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公子無力地掙扎了幾下, 便軟趴趴地暈倒在地。就算阿冬踢了他一腳,他在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阿冬心裡沒底地看了看手中的青瓷瓶子,又看了看雲兮遙:“餘老給的這藥, 沒問題吧?”
“應該……吧, ”雲兮遙想了想, 又道:“餘老只說這藥可以將他近段日子的記憶抹去, 卻沒說他喝了藥不會暈啊。時間不多了, 我們快點動手吧。”
趁着無人注意,阿冬和趙尋風兩人悄悄將方公子丟進城東郊的一處暗巷裡。據說,那裡是整個京城最髒亂的地方, 蟲鼠橫行,乞丐聚集。經過一番激烈討論, 阿冬、趙尋風、雲兮遙一致同意把他丟那裡, 讓他吃些苦頭。
半天之後, 終於有路人發現了方公子。此時的方公子已清醒但神情茫然,一身穢物, 惡臭熏天。
“我的兒啊,你這是怎麼了?”方公子的孃親方夫人剛要衝向他身旁,卻立刻捂住口鼻,連連退後幾步。她轉頭看向坐在衙門大堂首位的餘大人,抽泣着抹抹眼裡還未掉落的眼淚:“餘大人, 您可要爲我兒做主啊!我兒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麼大的罪!”
餘大人擡起驚堂木一敲, 俯視着堂下正迷茫地擡頭看着他的方公子:“既然你是當事人, 那麼, 你來說說事情的經過。”他的聲音頗爲威嚴, 膽小如鼠的方公子心裡敲起了急鼓。
方公子並不知道這幾日發生了什麼,他只記得他似乎從花柳巷的牡丹園裡出來時, 就已喝醉了。然後就不省人事地睡了過去一直到今日。
不過,他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側邊的父親,這事他可不敢全部說出去,要是又讓父親知道他去逛花柳巷,還在那裡喝醉,回到家不知要怎麼罰他呢。
“我,那天晚上,我喝醉了,之後的事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一醒來就發現自己在對簿公堂,準沒好事,承認自己什麼都不記得,這是事實也是相對保險的做法。然而,方夫人一聽這話,卻又哀嚎着站起身:“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可憐的兒啊,別人打你你都不知道是誰打的!”
餘大人聽得頭疼,又敲了一下驚堂木,肅容道:“安靜!”
方夫人的話讓他忽然想到了事件中的一點蹊蹺之處。那就是隻有一個目擊者,而這個目擊者昨夜已經死了。一開始是餘大人以爲是裴家爲了殺人滅口,可是就在剛剛,他卻忽覺不對勁,事情已經被告上公堂,殺人早已於事無補,裴家沒有再殺目擊者的必要了。
時間再向前推進,方大人擊鼓那晚,很快就抓到了被僱傭打人的那幾名男子,目擊者只說了一句看見他們打人,他們便立刻跪地求饒說是裴公子僱他們打方公子。這,認罪得是不是有點太快了?是他們的背後另有其人,還是他們所說是真,只是裴公子給的錢少?
餘大人頓時覺得頭疼,細思極恐。
這時,一小兵匆匆步入公堂,向餘大人行禮道:“大人,裴家的裴公子也已找到,正等在衙門門口。”
“快,快帶他進來!”餘大人眼前一亮,急切地吩咐道。
走進衙門大堂來的是一蒼綠色長衫眉目方正的青年,約麼已過弱冠之齡。他站至方公子的旁邊,鎮定而沉穩地向首位上的餘大人行了一禮:“餘大人。”
餘大人點點頭,雙眼掃過堂下的方家和裴家兩位世家公子,一個站得筆直如鬆,一個趴成一團如蟲。餘大人暗自搖頭問向裴公子:“對於你僱人行兇,爲一個姬子毆打方公子一案有何話可說?”
“餘大人,裴某正是爲此事而匆匆趕回京城。事實上,裴某已有三個月未回京城了,期間一直在江南會友,江南的商販、客棧都可以證明。所以,裴某又怎麼能買兇傷人呢?”裴公子所說條理清晰,擲地有聲。
“就算你不在京,也完全可以託人……”方夫人立刻跳起身,急切地吼道。
“肅靜!”餘大人敲了一聲驚堂木,不悅地斜眼掃了一眼方夫人。
兩側的下屬們莊重而威嚴地齊聲:“威——武——”
方夫人張了張嘴,面色尷尬地坐回位置上。
“既然我的話方夫人不信,不如將那幾個兇手叫來當堂對峙?”裴公子的神色看上午甚是苦惱。
不一會兒士兵們押解着幾個身材魁梧面目可憎的漢子跪於堂下。幾人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兩位公子,一個衣着整潔氣度非凡,另一個,污濁的頭髮遮蓋了面容,破爛的衣衫臭氣熏天。幾個漢子心中已隱隱有了些考量。
“你們說是裴家公子僱你們打人,那麼聯繫你們的,可是裴公子本人?”餘大人問。
堂下一個看似激靈一些的漢子,眼珠轉了轉,搖搖頭:“不是,是裴公子身邊的小廝找到我們的。”
“帶那小廝上來!”
