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兩家人乘船遊湖、釣魚。
千島湖的自然風光秀麗壯美,黎朔卻沒有心情欣賞,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魚漂發呆。
事情發生好幾天了,律師那邊都沒有任何實質的進展,他真的怕自己被困死在這裡,而他又不願意找他爸幫忙。
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嚇了一跳,擡頭一看,正是他爸:“爸,釣到魚了嗎?”
“我剛剛釣了一條四斤重的大魚,叫你你都不過來,想什麼呢?”
黎朔笑笑:“等着我的大魚。”
黎先生坐在了他旁邊的凳子上:“小朔,你這幾天狀態不太對,總是魂不守舍的,一天到晚抱着個電話,是不是事務所出什麼問題了?”
“哦,有個案子出了點狀況,沒什麼大事,我電話指揮他們處理就行了。”
“我看不是‘一點’狀況吧?你不是碰到一點事就會緊張的性格。你媽早就發現你不太對了,想帶你出來玩玩兒散散心,結果看你還是不太好,就讓我來跟你聊聊。”黎先生無奈地說:“其實我本來是不想來的,你跟我太像了,從來不願意把任何煩惱帶回家庭,我也相信我兒子的能力,但是拗不過你媽嘛。”
黎朔感到心臟暖烘烘的,他覺得自己是最幸運的人,有這樣一個完美的家庭,他父母性格都好,彼此尊重愛護,這就是他嚮往的婚姻,所以即便身爲同性戀,他也覺得自己應該找一個像他母親那樣溫柔、和善、與世無爭的人,例如李程秀。
他含笑看着自己的父親:“爸,謝謝你,你們放心吧,這件事我能解決,工作不就是這樣嗎,出現問題,解決問題,真的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就好。”黎先生拍了拍兒子的背,“其實我真的不擔心你,你就算在哪兒栽倒了,也一定能爬起來,爬不起來又怎麼樣,咱們家留給你的,還不夠你體面一輩子的?”
黎朔笑道:“爸,你要是小時候也這麼跟我說,我肯定要長成個紈絝子弟了。”
“你不會的。”黎先生驕傲地說,“我這輩子最得意的事,不是白手起家,而是娶了個好老婆、生了個好兒子。”
“爸,謝謝你。”黎朔在心裡默默嘆息。無論是出於孝順、還是出於自尊心,他都不願意父母爲他操心。
記得大學剛畢業的時候,他一腔熱血,放棄了LSE的碩士,要去非洲援教一年,他父母都很反對,主要是擔心他的安全。他向來心氣兒高,年輕的時候太過理想主義,身爲一個標準的富家子弟,東方家庭文化的舐犢情深和西方家庭文化的自食其力讓他非常矛盾,他不忍心違抗父母過度的保護,又覺得父母的蔭澤讓他在同齡人裡無地自容,他想做一些“真正有意義的事”,於是他想到了不需要花父母錢的慈善。
他說服父母,跟着志願者團隊去了埃塞俄比亞。
到那裡的第一天他就後悔了。他這輩子沒有經歷過那樣惡劣、貧窮的環境,沒有體會過那樣絕望的落後,尤其是當地孩子的苦難,讓他的心極度壓抑。第一頓飯吃得他上吐下瀉,發燒了三天。他覺得自己像個白癡,放棄優渥的生活和頂尖學府來到這個鬼地方,這就是不聽父母話的後果。
可每一次跟父母通電話,他都不敢說一句苦,開始是覺得丟臉,後來則是不忍心讓父母牽腸掛肚。
他最終在那個地方呆了15個月。從最初的後悔、消極,到認命、適應,再到盡心盡力地想爲當地的孩子做些什麼,這些心理的轉變伴隨着他快速的成長,比過去二十年他學到的、領悟到的還要多得多。感謝那15個月的經歷,治好了他一切的矯情和叛逆,讓他透徹地明白了很多道理,也讓他變得異常地堅韌、勇敢。
所以他從不找父母幫忙、從不讓他們操心,不單單是因爲孝順、因爲自尊,更因爲他覺得所有的事情,是他自己去親歷的,纔有意義。
黎先生陪他聊了一會兒,就去釣自己的魚去了,黎朔看着平靜的湖面,心裡也想開了很多,要是真的不能回國,就努力地把李程秀接到自己身邊,他就不相信邵羣能困他一輩子。
黎先生前腳剛走,趙錦辛就湊了過來,悄聲道:“寶貝,你在等什麼大魚呢?”
黎朔輕笑:“反正不是等你。”
“怎麼一點情--趣都沒有。”趙錦辛撅了撅嘴,把聲音壓得更低,神秘兮兮地說:“我有一個朋友,是專門開發情---趣用品的,他發明了一個美人魚套裝,你想不想看我穿?”
黎朔斜睨了他一眼:“語言上的挑---逗能讓你得到什麼呢?”
