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御花園,撤去了多餘的花品,放眼望去奼紫嫣紅的唯有菊。不見了妃嬪們的身影,偌大的園子有些空蕩蕩的。隨行侍奉年貴妃的婢女十數人,均着淡青色的宮裝,看起來一水兒的淡雅。
年傾歡則一身紫色的旗裝,搭配明珠珍飾,看上去熠熠動人。
樂凝緩步走上前來,恭謹道:“娘娘,隆科多大人的側福晉已經入宮了,不多時就能抵達御花園。因着是與娘娘您敘舊,側福晉不便入後宮向皇后娘娘請安,奴婢讓花青帶路只將側福晉直接領過來。”
“好。”年傾歡微微一笑:“給側福晉預備的禮品都準備好了麼?”
瞟了一眼身後的侍婢,樂凝道:“娘娘請看。分別是一對和田玉如意,一條南珠項鍊以及一塊並蒂蓮花相映好的玉玦。”?“不錯,都是庫裡藏的好東西,想來也能入得了側福晉的眼。”年傾歡擺一擺手,示意奴婢先退下。單問樂凝道:“你可聽說了,側福晉在府中地位如何?”
樂凝點頭,貴妃吩咐的事情,她自然是用心打探了。“回娘娘,奴婢聽聞側福晉才入府的時候,遭遇福晉百般的刁難,一直不得恩寵。也是後來誕下了男嗣,地位才逐漸穩固。近兩年,隆科多大人偏爲疼愛,令福晉很不愉快。側福晉與福晉一直都有心病,如今又被妾室壓在身上,很是不痛快,一直伺機想要剷除這塊心病呢!可以說側福晉在府上樹敵頗多,也是如履薄冰。”
年傾歡點了點頭:“也難爲她了,但凡是得寵的妾室,都是踩在刀刃上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我又能如何不明白這一點。”
話音落,年傾歡遠遠瞧見了一行人影。
樂凝笑吟吟道:“娘娘側福晉來了。”
斂去了臉上的不安之色,年傾歡慢慢的站起身子,就着樂凝的手下亭子相迎。
“妾身給年貴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宜安百泰。”隆科多側福晉四兒恭謹的行了大禮。“得蒙娘娘傳召入宮賞花敘舊,乃是妾身的福分。”
兀自走上近前,年傾歡親自扶了她起身:“四兒,咱們姐妹情深,你何必如此生分。亭子裡已經備好了香茗,咱們品茗敘話,賞花怡情,是最好不過了。姐妹之間,理應如此。”
臉上一喜,四兒沒想到貴妃待自己一如往昔,眼眶也紅了起來。“未出閣之前,妾身與娘娘相識微時,不想這麼多年,娘娘待四兒始終如一。”
“瞧你,姐妹能見面是喜事,怎麼這般傷感。也是我這個當姐姐的不好。”年傾歡少不得懊惱:“宮裡諸事瑣碎,自入宮了,我便沒有時常與你書信聯絡。你呀,偏又是個萬事不求人的性子,從來也都是報喜不報憂。怎樣,如今在府中一切可好?”
提及這些,四兒不禁難過:“好雖然是好,可終究……姐姐其實都明白,我不過是個小妾罷了。往尊貴裡,奴婢們喚我一聲側福晉,但她們心裡豈會真的尊重於我,不過是礙於情面罷了。”
與她一併落座,年傾歡道:“得知你入宮相聚,皇后特意賞賜了貢茶,妹妹嚐嚐看,這滋味兒如何。”
“多謝皇后娘娘。”四兒端起了茶盞:“多謝姐姐美意。”
輕輕的呷了小口,四兒喜悅不已:“宮裡的一切皆是最好的,妾身能有這樣的福分,當真是三生有幸。只是姐姐您身在宮中,怕是日子也艱難吧?”
