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這真是一隻獨特的鐘表,每到整點,都會有耶穌十二門徒的木偶輪流出來報時。與此同時,木偶下方的死神會牽動銅鈴,整個播報過程終將以雄雞的鳴叫收尾。
日頭就這樣一點一點滑落。舊式馬車載着遊人穿梭而過,馬蹄撞擊在石板路上,發出踢踏的碎響;城堡中旖旎的燈光閃閃爍爍,很容易讓人誤認爲是住在其中的公主正享受着舞會的歡樂;只有城中大大小小的酒館裡不時傳來的觥籌交錯聲緩緩將你拖回現實,你這才驀然發現,原來你依然身在二十一世紀的中歐……
這一切就仿若跌進時間隧道後做過的一場美夢,夢醒後,我恍恍惚惚。許久,才記起要問自己一句,你爲何身在這裡。
大約,是因爲你。
和你分開這麼久後,我才驚覺,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我竟都記得,而你曾有過我的夢,我也尚留在心上。
所以,我來到這裡,以這樣靜寂的腳步,卻不再執著今生與你同路。
第二夢
認識你之前,我曾獨自看過一部電影,叫做《有過一個傻瓜》。
影片裡那個孩子問媽媽,十字架是愛的標誌嗎?
媽媽答,是的,孩子,而且愛也常常意味着十字架。
我有過一瞬間的顫慄,就如同突然被迫凝視愛與死。
這樣看來,愛的本身就是一場消亡的過程。可就算參透又如何,因着執著,因着盲目,我依舊愛你,不懼這本質不過一場寂滅。
我時常夢見和你朝夕相處過的那些清晨,大都是睏意綿綿,你坐在我前排看小說,我躲在後面玩手機遊戲,閒時湊在一起三言兩語,才懂得何謂投緣。
後來我遊學加州,有人問我,你長得是哪般模樣?我想了很久,說,愛情的樣子。
她噗哧一聲笑出來,我卻不言語,只是突然想起一個叫李宗盛的老男人唱過的情歌,歌裡說,有人問我你到底是哪裡好,這麼多年我還是忘不了,春風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沒見過你的人不會明瞭。
我想,沒見過你的人,真的永遠不會明瞭。因爲有些人,她生來便是一副愛情的樣子,就好比你。
後來我們真正走得近起來,是因爲臨近高考,我執意搬出去住,三個女生租了學校對面的一套房,其中有我也有你。
也不知道是從何時起,我漸漸開始掛心你的每句話。除了見不得你難過,還巴不得把所有我以爲你會喜歡的,都獻寶似的送上給你。
我過去也戀愛過,卻沒有這般誠惶誠恐,像是未諳世事的孩子。
我甚至忽略了我們俱爲女子的事,而要到很多年後,我們習慣了分開後的生活,纔有一個我極喜歡的女演員站出來說:“你們說我是同性戀也好,異性戀也好,或者雙性戀,我都無所謂,對我來說,我只是愛上了一個人而已。如果她剛好是同性,你們就說我是同性戀;而下一次愛上的可能是異性
,我就成了你們說的雙性戀。”
我想,當日我懷抱的大概便是這樣的想法,所以才能循着這一程望不見彼岸的海路,一往無前。
第三夢
現在回想起來,我們能並肩走這樣長一段,原點不過是簡單的一個吻。
如冰花陡然在心間融化,我湊到你脣邊的那刻,靈魂竟伴隨着絲絲顫慄,爾後是漫長而靜寂的沉淪。
人這一生總有最燦爛的時刻,而我的那一瞬,只定格於與你執手相望的剎那。
那之後便是欣喜與忐忑,我們能在暗夜共枕而眠,卻不能在白日攜手出街,社會有主流的遊戲規則,這一次我們不隸屬其間。
不是沒有過沮喪與失落,也不是沒有過彷徨和迷茫,但就如同生命中曾有過的燦爛終究都需要用寂寞來償還一樣,我們選擇眼下的相守,便要相應捨棄世俗的肯定。
最熬不過的時候,我也曾在夜裡躲在房間裡哭過。
你的房間離我不過十幾步,然而只有那一晚,我覺得我們相隔星河宇宙。那樣綿延不絕的無力感與孤獨感,幾乎將我擊潰。
所以隔天清晨醒來,我做出了第一個關於我們之間關係的決定,那便是向我十二歲那年認識的閨蜜樑樂薇攤牌。
當晚自習課下,她在學校對面的廣場上等我。
我已經記不得那個冬天的我有多狼狽,當我支吾着說完事情的大概始末後,她竟捂着肚子笑出聲來。
她說,我當你什麼不得了的事呢,原來是這個。
我剎那間怔住,她卻吸了口奶茶,氣定神閒地說下去,我來之前就猜,你鄭重其事要跟我說的事,不外乎會是兩件:一,你要出國;二,你喜歡上一個女生。
她的語調那樣平靜,我一時不知如何迴應纔好,過了很久,才答非所問道,下一次我帶她見見你,你肯定會喜歡她的。
樑樂薇笑嘻嘻地點頭,我不曉得那一刻她對我的認同究竟有多少,但尊重,她卻給了我滿分。
漫長歲月中,有多少摯友願意在你覺得被全世界拋棄時握住你的手說沒關係?
