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鴨子嘴硬,大抵說的就是你這種人。”年傾歡不緊不慢的走進來,眼中的奚落之意更甚:“可是人都已經死了,嘴硬有什麼效用?也只能讓活着的人瞧見了,當你愚不可及。白白的多笑話幾回。”
雲惠與吉憐當然都不敢正面頂撞年貴妃,憑她們的位分,無疑是以卵擊石。除了搭上自己一條小命,恐怕還會連累最親近之人。故而,兩人只是垂首無語,由着年貴妃奚落。
“你們都下去。”年傾歡看了兩個杵在原地不動的人,涼薄道:“本宮有幾句話,要單獨問問武氏。”
“是。”雲惠領着吉憐福了身,匆匆忙忙就退了下去。
“娘娘想問什麼?想問整件事情是不是臣妾自己的主意,背後可否有人指使?還是想問從頭到尾,臣妾是怎麼抓住了娘娘這麼多痛腳?”武歆音略微得意,眉目之間早已沒有半點畏懼之色:“說白了吧,娘娘想知道的這些,即便是打死臣妾,臣妾也不會透露一個字。原因很簡單。反正都要死,誰願意臨死了,還要看見害自己的人快活?”
步入了內廂之中,年傾歡朝樂琴擺了擺手,示意不必跟着。反而是自己孤身一人走了進去,平淡的看着裡面的武氏,面如平湖。“你以爲,是我害了你的孩子,於是你想方設法的要去找什麼證據。從府中那封原本是給本宮的信,誤傳到你的手上開始,你便覺得本宮與林翰邈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或許,甚至更早更早,你就已經開始被人算計着利用了,卻猛然不知,你信麼?”
“哼。”武歆音別過臉去,自然是不肯相信。“娘娘不必危言聳聽,臣妾知道自己沒有那麼要緊,當然也不會如同娘娘一般處在風口浪尖。有誰會盯着臣妾不放。”
“盯着你不放,自然是沒有這個必要。但是盯着你的肚子不放,卻大有人在。有什麼法子,能讓你的孩子沒有,且還能替對方達成心願?那便是暗害了你的骨肉,再將罪名歸咎到本宮頭上,如此一來,當你接到了那封凜寒面誤傳的信箋,你整個人就會不受控制的發瘋。扳不倒本宮不要緊,鬥垮了你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看似背後推動這一切的人實則事與願違。但其實,她已經弄掉了你的孩子,也弄得本宮心煩難當,未足月就誕下了福沛……”
年傾歡此來,並不是要向武氏解釋什麼。她一個已經糟了廢黜,又從來都不夠聰明的女子,能威脅到自己什麼?所以前來,乃是希望這個武氏不要稀裡糊塗的做了替死鬼。上一世的自己,活的稀裡糊塗。這一世看到旁人如此,心裡總不是滋味。
何況武氏也是真的沒有了自己的孩子,這種痛,不是做額孃的人,當真無從體會。
“娘娘以爲三言兩語,臣妾就信了?”武歆音只覺得好笑。“您是貴妃,您說一句話,這紫禁城裡的人沒有不顫抖不敬畏的。可偏偏臣妾卻不同。寧可就死,也不會屈服於貴妃您的威嚴之下。臣妾就是不明白了,貴妃何必對着當死之人多費口舌。”
“本宮也不明白,爲何你連死都不怕,還怕仔細去想清楚整件事?”年傾歡幽幽的嘆了口氣:“你卑微的活在這裡也好,一頭碰死在連累母家也好,和本宮有什麼關係。親者痛仇者快之事,本宮沒有必要替你擔待。只是死,怕是這世上最簡單的事了。那些你背後捅刀子的人,巴不得用你的死來了解這一切。你卻還傻兮兮的以爲她們是在幫你,爲她們守口如瓶,你不覺得可笑麼?”
慢慢的轉過身去,年傾歡覺得索然無味。人可以愚笨到這個地步,也難怪她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己何嘗不是如此的蠢笨。否則福宜福悅又怎麼會接連的離開她?
“除了你,便是皇后。”武歆音忽然開口,簡單的道出這幾個字。
年傾歡猶如不聞,依舊邁着穩健的步子,緩緩的走出去。
“貴妃不是就想知道這些麼?臣妾都說了,你何必還佯裝這樣不關心。”武歆音顧不得自己的身子倦怠,從榻上走下來,光腳追上了年貴妃。“娘娘,我的孩兒何其無辜,就算你沒有害他的心思,可你的存在,本來就足以令他枉死。你的雙手,根本就沾滿了我孩兒的鮮血。貴妃娘娘,您高高在上,已經有了臣妾幾輩子都得不到的恩寵,您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爲何……爲何要和皇后鬥下去,爲何就不能守着你的恩寵,好好的過平靜的日子?”
