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筱麗並不喜歡皇上,所以沒有嫉妒之心。可眼前這樣狀態的懋妃,她可從未見過。欲意阻止,可才走到近前伸出去的手就縮了回來,再怎麼說,姨母也是皇上的懋妃,是皇上的妾室,心裡惦記皇上也是必然,好容易有這個機會,她怎麼好壞了姨母的事兒。
嘴角的弧度很顯然有點不自在,可肖筱麗還是勉爲其難道:“皇上,姨母房裡有壇百年的佳釀,還是姨母初入王府侍奉的時候,母家給的陪嫁呢。不如就請皇上移駕品嚐。”
胤禛並不喜歡生愣愣撲進懷中的懋妃,故而停步未前。加之那股濃郁的酒氣熏人,更令他覺得不暢快。“酗酒傷身,朕瞧懋妃必是醉了。讓人扶着趕緊回房歇息去。”
聽話聽音兒,肖筱麗當即明白皇帝是不喜歡姨母的,連忙道:“憐蕾,快,扶了懋妃回房歇着。告訴小廚房熬些醒酒湯,等會兒給姨母服下。”
“是。”憐蕾自知一個人是架不住懋妃的,便給身側的小宮婢使了眼色。幸虧那丫頭也是伶俐的,連忙就跟着扶了上去。
宋代柔方纔還伏在皇上的肩頭胸口,轉眼被兩人架住,要送到廂房去,自然是不肯的。“走開,不用扶我,好好的。走開你們!”回首凝視皇上的時候,臉上的怒色隨即變成了柔和的笑意,宋代柔溫婉的撫了撫自己的臉頰,笑盈盈道:“皇上,臣妾沒醉,臣妾還想着好好和您說說話呢。”
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宋代柔猛的挽住了皇帝的螳臂,用力就拉着往自己的廂房去。“皇上,臣妾的佳釀當真不錯,您一準兒喜歡。”
“皇上……”蘇培盛瞧見皇上的龍袍袖子都快被懋妃扯下來了,只覺得可笑又不敢笑。這樣明搶皇上往自己廂房裡送的事兒,他當奴才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瞧見。何況皇上已經許久不寵幸懋妃,給她妃位也是看在宜嬪的面子上,如今鬧出這一出來,皇上心裡必然是惱火的。只是沒有吩咐,蘇培盛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前的事兒,故而只道:“皇上……”
礙於情面,胤禛沒有發作,面色平和的隨着懋妃步入了內寢。“蘇培盛,讓人進來侍奉懋妃就寢。”只是剛到內寢之中,他便迫不及待想着離開。“朕改日再來看你。”對懋妃低語一句,胤禛欲走。
“皇上。”宋代柔是酒醉還有三分醒,揉了揉眼睛,她勉強讓自己清醒了些:“皇上,您好不容易纔來一回,怎麼就這樣心急着要走。難道臣妾就讓您這麼討厭麼?每每您來鹹福宮,都是陪着筱麗,從不來臣妾這裡坐坐。今兒您已經進來了,也不願和臣妾過過話麼?臣妾在您眼裡,是否真的這麼討嫌?還是……您早就把代柔忘了?從前,您寵着齊妃,寵着熹妃,寵着貴妃,如今您寵着筱麗寵着安貴人,您的心那麼大,裝着天下,怎麼就偏偏容不下臣妾呢?您可還記得,曾幾何時,您也爲臣妾描過眉,替臣妾綰過發,您都忘了吧?”
耳後臉頰燒的滾燙,宋代柔趁着眩暈的醉意,將憋在自己肚子裡這麼多年的話,一股腦的掏出來,頓時痛快不少。“皇上,臣妾還未曾入王府的時候,就聽人說過,紅顏彈指老,未老恩先絕。臣妾從來不信,可爲何這些年來,您越發少要讓臣妾侍奉在側了?您真的……就從來都沒在意過臣妾麼?從前,臣妾每每看您疼愛貴妃,心裡都好生羨慕卻從不嫉妒。畢竟臣妾沒有貴妃的美貌,也沒有貴妃的家事,更沒有貴妃那麼好的福氣,能爲皇上誕下阿哥撫育在側。可臣妾待您之心,與貴妃沒有兩樣。是您……您的冷漠,您的薄情,您的健忘,一步一步把臣妾的心掏空了,空的什麼都不剩下。臣妾對您,是想要怎麼用力去愛,也使不上勁兒了……”掩面而哭,宋代柔的聲音悲愴的厲害,只讓人覺得滿心酸澀。
胤禛立在原地,聽着也不是,不聽也不是,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被懋妃鬧得無所適從。
哭了一會兒,宋代柔見皇帝還站在原地,迅速的抹去了臉上的淚:“皇上,您瞧臣妾啊,好不容易您來了一趟,說這些傷心的話做什麼。皇上若是不急着處理朝政,就陪臣妾好好痛飲幾杯。酒喝多了傷身子,可是暖心啊。喝的多了,臣妾也不覺着冷了。”
“給懋妃滿上,讓她喝。”胤禛吩咐蘇培盛。
“嗻。”蘇培盛趕緊將圓桌上的酒杯滿上,弓着身子端給了懋妃:“娘娘請用。”
宋代柔顫抖的接過杯子,一口灌了下去:“皇上,臣妾先乾爲敬。”
“再滿上。”胤禛道。
“嗻。”蘇培盛趕緊又從懋妃手裡拿回酒杯,斟滿酒復又敬奉面前。“懋妃娘娘請用。”
再度一飲而盡,宋代柔脣角的笑容又濃烈幾分:“好酒就是不同,皇上,您也嚐嚐。酒不醉人人自醉,臣妾越發覺得這光景真好。好似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皇上可還記得,那會兒咱們就是這樣相對而坐,促膝長談,您有什麼話,都願意對臣妾說。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您就不知不覺的變了,您不愛和臣妾多說話了,甚至不愛見臣妾的面兒。到底臣妾做錯了什麼?皇上,您今兒能否給臣妾一句痛快話,啊?到底臣妾,做錯了什麼?您爲什麼就變了呢?您可知道,臣妾的心好痛啊!”