所幸我得以遇見這一個。
第四夢
蔡康永先生曾說,戀愛的紀念物,從來就不是那些你送給我的手錶和項鍊,甚至也不是那些甜蜜的短信和合照。戀愛最珍貴的紀念物,是你留在我身上的,如同河川留給地形的,那些你對我,造成的改變。
我想,你之所以會成爲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戀人,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你無形中改變了我一生的軌跡。
如果沒有你,我大概會終老在這座城市,談索然無味的戀愛,做無關緊要的事情,最後如旁人一般結婚生子,老年後也許會感懷年少不夠癡狂的些許遺憾,但決不會知道,世界曾可能有另一種色彩。
但好在我遇見了你。
我遇見了你,所以我希望看見廣闊風景,我渴望和你牽
手漫步,我更加希望最後偕老的那個人,會是你……所以,就算到了如今,我也絲毫不想要遮掩,我最初想要離家的理由,都只因爲一個你。
然後與家中的抗爭卻毫不容易,最偏執的時候,我甚至還傷害過自己。
那天晚上嚇破膽的樑樂薇趕來找我,帶我去醫院包紮。成年後不愛哭的我,竟然也掉了眼淚。
相對無言,樑樂薇第一次兇悍地罵我,不管怎麼樣,我不准你做這種蠢事,否則我會鄙視你。
無論如何,愛情都不應以傷害自己爲代價去換取,這是她鐵一般的價值觀,所以她纔可以在執著周卓宇這麼久以來,就算打落牙齒混血吞,也不輕易地割腕放血。
她說,如果這樣做的話,她會鄙視自己,更會鄙視我。
我沒有說話。
千百萬人有千百萬人去愛的方式,只可惜二十歲之前的那個我,選了最激進最給人壓力的一種。就算後來你知道這件事後什麼都沒有說過,但往後的我卻漸漸清楚,這樣以排山倒海之勢涌向你的愛,終究讓你覺得負擔。
你渴望相愛,卻畏懼得到太多,從一開始,我最愛你的這具靈魂,便不是與我最相稱。
我不是不懂,只是不悟。
十九歲的夏天,我終於如願和你一前一後飛往美利堅的厚土。離開那天,這座城市悶熱無比,我刻意忽略掉籠罩在你眼中的陰霾。
我執著於用我的方式愛你,這大概是我犯過的最大也是最甜蜜的錯。
第五夢
“也許你我終將行蹤不明/但是你該知道我曾因你動情/不要把一個階段幻想得很好/而又去幻想等待後的結果/那樣的生活只會充滿依賴/我的心思不爲誰而停留/而心總要爲誰而跳動。”波德萊爾曾在《惡之花》裡這樣寫,而我讀到這句話的時候,老覺得他說的這個人,那麼像你。
樑樂薇曾說過,如果她的體內算流竄着矯情的文藝因子,那麼你纔是靈魂上的最獨立的那個文藝者。
而其實她說的這些話,高中和你一起看電影時,我早就切身感受到過。
不記得我們那天看的是什麼片子,但結束後,你垂着眼簾跟我輕聲說:“雖然未來還有很久纔來,但我知道,我終究是會失望的。因爲只要對什麼抱有希望,到最後多多少少都會有失望。”
這樣的說法就跟“慧極必傷,情深不壽”一樣令人沮喪,我有些哽咽,最終卻只是下牀去冰箱裡拿了根冰棍兒遞給你。
暑氣未散,窗外卻突然襲來那一年初夏最大的一場暴雨。雨點如透明的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亮青灰色的蒼穹,最後燒得世界只剩白茫一片。
我的心中漸漸被一種無以名狀的傷感和焦躁充滿。
毫不意外,當晚我們便大吵一架。吵架的理由已不再記得,大概雞毛蒜皮的小事,然而彼此互不相讓的結果就是你摔門而去,剩我愕然獨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