趙錦辛魅笑道:“得到調---戲你的快---感。”
黎朔無奈地搖了搖頭:“別說話,會嚇到我的魚。”
“算了吧,你的心思根本不在魚上。你爲什麼這麼倔強呢,又不讓我幫忙,又不讓自己親爹幫忙,你這不是尊嚴的問題了,是愚蠢。”
黎朔淡定地說:“我已經34歲了,一個而立之年的男人,碰到麻煩還要去爲難自己有心臟問題的父親,這不僅僅是愚蠢了。”
“那我呢?接受我的幫助也那麼難嗎?”
黎朔沉默地看着湖面,就像他說的,他不想欠趙錦辛人情,現在趙錦辛就百般纏着他,真要接受了幫助,不是更難拒絕了。
趙錦辛失望地嘆了口氣,看着湖面發了會兒呆,突然用手託着半邊臉頰,偏頭看着黎朔,撒嬌道:“不過黎叔叔這樣也好帥哦,我更喜歡你了。”
黎朔哭笑不得。
“我們今晚去喝酒吧。”趙錦辛滿眼期待地說。
“今晚沒有空,等我的律師醒了,我們還有很長一個會要開。”
“那明天呢?”
“明天再說吧。”
“你這答案太敷衍了,我們一共在這兒也就呆四五天,你答應過我的,你說話算話吧?”
黎朔沒辦法:“那就明晚吧。”
趙錦辛滿意地笑了。
他們把釣上來的魚在船上料理了,除了鹽什麼都不放,烤魚、魚湯、生魚片,無論怎麼吃都鮮嫩得很,有着食材最純粹的美味。
兩家人都吃得非常開心,說說笑笑,好不愜意。
下午他們回到岸上,都有些疲倦了,紛紛去休息了。
黎朔一頭扎進房間,往國內打電話找關係,這幾天他幾乎把能求到的朋友都找了一遍,初步判斷出了邵羣的目的,邵羣多半是不打算真的把他弄進去,那樣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邵羣想要達到的效果,就是讓自己不能回國,這目的暫時實現了,但他也不是吃素的,他一定會讓邵羣后悔。
晚飯前,趙錦辛來找黎朔上藥,黎朔不想和他獨處,就把藥箱搬到了客廳,當着長輩和管家的面兒給他擦藥、熱敷,趙錦辛只能老老實實的,只是眼神有些不能得逞的哀怨。
趙榮天在旁邊看了一會兒,滿意地說:“我看你們兄弟倆挺聊得來,回了國你們好好幹,把北部貿易做起來,把我們這一輩的友誼也延續下去,中國人嘛,最看重傳承。”
黎朔笑道:“您說得對,我會用心輔助錦辛的。”
趙錦辛特別正直地說:“爸你放心,我一定會和大哥好好幹的。”
趙錦辛故意一本正經地強調了某個字,氣得黎朔想踹他,這小子在長輩面前怎麼都這麼厚臉皮,簡直欠抽。
趙榮天滿意地走了。趙錦辛朝黎朔擠眉弄眼:“你看,親爹吧,真瞭解我。”
黎朔眯起眼睛,拿捏着力道掐了一把趙錦辛的手指。
“啊!”趙錦辛痛叫一聲。
“抱歉抱歉,我再輕點。”黎朔背對着長輩們,一臉的“你活該”。
趙錦辛委屈地小聲說:“黎叔叔一點都不心疼我。”
黎朔白了他一眼。
趙錦辛突然露出一個壞笑。
黎朔還沒反應過來,雙腿就毫無防備地被趙錦辛的腿給纏住了,他瞪着趙錦辛,心虛地回頭看了一眼正在沙發上聊天的長輩們。
倆人此時面對面坐在一張原木桌旁,桌子下面是鏤空的,只要有人往這邊一看,就能看到桌下的“苟且”。
黎朔想抽回腿,卻又不敢有大的動作,結果當然是無濟於事,他低聲喝道:“快放開!”
