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雁菡咬緊貝齒,薄薄的慍怒之色,染得她雙頰緋紅,夾雜着青色,看上去帶着一股淡淡的涼。“這些話是誰對你說的?額孃的心思,難道你還不明白麼?”
“明白?”弘曆冰冷的眼神,無助也失落:“兒臣就是不明白,何以額娘您每一回做見不得光的事,都能叫我撞上。前一回,是您與那侍衛……這一回,您叫人背後放冷箭!額娘,您日日都與年貴妃娘娘相伴,難道您不知道她的心思是想要宜嬪活下來麼?”
收起了臉上多餘的神色,雁菡挪了個位置,讓自己能與弘曆面對面坐着。“宮裡的事情,可以做但不可以解。你眼下最要緊的,就是養好身子,跟着師傅好好學聖人之言,治國之策,來日若能爲你皇阿瑪分憂自然是最好。”
她伸手,想要去撫弘曆的臉龐。
弘曆幾乎想也不想就避開了她的手:“兒臣什麼都明白,額娘與着宮裡其餘的人有什麼不同。不過是佯裝淡泊,佯裝無謂,其實您何嘗不在算計之中,又何嘗不是爲了謀奪一己私利?額娘可能有所不知,兒臣從來就沒想過能做什麼後繼之君。皇阿瑪疼愛兒臣,乃是因爲兒臣處處勤奮,事事小心,爲的就是不給額娘添麻煩。可額娘您根本就不知道兒子的心。您以爲兒子是爲了表現,處處高人一頭麼?還是您覺得,我就是爲了獲取皇阿瑪的寵愛?即便是寵愛,兒子希望的也是得到阿瑪的疼愛,而非皇上的疼愛,怎麼說您也不會明白。”
氣鼓鼓的看着熹妃,弘曆只覺得很難過:“兒子敬重您,乃是因爲您清高,您明事理,您不會和她們一樣無所不用其極。哪知道原來不是。您只是僞裝的好而已。”
“你胡說什麼?”雁菡被她氣得心口疼:“額娘做什麼不是爲了你?”
“那齊妃做什麼不是爲了三阿哥,皇額娘做什麼不是爲了自己的後位,那裕嬪娘娘做什麼不是爲了弘晝?”弘曆的臉色越發難堪:“從前的額娘去哪兒了,您爲何會變成現在的樣子?還是您根本從來就是這個樣子,不但欺騙了皇阿瑪,連兒臣也給騙了?你根本就和她們沒有什麼兩樣,一樣的歹毒一樣的自私自利……”
雁菡怎麼也沒想過,自己的手會高高揚起,落在兒子的臉龐。這一巴掌用了幾分的力氣,她自己鬧不清楚。只知道落下之後,手不但疼了,心也跟着疼了起來。
弘曆很鎮定,雙眼茫然的看着她。既沒有無助自己的臉龐大發脾氣,也沒有躲避甚至逃走,只是那麼淡然無所謂的看着她。“額娘是教訓兒子多嘴,說了實話麼?”他涼涼的口吻,如同冰冷的寒風呼嘯而過。
動了動脣,雁菡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我沒想過要害人,即便是害了人,也是那些人該死。你就不想想,倘若你皇阿瑪真的放了那刺客與宜嬪離宮,走漏風聲,皇家顏面何存?方纔你也說了,年貴妃的心思,是要宜嬪活着。真到了令得皇家顏面掃地的時候,皇上難道不會怪貴妃優柔寡斷,辱沒名譽麼?你可以說,也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但是額娘不能冒這個險。而且宜嬪無論是留在宮裡還是逃出天外,皇后都不會手下留情,就此罷休。額娘只不過是儘自己的能力,及早了斷這件事情罷了。”
“我只知道,若是從前的額娘,根本就不會去理會這些事。”弘曆憤懣的臉龐,沒有一絲好轉的跡象:“我是爲了額娘才拼力去做好這些事,我是爲了能成爲皇阿瑪眼中的驕傲,才盡力不讓您失望。可是我從來沒想過,額娘您會在背後用這麼多手段,維繫您與皇阿瑪的情分,欺瞞待您真心實意的姐妹。額娘,倘若有朝一日,年貴妃娘娘所誕下的八阿哥,當真成了太子,您會不會爲了保全兒臣後繼之君的位置,謀害貴妃?”
看着有人影走進來,弘曆才問了最後一句話。
雁菡沉靜的看着兒子的臉龐,越發覺得他很陌生,他從來都沒有相信過自己。怎麼會這樣?
“額娘您不敢說?”弘曆頗有哆哆之勢:“是怕讓人都知道,您其實是這樣的人?”
“夠了弘曆。”年傾歡的臉色並不如常隨和,甚至還有些嚴肅。“你特意着人叫本宮來,就是爲了聽這些事?”
