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報社附近有一家小酒館, 老闆是一個很有風情的上海女人,以前在日本暫居過幾年,回國後便開了個小酒館度日。以前我和韓笑楠來過一次, 和她聊得很開心。這家酒館地方雖不大, 卻精緻典雅, 乍一看上去像是日本的酒坊。她歡迎我們進來, 特意拿了毯子給我鋪, 我和李志宇脫了鞋子,坐在一張距離壁爐較近的桌子旁,他盯着我看, 我卻一直在東張西望。
“既然不是第一次來,何必還漫不經心的?”他的話和嘴角的笑意像是同時發出的□□, 薰得我頭疼。
“你的腦袋是否可以暫時先休息一下, 不用連這麼點小事也吹毛求疵。”我搓着手, 倒了一杯桌子上的綠茶,淡淡的茶香配上門外的飄雪, 讓人心裡很寧靜。李志宇看着我只是笑,沒什麼特別反應,甚至也不關心我爲何憑空就請他喝幾杯。
“你,沒約人吧?”我後知後覺的問了問。
“我沒人約。”他把風衣脫掉,一身淡綠色的毛衣和白色的襯衫讓他看上去皮膚很白, 剛纔風吹的猛, 他的臉頰有些紅, 真像是塗了一層薄薄的腮紅。我咯咯的看着他笑, 他皺皺眉也笑起來。
“你完全可以不用喝, 已經醉了。”他又倒了一杯熱茶推給我,我也不和他客氣, 自顧自的喝着。
“嚐嚐這個,是我朋友最近調的。這個是你喜歡喝的清酒,慢慢用吧!”老闆娘把我點好的東西擺在桌子上,李志宇只是看着發呆,並不言語。
“那個……你是不是不吃生食……”我咬咬嘴脣,有些不好意思。
“沒關係,這樣很不錯,凡事都要有個嘗試,不試怎麼知道不好呢?”他擡起筷子,也不扭捏,我便不再關心他的飲食習慣,倒是對他剛纔的話別有感觸。不試怎麼知道不好呢?感情這東西,也可以嘗試麼?我搖搖頭,覺得杯裡的酒有些苦。
“你喝了酒……”李志宇喝着杯裡的酒,笑着。
“怎麼?嘲笑我?”我吃着三文魚,完全無心看他的表情。
“是想問你,喝了酒之後會做怎樣的夢?”我突然停止了手裡的動作,只是低着頭,不知道如何回答。
“沒關係,不回答也可以。我只是有些好奇,長這麼大,第一次見過女孩子喝了酒之後,像你那樣的哭法……”他聲音很低,也很柔和,輕的仿若可以隨着空氣飄很遠。我只知道我喝了酒很容易哭,卻從不知道我到底可以流多少眼淚,這個問題……還真是讓人無所適從。
我特意扯了很大的笑容,傻乎乎的看着李志宇,他眼圈兒竟有些微紅,看着我的時候依然笑若春風。
“你知不知道,你長着一張太過多情的臉?”我冷哼了一句,他皺眉笑。
“臉多不多情,我不知道,心肯定不會多情就是真的。”
“我知道啊!”
“你知道?”他玩味着我突如其來的話。
“因爲你是外熱內冷,十足的帶着一張暖心的皮囊,卻終究只有一顆硬核桃一樣的心。”我揮揮手,他猝爾捏住我的手腕,我睜大眼睛,醒了幾分酒意。
“都說了,別用自己的想法隨便猜別人的心。”我眨眨眼,把手往回拽,他鬆了力氣,我臉有些發燙。
“你都不能開玩笑的啊!不好玩兒,喝酒!”
我把自己的身體輕率的交給了酒精,縱使不是這般醉着,我也會覺得不開心。時而擡頭看門外的雪,彷彿越下越大,現在的他們是不是正擠在沙發上吃菠蘿,那個女孩兒是不是和自己一樣,熱衷和他相似的水果。我一杯一杯的飲下,想起那張心心念唸的臉,覺得心臟發緊。最後只能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爲了不矯情,爲了這虛無的豪爽。不知不覺,頭開始發暈。
“好了,我送你回去。”李志宇起身,我拉着他的手坐在原地不肯移動。
“再坐一會,就一下下。”我豎起一隻手指在自己面前比劃,可是分明感覺,那根手指開始重影,周身都是清冷的雪花,爲什麼每個人都喜歡帶着一張可以保護自己的面具。李志宇在我身邊坐下,看着我一杯一杯的把酒灌進肚子裡,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凝重。
“蘇恩,差不多了,明天還要上班。”我抿抿嘴,微睜着眼睛看李志宇,他的眼睛在哪兒,我搖搖頭,那瀰漫着的酒精味道微醺着我開始發燙的臉頰。雖然說是我請他喝酒,可最後卻成了他結賬,他扶着我上了車,開到半路,我便吵着要喝冷的礦泉水,他找了很久的便利店纔買了給我。我頭暈沉沉的,可是意識還算是清醒,他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我都能感覺到。
“你很喜歡那個人?”李志宇開着車,車內安靜的塞滿着熱氣,我睜眼看他,他只是坐得筆直,目光如炬的望着黑夜。
“喜歡?喜歡吧。可能喜歡?對,是喜歡。”我胡謅着,側過身,趴在窗戶上看越來越濃重的黑暗,那些路燈稀缺的地方沒有光,周圍太過安靜,我抓緊着風衣,害怕心會跟着這樣的黑失去知覺。
“小恩,你長大了很多,也變漂亮了?阿姨對你好麼?”