自覺話有些欠妥,四兒愧笑:“我怕是見了姐姐的面,高興的糊塗了,怎麼說話越發沒有分寸。姐姐可莫要怪我。”
“你我之間,哪裡用得上一個怪字。”年傾歡的笑容始終溫然:“我雖然是貴妃,但說到底也不過是皇上的妾室,與你沒有什麼不同。嫡庶貴賤擺在這裡,哪一日又不是如履薄冰了?只不過賴着夫君的恩寵,才勉強能頂着千尊萬貴的身份活着罷了,若是有朝一日,連這點恩寵都沒有了,當真是……”
四兒趕緊擱下了茶盞,起身跪地:“貴妃娘娘,妾身雖然不知道前朝的事。可是……皇上已經下旨,將妾身的夫君拘禁在別院裡。不允准任何人探望,如此一來,妾身豈不是要……福晉她心胸狹窄,睚眥必報,這麼多年來,與妾身心病頗深。娘娘,能否看在咱們多年的情分上,代妾身向皇上求個恩典,就繞過妾身的夫君吧?沒有夫君,妾身的天都要塌了。”
示意樂凝將人扶起來,年傾歡遞了帕子給她。“本宮看得出來,你當真很敬愛隆科多大人。雖說是爲自己的前程計,卻也希望他能夠化險爲夷,的確難能可貴。”
“什麼都逃不過貴妃您的一雙慧眼。”四兒抹去了淚水,幽幽嘆息:“四兒雖然恨毒了福晉,也惱極了府中那些女子,不願意與她們分享同一個夫君。可這也是基於妾身的一片真心。若無夫君,那這麼多年來的爭奪豈不是都白費了。若是夫君能平安無事的回來,妾身哪怕隱忍不發,受盡福晉的刁難,也心甘情願。”
她越是說的楚楚可憐,就叫年傾歡心裡越不踏實。原本是想弄清楚,到了這緊要關頭,四兒是想自保多一些,還是顧念隆科多更多,如今已經有了答案。既然如此,年傾歡就不可能逼着她去揭發隆科多的罪責。
低下頭,陰柔一笑,這便是皇后動這樣腦筋的緣故了。她根本就知道隆科多與四兒真情所致,故意刁難於自己。倘若不能勸說四兒站出來,那便是真的在皇上面前丟了貴妃之尊的顏面,也惹人懷疑她是存了救隆科多之心。
畢竟狡兔死走狗烹指的是隆科多,年氏亦然。
“你別難過,皇上未必有如此的聖意。只不過朝中彈劾隆科多大人的摺子此起彼伏,皇上也不能視而不見。”年傾歡輕描淡寫,將隆科多的處境艱險,虛掩去不少。“何況只是拘禁看守,未必就沒有轉機,你何必如此擔憂。”
“當真?”聽着貴妃口中有轉機之語,四兒才勉強露出笑意:“貴妃娘娘最得皇上聖心,想必您的話,*不離十。如此,妾身也就寬心了。”
“怎的說着說着,又成了貴妃娘娘與妾身,我還是喜歡四兒喚我一聲姐姐。”年傾歡微微一笑,親暱隨和。
四兒點了點頭,很貼心的笑着喚了一聲:“姐姐。”
“你這一聲姐姐,怕是甜到我的心坎兒去了。”年傾歡擺一擺手,叫人將方纔的禮物呈上。“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你若是瞧得上,就收下吧。”
三名婢女將錦盒依次打開,敬奉與側福晉面前。
“這未免太貴重了。”四兒連連搖頭:“姐姐待我極好,四兒心領了,只是這些物件太過珍貴,四兒只怕自己身份微賤,受之有愧。”
“再珍貴,也不過是些物件。”年傾歡慢慢的起身站起來,將那串南珠的項鍊取出來,親自爲四兒戴上:“別的事情,我幫不上你,唯有這些東西給你。”
“姐姐的意思是?”四兒眼底劃過一絲狐疑:“是怕四兒讓人欺負?”
這樣誆騙自己昔日的姐妹,年傾歡多有不忍。且說她還沒有開口,對方已經領略了其中的深意,也算是投契吧。“知道你昔年入府的時候,就與福晉有些心病,我是怕隆科多大人如今禁足,有人趁機對你不利,這纔會傳召你入宮相聚。好歹也讓那些動了心思的人知曉,你還有我這個姐姐照顧着。她們雖然有心思,也未必敢不買我的情面。四兒,姐姐能爲你做的,或許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感激不已,淚水只在眼眶裡打轉:“姐姐待我這樣好,我當真是無以爲報。”旋即眉頭凝聚了一股恨意:“她們想要剷除我,也並非一日兩日了。夫君才被拘押,可能她們還在擔心此事,顧不得我。也多虧了姐姐您今日的傳召,給我提了個醒。我若不先發制人,只怕夫君平安無事了,我卻一命嗚呼,哼!”
“好歹你也有孩子膝下承歡。”年傾歡少不得多說兩句:“爲着自己的孩兒,做什麼都應當。咱們這一輩子,也無非就是爲了夫君和孩子,榮華富貴,權力名譽,不過都是虛的。夫君好,孩兒好,一切便也都能好起來。”
“姐姐所言甚是。”四兒心裡的恨意,已經翻滾起來,將她的理智通通吞噬。她當真是想趕緊回府,趁着隆科多不在,好好料理了府中礙眼之人。“姐姐,御花園裡的菊花當真是美。”
年傾歡順勢道:“是啊,黃色名爲泥金香,橘色紫龍臥雪,紅黃相間的雙色名爲硃砂紅霜,朵朵都是珍品。掃興的話便不說了,妹妹同爲嚐嚐這糕點,看看這花品,豈不樂哉。”
“是了姐姐。”四兒幽幽的笑起來:“姐姐用心良苦,妹妹銘記於心。今日這花,當真是開到四兒心裡了,也燦爛到心尖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