猛的站起身子,宋代柔只覺得天旋地轉,卻歪歪斜斜的走到皇帝面前,握住他的手直往自己的胸口按:“皇上您摸摸看,臣妾的心在滴血呢,皇上,臣妾好疼啊……”
胤禛甩開她的手,兀自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你要朕陪你喝,朕便陪你喝。喝痛快了,你就早點歇着。若是還沒喝夠,只管抱着這酒罈子,一醉方休。”
言罷,再沒有片刻的逗留,胤禛旋身而去。
“皇上……”宋代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上就這麼決絕的離開了,絲毫沒有片刻的溫存。她怎麼就這麼讓他厭惡呢?明明她也曾經爲他傾盡所有啊!“走吧,都走吧,你們都走。”宋代柔驅趕內寢侍奉的奴才,讓人都退了下去。
“得到了什麼?”宋代柔的淚水奪眶而出:“不過就是個妃子的空名罷了,我稀罕麼?情願找個普普通通的人家,嫁給實實在在的男人,守着家守着孩子,簡簡單單的過一輩子。皇上啊,您看看,臣妾追隨您這麼多年,到底得到了什麼?”
發瘋似的抱起了桌子上的酒罈子,狠狠的砸在地上,聽着那脆響,看着罈子四分五裂,酒水四濺,宋代柔放聲大笑:“都是騙人的,都是假的,皇上……皇上你好狠的心啊!”
肖筱麗進來,不禁被眼前的姨母嚇壞了:“姨母,您這是做什麼啊,皇上已經走了,您何必這樣作踐自己。憐蕾,快來,扶懋妃上牀歇着。嬌子,趕緊去打一盆熱水過來,翎子,讓人把這兒,收拾乾淨。”
宋代柔看清楚扶着自己的人乃是肖氏,登時失聲痛哭:“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這麼多年了,總以爲他對我還會股念舊情,可你也瞧見了,根本就什麼都沒有,根本就沒有。枉費我還惦記着他,枉費我還以爲他不會忘記從前的事情,這麼多年了,我陪在他身邊這麼多年,到頭來就是這樣的下場,筱麗,你說這是何苦?”
“姨母,您喝多了,別再說了。”肖筱麗也是痛心,她只慶幸自己所愛之人並非這無情的帝王。“再過不久,等筱麗做好了這些事,就想辦法帶您一起走。”
“走?”宋代柔冷冷的笑:“這深宮的宮牆直通上天了,除了四四方方的天,還能瞧見什麼?如何能走得出去,如何能?筱麗,是姨母不好,不該讓你入宮,不該留你在這裡,更不該讓你成爲皇上的宮嬪。現在,他是在意你,寵着你,可有朝一日,你若也敵不過紅顏彈指老,必回步姨母的後塵。筱麗,你聽我說,無論怎樣,一定要誕下皇嗣,一定要讓自己有個依靠,否則……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空的。”
狠狠攥住肖氏的腕子,宋代柔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你聽明白了沒有,姨母的話,您聽清楚了沒有?”
肖筱麗痛的齜牙咧嘴,連連點頭:“是,是,姨母,我都聽清楚了,都聽清出來。您別擔心,筱麗一定不會走這條不歸路,一定不會如此的。”
卸了力氣,宋代柔嘭的一聲倒在了枕上:“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淚水依舊沒有止住,宋代柔哭的傷心不已:“好容易皇上來咱們宮裡一回,筱麗,姨母攪了你的好事兒,對不住你啊。”
“姨母,你我之間,沒有這麼生分的話。”肖筱麗替她難過,輕聲的寬慰:“您別說了,閉上眼睛睡一會兒,等醒了,就好了。”
“不會好了。”宋代柔的聲音也低沉了下去:“殘鬥無止,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