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朔在聽到“邵羣”兩字的時候,還愣了一下,以爲是麥克風傳播出的聲音失真,或者他聽錯了,他怎麼會在大洋彼端一個父親朋友的生日宴會上,聽到這個跟此情此景毫不相關的名字?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了趙錦辛來不及收拾的驟變的表情,頓時大腦一片空白。
邵羣……邵羣?
邵羣是趙夫人的……侄子?
是同一個邵羣嗎,會不會是同名同姓,可是……有這樣的巧合嗎?
黎朔感覺視線有些虛晃,腦子裡嗡嗡直響,周圍的人、物、空間都扭曲了,他聽到外來的聲音像是隔着一層牆,擊打在鼓膜之外,他感覺到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幾乎是本能地甩開了。
一瞬間,黎朔恢復了清明,他直勾勾地看着趙錦辛,卻一句質問都說不出來,趙錦辛從未有過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這個人……他毫不懷疑喜愛着的青年,是他最厭惡的人的表弟?!
那這一切算什麼,他和趙錦辛的一切算什麼,相遇、相處、相……都他媽算什麼?
趙錦辛調查過他,還聽着他在電話裡多次提到邵羣的名字,不可能什麼都不知道,所以這對錶兄弟,從頭到尾,聯合起來在耍他……
從頭到尾。
心臟如同被狠狠捶了一拳,那種悶痛和隨之而來的羞辱讓黎朔臉上的血色瞬間褪了個乾淨。
怎麼會這樣,怎麼他媽的會是這樣!
“黎……”趙錦辛僵硬地擡起手,想扶住黎朔搖搖欲墜的身體。他沒想到會這樣曝光,他不想這樣……
“小朔,你怎麼了?”黎夫人過來拉住了他的胳膊,“哎呀,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啊?不會跳個舞就累了吧,你看我和你爸爸都不累。”
黎朔用大手包住了他媽的手,微微一笑:“媽,我沒事兒,酒有點上頭而已。”
“哦,那你去外面吹吹風,醒一醒就好了。”
趙錦辛沉聲道:“我帶黎大哥去吧。”
黎朔深深地看着趙錦辛。真是神奇,僅僅是前後不過兩分鐘,他就覺得這個曾經赤---裸相見過的人陌生了,陌生到面目可憎。他將手揣進了褲兜裡,暗自握緊,用指甲狠狠扎進掌心的刺痛,換來大腦的清醒。他停止了腰板,禮貌地朝周圍人點頭微笑:“我出去醒醒酒。”然後大步朝門外走去。
趙錦辛咬了咬牙,緊隨其後。
倆人走出宴會廳,稍往右一拐,就是開放式的大陽臺,黎朔走進陽臺,看着城市的星光,有一瞬間的恍惚。
“黎朔……”趙錦辛輕聲叫了一句。
黎朔背對着趙錦辛,平靜地說:“邵羣是你表哥。”
趙錦辛深吸一口氣:“是。”
“是他讓你來接近我的。”
“是。”
“因爲李程秀。”
“……是。”
黎朔猛地轉過了身來,面容猙獰,全無了平日的溫和紳士,他掄起拳頭朝着趙錦辛砸了過去。
趙錦辛沒有躲,甚至眼也沒眨一下。
黎朔的拳頭擦着趙錦辛的臉頰而過,重重擊打在了他身後的牆上。
趙錦辛眼中閃過一絲黯淡,眉頭也擰了起來。
黎朔看着趙錦辛的臉,這張喜歡撒嬌叫他黎叔叔,在牀上卻有着十分獸--性的臉,這張會出現在他的甜夢裡,讓他時不時想起來就會嘴角上揚的臉,這個他喜歡的心好像都要飛起來的人的臉。
他下不去手。
他向來不喜歡暴力,又怎麼能用在自己喜歡的人身上。他只能瞪着猩紅的眼睛,咬牙切齒地說:“你怎麼敢這麼耍我!”
可如果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個局,那他對趙錦辛的喜歡,也只是幻覺吧。畢竟那個率性的、可愛的、賴皮的,有各種各樣面貌的趙錦辛,有可能都是裝出來的。想到這個,黎朔就感到不寒而慄。
趙錦辛抓住他的手腕,看着他拳頭上滲出來的血:“我幫你處理一下。”
黎朔抽回手,他真正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心亂如麻”。
趙錦辛低着頭,像個在檢討的學生:“我一開始是因爲我哥才接近你的,但是我也真的喜歡你。”他勉強笑了一下,“黎叔叔,我們談談好嗎?”
“我現在不想看到你。”黎朔真的沒有勇氣再去看趙錦辛。一想到這短短三個月內發生的事,他就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迷魂咒。被一個比自己小了11歲的男人迷得神魂顛倒,這沒什麼,可對方從頭到尾都在耍他啊!