愕然不已,雁菡回過頭見年貴妃站在那兒,連忙起身:“貴妃娘娘金安。”
“兒臣若不這樣做,年娘娘何以能清楚額孃的爲人?”弘曆冷哼:“兒臣自幼就多得年娘娘的照顧,自然沒有什麼事情需要隱瞞娘娘。何況入宮以來,多種磨難,若不是您一直庇護兒臣,只怕兒臣早就……”
年傾歡微微一笑,衝他輕輕搖頭:“不吉利的話不許說。本宮沒有特意做些什麼,不過都是舉手之勞。你之所以這麼生氣,是因爲你當真心疼你額娘,不願意看她走錯半步。生怕她多做,會惹禍上身。也就是說,你很喜歡從前淡然自若的額娘,喜歡她總是什麼都不在意,不上心,只是單純的侍奉在你皇阿瑪身邊,對麼?”
弘曆沒有做聲,但是顯然是被說中了心思。
“娘娘,臣妾先出去了。”雁菡知道自己這會兒說什麼,弘曆都聽不進去,何須自討沒趣。
“好。熹妃就在偏殿飲茶,等本宮一會兒。”年傾歡並沒有動怒,宮裡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她如此,熹妃也一樣如此。“你可知上一回你從馬背上跌下來,並非意外?”
弘曆將信將疑的點了點頭:“兒臣聽到些風聲,但是兒臣不信。”
年傾歡微微一笑:“是啊,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是非判斷,明白什麼事情是對的,什麼事情不該做。所以即便有風聲吹到你耳朵裡,你也會憑自己的判斷選擇相信還是不相信。四阿哥,年娘娘今日當面告訴你,你跌下馬絕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安排。而這個人,與本宮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年娘娘……”弘曆有些不敢相信。“您是說當真是年大……所爲?”
“是。”年傾歡沒有避諱:“本宮兄長的心思,就是希望本宮所誕下的孩兒能成爲後繼之君。但是這並不是本宮的心思。”
這麼說,弘曆顯然輕鬆了不少:“兒臣知道年娘娘不會有這樣的心思。”
“曾幾何時,本宮有過這樣的心思,讓自己的孩兒成爲太子。”年傾歡想起來,那是上一世的事情了。“那個孩子便是福宜。本宮的第一個孩子。你可知道,他長得很像你皇阿瑪,鼻子、眼睛,甚至連耳朵都像。可惜,他還沒來得及長大,就已經……”
“年娘娘不要傷心了。”弘曆看得出她很難過。加上九弟又才走了,這種痛無法言喻。“您還有八弟,還有兒臣。”
“無論是你,還是弘晝,本宮都拿你們當成自己的孩兒。”年傾歡沒有說假話,她也從來不會因爲宮廷的爭鬥,去謀害哪一位妃嬪的骨肉。當然,上一世的安貴人例外。“我這個做庶母的,都希望你們能平平安安的,何況是你親額娘。她在你身上的用心,比我多千萬倍。你感念我對你的好,爲何偏偏不體諒她的苦心呢。”
“兒臣並非不知道,只是兒臣不想額娘爲了這帝位,變得這麼可怕……”弘曆閉上眼睛,很是難過。“兒臣只是想回到從前的時候……”
“宮裡人心叵測,想必你一早就已經知道了。”年傾歡嘆了口氣:“你願意相信,你跌馬的意外與本宮無關,你額娘也是如同此心。已經足夠了。”
“可是……”弘曆有些耿耿於懷:“上回的事情,額娘連我都矇在鼓裡。這一回,她又辜負了您的信任,難道年娘娘您當真就不在意麼?”
知道他是有心結的,年傾歡垂首而笑:“爲了懋妃,本宮一直想讓宜嬪活下來。可你額娘說的沒錯,只要宜嬪還活着,皇上就不會放心,皇后更不會安心。圍繞在宜嬪身邊的,是千難萬險的前程。本宮能保得住她一時,卻保不住她長遠。勞心勞力之餘,還要擔心會不會惹惱你皇阿瑪,會不會讓皇后藉着這個由頭,再做些什麼危害後宮的事情。你額娘,有本宮欠缺的決斷。”
“可這樣可以救了兩條性命啊!”弘曆還是不解,他總以爲,皇阿瑪給了他們生路,他們就能活下來。
“可是如今,宜嬪與那刺客,可以同葬,再不會分開了。弘曆,你可知,有時候能償願,比讓她苟延殘喘的活着更好?”年傾歡撫了撫他的臉,動容道:“死並非一個終點,也許是另一場輪迴,未必就不好。而你額娘要做的,只是保全你的安危之餘,還能將你送到你該走的路。這是你的責任,也是她身爲額娘不得不做的事情。弘曆,被執於你額娘用了什麼方法,只看她的心。天下間沒有一個當額孃的,會害自己的孩子,反而你的不理解,你的埋怨,會讓她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