這也是年傾歡自己想知道的。“你現在信本宮的話了?”
“不然臣妾能怎麼辦?”武歆音總覺得,年貴妃前來,就是爲了拿自己當棋子,再謀算皇后一次。明知道答應是死,不答應也是死,她還真就不能不嘗試了。無論是誰,只要能讓她走出這幽閉的廂房,重新成爲皇上的寧嬪,她都願意拿命來冒險。“不信也得信。貴妃娘娘,您與皇后,都是這後宮裡,不折不扣的劊子手。你們的身上,都沾滿了臣妾孩兒的血……”
“說吧,信是怎麼得來的?”年傾歡懷疑自己身邊有人出賣,故而這麼問。
“說來也奇怪,那封信箋,是個新來的小廝直接交到臣妾手裡的。直說是給臣妾的家書。送來的時候,就沒有信封。打開一看,竟然是林副使所寫,當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說這句話,武歆音覺得特別諷刺,正如年貴妃所料,只怕當時,她就已經被人算計在內了。“能做的這樣滴水不漏,連貴妃您也無從查出蹤跡,還能有誰有這麼漂亮的手段。”
年傾歡這一回真的沒有做聲,且也不打算再說下去。她並不是存心要挑起武氏對皇后的怨恨。可她與武氏,從頭到尾都是一樣的命數,都被皇后無情的玩弄與股掌之中。只不過因爲她母家的榮耀以及皇上的恩寵,所以她比武氏要死的早。她這顆肉中刺,怎麼也比武氏在皇后心裡扎的更深一些。
“貴妃娘娘,您別走。”武歆音一把攥住了年傾歡的手腕,狠狠用力一甩。“您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年傾歡甩開她的手,嚴厲的看着她:“你自己不明白,本宮有什麼法子?”
“您既然已經心中有數了,何必要來問臣妾。您既然肯來向臣妾解釋清楚,爲何不肯拉臣妾一把?”武歆音是恨年貴妃的,但她更恨害死她孩子的人。如果這個人不是年貴妃,只可能是皇后,那麼她就必須得振作起來,好好的再鬥一回。“臣妾不想老死在這鐘翠宮之中,貴妃娘娘,您既然有心點醒臣妾,爲何不幫臣妾一把?”
“告訴你,是希望你不要稀裡糊塗的丟了小命。”年傾歡要與皇后鬥下去,自管光明正大的鬥下去便是。一個武氏,能起多少作用,她根本不在意。“至於你會不會老死在這裡,只看你自己的造化。本宮就是個尋常人,本宮既不能改變皇上的決定,又不能收回皇后的懿旨,有什麼辦法能救你?漫說是你,有朝一日,或許本宮也是這樣的下場難以自救。但怎麼着,也不會如你這般灰心喪氣,輕易就相信旁人所言。”
武歆音不知作何感想,只是愣愣的看着年貴妃。“早就知道,如臣妾這般,命數從來由不得自己。倘若我亦能高高在上,又豈會是這樣的境地。”
“登高跌重是必然的,後宮沒有誰能永遠隻手遮天。”年傾歡以爲自己不可能,皇后亦是如此。恐怕唯一可能的,便是皇權至上了,誰動了皇上手中的權力,誰就得死。年家,不正是這樣敗落的麼?當然,很快的斂去了心底的酸澀,年傾歡默默的看了武氏一眼:“如果你問本宮,有什麼法子能走出這絕地,本宮只告訴你兩個字,一是忍,一是等,能不能做到,只看你自己的意志有多麼堅毅。”
從鍾翠宮出來,樂琴便沉不住氣的說道:“娘娘別怪奴婢多嘴,武氏怎麼肯真心的幫娘娘您呢。無非也就是胡亂的說一說。這一趟算是白來不說,反而還會讓皇后娘娘警覺起來,得不償失呢。”
“本宮就是爲了讓皇后警覺起來,才故意前來。武氏不會真心幫我不假,但是她若是還有一點點的腦子,就知道怎麼保護自己活下去。”年傾歡慢慢的閉上眼睛,只覺得春風陽光,如此的溫暖清新、明媚和煦。“你不是總希望,本宮能鬥垮皇后與奸妃,替你也替自己復仇麼?如今本宮邁出了這一步,你難道不該高興麼?”
樂琴有些驚訝:“娘娘您的意思是?”
“皇后從來不希望後宮裡只有一把聲音。更不希望妃嬪之間能相安無事,沒有爭執。所以,她寧可亂中取利,武氏之事一過,只怕後宮更沒有人敢於本宮作對。唯一有這個膽子的,只剩下對本宮滿心怨恨的武氏了。皇后爲了能坐穩後宮,一定會再出手。咱們只管抓她個現行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