趙錦辛笑嘻嘻地說:“你夾我的手,我夾你的腿,禮尚往來,是不是很公平。”
“放屁。”黎朔急得扭了扭,他相當緊張,萬一被兩家家長看到,他怎麼解釋?他這麼大人了,臉往哪兒擱。
趙錦辛小聲道:“別亂動,小心從椅子上掉下去,你別動嘛,我腿勁兒很大的。”
黎朔威脅道:“再不放開,我就不跟你去喝酒了。”
趙錦辛眨巴着眼睛,明明是自己先撩---騷,還一副被欺負了的蔫兒樣,鬆開了腿。
黎朔真想爲自己的脾氣和修養鼓鼓掌,換做別人接二連三地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快一旬的男孩兒調---戲,早掀桌子了。
一天下來,黎朔腦子累、身體也累,早早就上牀睡覺了。
半夜時分,他隱約聽到了滴滴的聲音,但他睡得迷迷糊糊,只當是做夢,翻個身就又睡實了。
第二天早上,他起牀洗漱一番,拿出手機想看看有沒有新郵件,卻發現手機沒電了,他把手機充上電,下樓吃飯去了。
吃完飯,趙錦辛又纏着他去一起遛狗。
黎朔一直都挺喜歡狗,但他是個有着過剩的責任心的人,頻繁出差的生活會讓他無法好好照顧寵物,他平衡不了。
Ann和Bee都是精力極其充沛的雪橇犬,力氣相當大,倆人一手拽着一隻狗,大部分時間是在被拖着走,繞着度假區走了一圈兒,黎朔感覺比自己跑五公里還累。
反觀趙錦辛,跟着兩隻狗上躥下跳,也不見疲態,黎朔頓時有些羨慕他的年輕。
趙錦辛牽着Ann跑出去百米,回身朝黎朔跳着招手,“快點啊。”那充滿活力的樣子彷彿是匯聚了這個美好晨間的所有朝氣。
黎朔突然想到,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遛狗,是他對安穩生活的幻想之一,而趙錦辛是第一個具化這個幻想的人。
他馬上阻止了自己的思維去跟進這個幻想。
趙錦辛還在喊:“走啊寶貝兒,太慢了。”
這時,管家老先生正好騎着個自行車從拐角處殺了出來,他一腳撐住地面,發懵地看看趙錦辛,又看看黎朔。
黎朔暗罵趙錦辛口無遮攔。
趙錦辛嘿嘿一笑:“我叫Bee呢。”
管家一副才反應過來的樣子:“我去超市買點東西。”然後騎着小自行車走了。
他一走,趙錦辛就哈哈大笑。
黎朔跑了過去:“亂叫什麼啊你。”
“我都說了我叫的是Bee。”趙錦辛眨了眨眼睛,“你以爲我叫你啊,羞不羞啊。”
黎朔彎腰抱起了白熊一樣的Bee,扔到了趙錦辛身上:“咬他!”
趙錦辛下意識地接住了Bee。
Ann以爲他們在玩兒遊戲,也蹦着高往趙錦辛身上撲,撲不上去就扒着趙錦辛,怎麼都要爭寵,差點把他的運動褲拽掉了。
黎朔在一旁捧腹大笑。
趙錦辛也跟着笑了,他把Bee放到地上,伸手捏了一把黎朔的臉:“好幾天沒看到你這樣笑了。”
黎朔怔了怔,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自從出事之後,他哪有一次真心笑得出來,可就在剛剛那一刻,他確實忘了這些天就纏着他的煩惱,痛痛快快地笑了一場。
這對現在的他來說,就像苦裡的一絲甜,別有味道。
黎朔搓了搓頭髮,“嘿”了一聲,“看來我還得謝謝你。”
趙錦辛的眼裡盡是溫柔:“我要謝謝你,讓我看到你的笑容。”
黎朔呼吸一滯,心臟好像被捶了一拳,不痛,酥麻,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以至於當趙錦辛的臉越靠越近的時候,他都沒能及時做出反應,反而被那雙深邃的、漂亮的眼睛縛住了。
柔軟的、溫暖的脣瓣輕輕貼住了黎朔的脣,那麼那麼淺的一個吻,卻彷彿瞬間產生了巨大的電流。
黎朔瞪大了眼睛,一把推開了趙錦辛。
趙錦辛後退了好幾步,險些跌倒,他站穩身體,沒有惱怒、沒有失望、也沒有慣常的玩世不恭,只是深深地看着黎朔,用指腹摸了摸還帶着些許餘溫的嘴脣,然後把手指放進了嘴裡,眼神帶着野蠻的侵略性,卻也撩---人到了極致。
黎朔微微眨了眨眼睛,儘管心裡翻江倒海,表情卻滴水不漏,他牽起Bee的繩子:“回去吧。”
“黎朔。”趙錦辛在背後叫道,“放棄李程秀吧。”
黎朔沒有停頓,沒有回頭,徑直走了。
回到別墅,黎朔把自己關回了房間,長長的籲出一口氣。
不如就把趙錦辛當做一個考驗吧,看看自己在這件事上,能做情緒的主人,還是奴---隸。
他冷靜了一會兒,想起了手機,手機已經充滿電了,他拿起來一看,竟然有一條李程秀的短信。他的心頓時狂跳了幾下,不知是害怕看到拒絕,還是……心虛。
他開了短信:
“黎大哥,對不起,我不能跟你去美國了。我眼看就三十了,在一個陌生的國度重新開始,我沒有那麼大的勇氣。謝謝你這麼長時間的照顧,我無以爲報,只能說謝謝。你對我的好,我每一樣都記得,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希望你能原諒我。我打算離開深圳了,我走了之後,邵羣既不會爲難你,也爲難不到我,這樣對誰都好。我辜負了你的好意,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請你不要擔心我,我有個親戚在外地做生意,我會去投奔他。黎大哥,對不起,不能跟你當面告別了,希望你一切安好,希望你能原諒我。”
作者有話要說:寫一醉的時候,評論裡都叫着宋寶寶和何姑姑分手,現在大家都盼着黎叔和程秀分手,你看看你們,怎麼不盼點人家好呢 doge臉.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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