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阿爾基看到這一幕,震驚地長大着嘴:“哦,神!剛剛那隻鷹是海東青嗎?被譽爲萬鷹之王的極品玉爪海東青?這麼一隻通靈性的海東青,你們竟然把它用來送信?你們可真是,暴……什麼什麼物!”
左喻丞好心地糾正道:“暴殄天物。”
“哦,對對!就是暴殄天物!”阿爾基操着一口異域口音大聲驚呼着,驚起山林中的一羣飛鳥。
“就算它是隻極品玉爪海東青,也不能整天只知道吃,不做事。”雲兮遙撇撇嘴,讀罷小白送來的信件,邊遞給阿秋,邊對他說道:“已經傳信給公子他們。公子的意思是既然出來了,就在連雲山莊腳下的沙棘城回合。”平日出門在外,爲了避免暴露身份,阿秋阿冬他們通常稱季無塵爲主人或公子,雲兮遙雖不是直屬於季無塵的手下,但此刻也顧不得別的,便也跟着阿秋一同稱呼起來。
阿秋點點頭,接過信件看了看,眉角跳了又跳。雲兮遙雖然說得輕鬆,可他還是從字裡行間裡看出了季無塵隱忍的怒氣和無奈。明明是命他將雲兮遙護送回須彌殿的,可此時卻陪着她趕去遠在千里之外的連雲山莊,不生氣就怪了。罷了,事已至此,他們此時都快出止啼谷了,那麼就聽主人的下一步命令,他們兩方人馬在沙棘城回合吧。
“兮遙姑娘,原來你們要去沙棘城?那正好,阿爾基也要帶領商隊去沙棘城辦些事情。原以爲出了止啼谷就要分道揚鑣,想不到又是剛好一路!”左喻丞聽到雲兮遙對阿秋說的話,湊上前說道。
“呵呵,是啊,真巧!這可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呢。”雲兮遙禮貌地應和着笑了笑,笑的無懈可擊:一起走正好,就怕你們不和我們一路呢。
一路上用了幾天的時間,從兩個人到一隊人,此刻終於走出了止啼谷。冰冷的秋風如刀子一般刮在臉上、身上,眼前彷彿換了一方天地。越向西北方行進,植物便越來越少,直至滿眼的綠色漸漸被荒蕪的碎石與黃沙所替代。眯着雙眼遠望,夕陽即將隱落於地平線之後,晚霞如着了火一般染紅了整個天空。
商隊裡的一個西域人三步並作兩步,迅速湊上前嘰裡咕嚕地對阿爾基和左喻丞說着一連串西域語。雲兮遙和阿秋兩人也隨之停下,靜等着他們。
待西域人說罷,左喻丞爲他們翻譯道:“剛剛這個人說,一連走了好幾天,我們今晚應該早點安營紮寨好好休息。再往前就是沙漠了,沙漠之中十分兇險,隨時可能遇到流沙或是沙暴,到時候絕對不可隨意掉隊!”
雲兮遙秀眉微蹙,問道:“可還有其他路通向沙棘城?”不知季無塵他們是否也走這條穿過沙漠的路。不過,這條路太過兇險,季無塵的身體不大好,應該不會這麼走吧?
左喻丞轉而用西域語問了那西域人幾句,點點頭,對雲兮遙說道:“有是有,不過太過繞遠了。不瞞你說,其實我們也在趕時間。所以這麼走是最近的,因爲只要穿過沙漠便可到達沙棘城。”
雲兮遙稍稍鬆了口氣,他們走不走沙漠無所謂,只要季無塵別走沙漠就好。
夜幕來臨,氣溫驟降,幾頂帳篷支撐在篝火旁。一羣人圍坐在篝火邊,簡單地吃了些食物這才覺得暖和起來。晚飯過後,有的人回帳篷裡睡去了,有的人三三兩兩地坐在一堆輕聲閒聊着。遠處是無盡的寂靜與黑暗如一隻潛伏的猛獸,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們,似乎隨時都可以吞噬掉這黑暗中賴以生存的點點光亮。
左喻丞見雲兮遙正獨自抱着雙腿怔怔地望着跳動的篝火,忽明忽暗的光影印在她的臉上,明豔的側顏和他記憶裡的相差無幾。
他湊過去,遞給她一杯熱水:“兮遙姑娘,恕在下冒昧。請問姑娘姓甚名誰?可曾,在京城居住過?”
雲兮遙接過熱水,看向他的眼睛,那裡倒映着她佈滿風沙的面龐。他這般問,是否發現了什麼,是否認出她了?可是,她卻沒有準備好與他相認。
“我不過是個漂泊的江湖人,哪有什麼姓名?也不曾到過京城。”沒錯,就是這樣。出生在京城的郡主雲平南早已消失在這世上,如今的雲兮遙不過是個無家可歸的江湖中人罷了。說着,她悄悄地撇過頭去,不敢看他,生怕暴露了眼神中的慌張。
只聽耳邊傳來一聲無奈的輕嘆。待雲兮遙再擡頭時,卻見左喻丞已背對着她漸漸走遠。是她讓他失望了?她忍住心底的酸澀擡頭望向滿天近在咫尺的繁星。
雲兮遙,你怎麼就這麼點膽量,拉住左喻丞直接質問他好了,他能把你怎麼樣?可是……可是如果他變了呢?如果他已不再是那個承諾接她回去的弟弟了呢?八年,足夠改變一個人的想法。若承認她就是雲平南,他會不會想辦法把自己抓回去?