一個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臉色蒼白,神情怯懦地走到衙門大堂的門口。在坐的方大人、方夫人還有跪在地上的方公子見到小廝那平凡無奇的面容皆大驚失色。
餘大人將下首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他指了指那小廝,問向先前回話的漢子:“你仔細看看,是不是他?可別認錯了,認錯了,你的罪過可就更大了。”
那漢子湊上前仔細看了看,回頭向餘大人點點頭:“沒錯,就是他!”
話音一落,方大人與方夫人的臉色愈加蒼白。餘大人瞭然地點頭,問向方公子:“方公子,你的小廝怎麼會成了僱兇打主的聯繫人?”
“這、他,他背叛我!他早就背叛我了!他背叛我之後就跟了這傢伙!”方公子指着身旁的裴公子,一時沒了主意,只好用這般說辭將=想要將裴公子再次拉下水。
這傢伙的想象力還真是豐富。裴公子頭疼地揉了揉額角:“餘大人,若方公子真的遭到毆打,即使過去了這許多天身上也一定會有傷痕。不過,裴某敢斷定方公子的身上沒有傷痕!因爲,這一切都是他們做的污衊裴某的假戲!”
一語驚醒夢中人,餘大人頓時了悟,他低頭瞪向方公子:“來人,驗身!”
一輛不起眼的青帳馬車停在衙門附近的幽暗衚衕裡。當裴公子安然無恙地剛走出衙門時,便已遠遠地瞧見了那輛馬車,他不太確定馬車裡的人究竟是哪位,但他知道多虧了那人,他才順利躲開了這場飛來的橫禍。他遠遠地恭敬地行上一禮。馬車車簾微動,駛出幽暗的衚衕。
“之前,我一直以爲須彌殿與三皇子之間有暗中聯繫。現在看來並非如此。”馬車裡,雲兮遙小心地將熱水注入茶壺。
“哦?”季無塵放下車簾,轉頭看向車雲兮遙因專注地注水而露出的修長白皙的脖頸,他湊近一些,挑眉問道:“爲何會如此認爲?”
雲兮遙面色有些羞愧:“因爲左喻丞……不對,莫非他其實也不是三皇子的人?”
季無塵的臉上未戴面具,此刻的神情盡顯無餘。他靜靜地看着她,但笑不語,一副“你現在才知道”的神色。
雲兮遙嗔怒地瞥了他一眼,將已泡好的熱茶遞到他的手中。就在兩人的手接觸的一瞬間,雲兮遙腦中忽然靈光一現:“等等,父親被齊東邪...那日,你們都在場,卻那般鎮定...你們,是不是動了什麼手腳?”她實在無法說出“斬首”兩個字,每次想起,她的心中總會痛到不能自已。
季無塵斟酌着語句,緩緩說道:“其實,伯父還活着,我們順利將他轉移出來了。只是……”
“只是什麼?”雲兮遙忍不住握住季無塵的手,眼中充滿了惶恐和期盼。
“他在獄中受了很重的傷,我們將他轉移到安全地點,盡全力爲他療傷。”他說得有些艱難,的確剛開始時鎮武侯的狀態不甚樂觀,直到最近幾日才轉危爲安。
雲兮遙始終微蹙的雙眉終於化開,身體止不住地因興奮而微微顫抖:“只要他沒死,他沒死就好……文兮,謝謝你。”
看着雲兮遙眉頭舒展的樣子,如有一道溫泉在心中流淌,他微笑着將雲兮遙攬入懷中,輕撫着她瘦弱的後背,低語安慰。這一刻,季無塵覺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裴家公子買兇傷人一案,最終以方大人誣陷裴公子的結局了結 。六皇子與裴大人自然官復原職,作爲這段時間的補償,皇上還賞金千兩,源源不斷地向六皇子府和裴府送去。
三皇子府的書房內傳來一聲脆響,三皇子又雜碎了一隻杯子。
“三皇子稍安勿躁。”一位中年人推門而入。他一身蒼色長衫,繡着灰色的滾邊與暗紋,低調而華貴。頭戴白玉發冠,將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面對三皇子兇狠的目光,他面色不變,鎮定如斯,只有鷹一般的雙眼眼底閃着詭異的暗芒。
“安?你叫我怎麼安?此計你不是設計得天衣無縫嗎?怎麼還出了紕漏?本來父皇的心裡就已經有些偏向老六了,現在老六受了委屈,父皇就差革了我的職,來安慰老六了!”三皇子暴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