂纔有人傷着了,需要靜養幾日,那頭馬上就有迫不及待冒出來爭恩寵的。哼,倒是比逐臭的蒼蠅更迅速。”
“你說什麼呢!”李懷萍幽幽一笑:“安貴人能博皇上一笑,乃是她的福分,更是她的本事。若懋妃不信,自可以仔細瞧瞧。”
齊妃的話音落,蘇培盛就已經着人搬了一塊板子擱在皇帝正面前。年傾歡見歌舞婢都退下了,心裡奇怪,正要問,就聽見那頭已經有人回稟。
“皇上,安貴人已經準備妥當了。”
胤禛爽朗一笑,頷首允諾。
蘇培盛當即到:“奏樂。”
樂聲一起,安貴人便一身輕盈的舞衣,飄飄然的出現在衆人面前。
“這是什麼名堂?”武歆音不解,轉首問齊妃道:“姐姐這是爲安貴人出了什麼好主意?我怎麼聽說,安貴人的民間小調唱的極好,皇上可喜歡聽了。怎的今兒不唱歌,反而還跳起舞來了。”
耿幼枝倒是沒有那麼多心思,只讚了一句:“這安貴人能歌善舞,還當真是多才多藝呢。”
李懷萍自然是笑得輕巧:“安妹妹入宮時間不長,很快就有了小公主,以至於多半時間都是撫育福敏在側,鮮少在後宮走動。所以啊,你們纔不知道她的好。她呀,可是個玲瓏剔透的女子呢。”
“是了。”宋代柔聽了這話只覺得反胃:“可不就是玲瓏剔透麼。否則也不會這麼短的時間,就虜獲聖心了。”
今兒也算是出奇,無論懋妃說什麼,年傾歡見齊妃都沒有慍怒之色。甚至沒有想過跟她脣槍舌劍一爭高下。以至於妃嬪間談笑的氣氛倒也還好,勉強能算得上舒心愜意。“安貴人當真技藝不俗啊。”眼前的安氏,當真令大家唏噓不已。
只見她翩然起舞的同時,還能揮灑潑墨,用不同的畫筆在鋪平在板上的宣紙上順暢的落墨,猶如輕靈的仙子一般,只看得人眼花繚亂。
雁菡禁不住嘖嘖稱讚:“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這安貴人,真可謂紫禁城裡一抹獨特秀麗的風光啊。”
聽熹妃這麼說,武歆音滿肚子的話到了嘴邊都嚥下去了。這宮裡可從來不缺才貌雙全的女子,且只會越來越多,從不會少。她這樣只會任性的,怕是早就惹得皇上生厭了,又哪裡還能博取皇上的歡心了呢?自覺的失落,武歆音也自斟自飲起來,一杯接着一杯的將那紅豔的葡萄佳釀,一口一口的灌進腹中,彷彿唯有如此,她才能覺得眼前這樂景根本與自己無關,坐在這裡,不過就是爲了喝酒而已。
在衆人的掌聲中,年傾歡纔回過神來。腦子裡還翻飛着方纔安貴人各種曼妙的舞姿,可眼前呈現的卻是那一幅清雅獨特的新畫,正是一對並蒂的蓮花,相依相偎開在水波之間,意頭極好。“安貴人果然不同凡響。”
一聽這話,武歆音噗嗤笑了出來,只將口裡的酒都噴了出來。
“你這是做什麼?”耿幼枝挨着她近,嫌惡的瞥她一眼。“瞧你啊,一點兒儀態都沒有了。也不怕惹皇上不高興。”
“呵呵。”武歆音以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漬:“方纔貴妃娘娘不是說安貴人不同凡響麼!臣妾就想起了一句俏皮話,神仙放屁,不同凡響。你們瞧啊,這安貴人可不就是如此麼?這宮裡滿打滿算的,能一邊跳舞,一邊花蓮花,且還能這樣曼妙,當真就屬她一個!”
李懷萍白了寧嬪一眼,沒有多言,只是端起了面前的酒樽,含着笑飲了下去。
這笑容落在宋代柔眼中,格外的刺目。“一時得意罷了!有什麼了不得的。”
“是啊。”李懷萍對上她的眸子,笑容微微轉冷:“安妹妹的確是一時得意,但至少還有福敏陪在身側呢。這一份福氣,比之恩寵,可要來得實實在在得多不是麼!就怕有些人再怎麼嫉妒,再怎麼眼紅,也終究是徒勞是枉然。衝着這一點啊,我便不生氣。懋妃啊,什麼時候你的侄女也能有這樣的福氣,纔好如我這般談笑風生,你說是不是?”
宋代柔氣得攥緊了拳頭,可臉上還硬是掛着笑意:“可不就是這麼個道理麼!筱麗年輕,這一天不會遠了。到時候,我便也能如同齊妃你這般趾高氣昂了。”
“呵呵。”李懷萍最知道懋妃的軟肋,言談之間流露了深深的鄙夷之色:“本宮膝下,還有三阿哥不是麼!可懋妃你就不同了,再怎麼趾高氣昂,也只能仰仗旁人的骨肉。可惜啊,肖氏乃是你的侄女,不是你的妹妹,這差着輩分呢,怎麼算?”
“你……”宋代柔嚯的站起了身子,抓起面前的酒樽就要朝齊妃潑過去。
與此同時,年傾歡也站了起來,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握住了懋妃的手腕子。“皇上興致正濃,臣妾與懋妃姐姐想借此良機,與皇上同飲一杯,不知皇上可否賞臉?”
胤禛正在興頭上,自然是允諾:“你的酒,漫說是一杯,就是十杯,朕也必然要喝。”
宋代柔連忙收斂了臉上不悅的神色,轉而爲笑:“臣妾敬皇上。”
年傾歡這才鬆了口氣,懋妃之前已經惹皇上不痛快了,倘若今日再敗興,皇上勢必要嚴懲了。能大事化小是最好不過了。“多謝皇上。”年傾歡一飲而盡,隨後才低低對懋妃道:“姐姐莫要再多言了,小人得志大抵是這個樣子的。”
臉上雖然高興着,可宋代柔心裡卻很是惱火。“妹妹說的是,可我總是害怕,皇上就這麼冷落筱麗了。筱麗的身份原本就……若是再不得恩寵,那往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妹妹,你可有什麼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