阿秋站在雲兮遙的身後,看着兩人的情景,若有所思。
回到帳篷裡,心事重重的雲兮遙怎麼也睡不着,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會兒,卻迷迷糊糊中聽見外面不知何時狂風大作。聽着牛皮帳篷被狂風颳得晃動的聲音,她縮了縮身子,有些害怕。但轉念一想,西域商隊裡有不少人經常穿越這片沙漠,他們都是做帳篷的好手,據他們說帳篷的毛氈是由四層牛皮製成,一根鐵製可收縮的撐柱釘入沙漠,帳篷的四角用石塊死死地壓住。
夜裡的沙漠常常颳風,只要捱到天亮就沒事了。帳篷裡的氣溫越來越冷,雲兮遙不禁又縮了縮身子,將頭埋在羊皮毯子裡迷迷糊糊地想着。
然而狂風卻並沒有停歇,它像一隻無形的手一般瘋狂地搖動着帳篷。細碎的砂石隨着風噼裡啪啦地打在帳篷上,似是即將要將這頂帳篷掀翻。外面隱隱約約有人呼喊,然而,風聲太大雲兮遙聽不出他們在呼喊着什麼。
這時,混亂中,她終於聽出他們喊了什麼:不好啦!沙暴來啦——
雲兮遙打了個激靈,剛想衝出帳篷看看外面的情況,卻忽然天旋地轉,連人帶帳篷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拋向空中。周身的風沙打得身上、臉上生疼,她試着伸手抓住身邊的東西,可入手的卻只有細碎的砂石。她在半空中被不由自主地拋上拋下,武功再高內力再強,此刻在大自然所席捲的風沙面前不堪一擊。
“阿秋!左喻丞!阿爾基!你們在哪?救,救命!”被黃沙迷了眼,雲兮遙高聲呼喊,希望能有人迴應。可是剛一出口,她的聲音就已經被淹沒在了風沙之中。
雲兮遙隨着一陣旋風急速地旋轉着。忽然,嘭地一聲,她的頭被狠狠地撞在了鐵柱上,頓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人將被子蓋在她的頭上,壓得她的口鼻無法呼吸。她閉着眼煩躁地搖了搖頭,卻還是無法擺脫這種窒息感,直到她猛地驚醒,坐起身從沙堆中鑽了出來!
當她徹底清醒時,震驚地望着眼前的景象:東方的天空金光燦爛,流雲涌動,一輪紅日正冉冉升起,照得地上的黃沙也泛着點點晶光,宛如有鑽石參雜在其中。
原來剛纔她已被埋在了黃沙之中。她望向不遠處散落一地的鐵柱和被風沙撕扯得破碎的毛氈,心不禁中一陣後怕。
沙暴襲擊過後,廢墟一片死一般的寂靜。她不知自己被風沙帶離前一晚的駐地多遠,擡眼望去沙丘連綿起伏一眼望不到邊際。
其他人呢?阿秋、左喻丞和阿爾基他們呢?
這時,頭頂傳來撲扇翅膀的聲音。小白在她的頭頂長嘯一聲,落在她的身側。雲兮遙心疼地摸了摸它沾滿了黃沙髒兮兮的灰毛,輕扯着嘴角笑了笑:“跟了我這麼多年,昨夜怕是最兇險的一次了。我們還活着,能活着就好!”
小白乖巧地蹭了蹭她的手掌以示迴應。
“只是,你知道他們在哪麼?”
小白聽話地展翅飛起,在她的頭頂上盤旋。雲兮遙也站起身,跟着小白走向不遠處的沙丘。那裡,一隻佈滿沙塵的手裸露在外,雲兮遙急忙深一腳淺一腳地跑上前,握住那隻手。觸手冰涼,脈搏也停止了跳動,雲兮遙搖了搖頭,長睫垂下掩飾住眼底的哀傷,喃喃着:“已經死了。”
世事無常,在大自然面前,人類不過是羣螻蟻。經歷過這場沙暴,她能平安活下來真真萬幸。
又一聲鷹嘯響徹長空。雲兮遙順着聲音找去,發現沙丘的背陰面正躺着一個人。小白就在他的身旁輕扯着他的袖口。那人很有可能還活着!一個念頭在雲兮遙的腦中閃過。
她急忙滾下沙丘,不顧自己滿身的沙塵,跑到那人身邊。撥開他凌亂的髮絲,露出一張蒼白的俊臉,是左喻丞!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氣息微弱,但還好,還活着。
雲兮遙把路過廢墟時撿到的水袋裡的最後一點水沾在他乾裂的脣上,焦急地輕喚着他的名字:“左喻丞,你醒醒!”
“咳咳,咳咳……”似是聽到呼喚,左喻丞輕咳兩聲,緩緩睜開眼,眼前狼狽不堪的女子和記憶裡巧笑倩兮的俏臉重疊,他輕喃道:“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