“媽,你現在過得好麼?幸福麼?”那樣溫柔卻微微有些蒼老的她第一次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就這樣,我們伴着,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這話。
“媽媽很後悔,後悔沒有好好照顧我的女兒。”她的手拂過我耳邊的碎髮,我聽到自己的心土崩瓦解的聲響。愛情,它傷了多少人,而又有多少人在前赴後繼的奔向它設好的陷阱,是幸是不幸?我何時能遇見他?或者早已錯過?
我開始聽不到自己的聲音,只覺得車子倏爾的停了下來。李志宇拉起我的肩膀,輕輕的拍我的背,我整個身體靠在他懷裡,他在說什麼?爲何聽不到。
“蘇恩!蘇恩!”我終於又開始有知覺,是被酒精麻痹掉了麼?
“蘇恩,你是不是做夢了?”我睜開眼時,他滿眼的焦慮,那被放大的瞳孔在他的雙眼裡像是失去光彩的太陽。
“怎麼了?”我迷迷糊糊的揉揉太陽穴,他扯了張紙巾在我的臉上輕輕地擦着。
“你……沒事了?”他欲言又止,我伸出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竟溼了滿臉。我微醒。他又坐回位置繼續開車。
“或者……你考慮去看下心理醫生。”李志宇的話淡淡的,我卻像是木訥掉的玩偶。
“停車!”
“怎麼了?”車還沒太停穩,我便推了門衝出車外。他緊跟着我下了車,扶住在雪裡搖搖晃晃的我。
“你爲什麼讓我看醫生?你覺得我是精神病,是不是?你覺得我是心理病態,是不是?放手啊!”我想推開他,他卻捏着我的肩膀不肯鬆手。
“蘇恩,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壓力有些大,或者……”
“不要聽,我不要聽。”我固執的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其實,我還是可以聽見,只是我不想承認。
“蘇恩!”李志宇拉下我的手,忽的捧起我的臉,我望着他的眼睛,緊張的屏住了呼吸。
“我再說一次,我沒覺得你是神經病,也沒覺得你病態,但是如果你不肯面對,這些問題會一直鎖在你心裡,你懂不懂?”
“我不懂!”我推他的肩膀,他卻不肯放手,那越來越深的眼睛,讓我的心緊張的亂跳。
“你只是一個人,做不到無所不能,只靠酒精去麻痹自己,或者靠這些去發泄,不是長久的辦法。”我不要聽,我不想聽他說,我猛力的推他,他卻忽的鬆了手臂,我身體後傾,原本以爲他會接住我,可是,他只是動也不動的站在一盞路燈下,那陰影照下來,我心悸,他任我跌坐在雪裡,面無表情的看着。
“你自己清醒下吧,好好想想,你是不是要一輩子做一個縮頭烏龜,永遠揹着你的殼過日子。”說完,李志宇轉身上了那輛PRODO,我呆呆的坐在雪裡。冷,又一次沒過我的心,靜的沒有聲音……他走了麼?竟然又剩下自己,我蜷縮着身子,望出去,開始思索回家的路。
一路上,我對身邊的車輛聽而不聞,對擦身而過的人視而不見,只聽得到心臟一下一下跳動的聲音,我這是怎麼了?一個顧青城而已,怎麼會拉出一堆的往事?不是早已時過境遷了麼?這麼多年,一個人不是早就可以心如止水,爲什麼午夜夢迴,我還是會在意曾經爸媽的一切。沒錯,即便平穩,即便關懷,可未必是出於真愛。我冷笑,身體開始回溫。
公寓樓下,收發室內的燈依然亮着,那立在門口的身影有些相熟,我懶得理會,只是徑自的向前走。說不好爲什麼,我沒辦法對剛纔的身影裝作視而不見,我擡眼,一張陰沉的臉進入了我的視線,他犀利的目光劃破我周身的黑暗,像是燈又像是匕首,是在給我光明還是黑暗,我開始分不清。
“冰……顧青城?”我支吾着。感覺着他目光中的猶疑。我緊張的搓着手,站在他面前低着頭,像是做錯事的孩子。他靠近,我機械的後退,他步步逼近,而我只能任其擺佈。他冷冷的伸過手,拍了拍我肩膀上的雪,我擡頭看他。
“好,好久不見。那個……你,不忙?那個……要不,上去喝幾杯?”我,我這是在說什麼?我捏了捏自己凍僵的下巴,開始前言不搭後語。
風吹過我的臉,外加上身邊沉默不語的顧青城,我的酒醒的真是時候。顧青城只是和我並肩站着,他不說話,我不敢動,僵持的感覺讓人心慌。我終究還是沉不住氣。
“冰山,有完沒完?我沒空陪你吹冷風。我走啦!”我這句話說的算是不失分寸麼?他應該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我逃避着他的目光。
“酒醒了?”他餘光冷冷的掃過我的臉,我忐忑的咬了咬嘴脣。
夜,在他的手撫上我的頭髮時黑的更加徹底。雪花依然飄飄灑灑,顧青城嘴角的笑是什麼意思?我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於是只能用沉默代替那些太過虛無的詞彙,沒錯,我們本來就是可以不用言語也會相伴的人。雪花在他墨綠色的風衣上刻下時光的痕跡,我們也像往常般站着,可是我的心早變了,他的呢?我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