他真的很想知道,趙錦辛是抱着怎麼樣嘲諷的心態,看着自己被一步步玩弄於鼓掌之中,他究竟有多蠢,多可笑?就在幾分鐘前,他還以爲自己可能是遇到了真愛,接着現實就狠狠扇了他幾個大耳刮子,那種被欺騙、玩弄的羞--恥和憤恨幾乎要從心肺裡炸出來!
邵羣,又是邵羣,你竟然想到這種方法愚弄我……
黎朔意識到自己現在必須找個地方靜一靜,否則他會做出嚴重違背修養的行爲,他一把推開趙錦辛,大步流星地往酒店外走去。
趙錦辛追了幾步又頓住了,他看着黎朔的背影直到消失,才一腳踹翻了垃圾桶。
黎朔給他爸發了條短信,說自己不舒服先回去了,打車回了家。
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間,摸黑躺在牀上,黎朔都感覺自己的大腦還處於發熱狀態,憤怒和難過沒有減弱一星半點,反而隨着思維的發散,變得更加難以控制。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人戳破了美夢的乞丐,怨恨打擾他做夢的人,更怨恨讓他做夢的人。
他不是個會爲了感情歇斯底里的人,他能寬容背叛,如果對方愛上了別的人,那也許是他做得不夠好,他也能釋懷拒絕,畢竟他不是完人,又怎麼能讓所有人喜歡,可他接受不了徹頭徹尾的愚弄,因爲那一開始就是抱着惡意的。
而他居然把那惡意的愚弄當成甜點吃了下去,吃到胃裡才發現是玻璃碴子,早已經割穿了內臟,鮮血淋漓。
事到如今,他已經分不清,傷心和羞辱,究竟哪個更讓他痛苦。
趙錦辛啊,那個給了他無限驚喜和喜悅,讓他迸發出激---情和活力的人,只是在玩兒他,他一頭扎進這坑裡,跌得鼻青臉腫,站在坑上面的邵羣,心裡該怎樣的嘲笑他、鄙視他。
黎朔死死抓着被子,在黑暗中發出一聲憤怒地低吼。
邵羣,趙錦辛,你們欺人太甚……
黎朔不知何時睡着了。一覺醒來,天已大亮。他抱着腦袋坐了起來,頭疼欲裂,足足緩了五分鐘,才下了牀,進了浴室。
鏡子裡映出一張沮喪和疲態的臉,一身休閒西裝已然皺的沒法看,整個人看上去都很不好,非常不好。
黎朔機械地脫掉了衣服,打開了花灑,冷水毫無預兆的傾瀉而下,把他澆了個透心涼,他忍不住低罵了一句,手成掌狀,朝着瓷磚狠狠地拍了好幾下,直到腕骨好像要被震碎了,他才顫抖着停了下來。
他就着冰冷的水,洗了個澡,至此,他才覺得自己冷靜了下來。
上一次這樣失控,已經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了,失去理性是一件非常不好的體驗,而且還會衍生出非常不好的後果。他很慶幸昨天沒有在趙錦辛面前過於失態,被耍得團團轉已經夠丟人了,若是連一個灑脫的姿態都託不住,他這三十四年也算是白活了。
是,趙錦辛在玩兒他,事實已成事實,再糾纏於自己爲什麼會犯傻,也毫無意義,還是應該挺直了腰板,幫助自己度過心裡的難關。
這個難關便是——他喜歡上趙錦辛了。
這可真是難辦啊。
黎朔苦笑着搓了搓頭髮。
幸好,倆人相識不久,也沒培養出什麼刻骨銘心的感情,喜歡這回事,情濃時簡直是要死要活,過了那個勁兒,也就過了,他是喜歡趙錦辛,但他也可以不再喜歡,只要給他些時間,什麼不能淡掉呢。而那些讓他怦然心動的、回味無窮的甜蜜往事,也一定能被塵封於記憶深處,變得不再有意義。
黎朔就這樣安慰自己,努力地拼湊起被崩得七零八落的自尊。
手機滴滴響了起來。
黎朔拿起來一看,有不少短信,幾乎都是趙錦辛發來的。
“黎叔叔,我們談談好嗎?”
“黎叔叔,還生我氣嗎?我沒有騙過你。”
“黎朔,我真的想和你好好談談。”
黎朔把手機扔到了一邊。他腦子裡甚至能勾畫出趙錦辛發這些短信時的表情。一開始還在撒嬌,試圖弱化這件事對倆人的影響,然後逐漸意識到需要端正的態度去面對。仔細回想起來,趙錦辛一開始就帶着目的接近他,所以最初相遇時那個風--流放--蕩的趙錦辛和後來的趙錦辛,真的不太一樣,他一直在根據自己的反應調整對付自己的策略。
趙錦辛,到底是抱着怎樣深沉的心機在和他談情說愛?!
簡直讓人膽寒。
談,他們當然要談,他的合同還沒簽,以後回了京城,還有後續的一系列合作要談。
至於他和趙錦辛,一個膽敢這樣愚弄他的人,在他心裡已經做了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