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送來了飯菜,一個豆瓣魚,一個炒白菜牛百葉、一個涼拌豆芽菜,一個肉末雞蛋羹外加一碗松子玉米湯。
非常素淡的家常菜,真不是連子心挑剔,而是以連家目前的生活水平以及堂堂的廚神世家名頭來說,真不該是這般的伙食標配。
這是他們一家三口,不對,應該說是整個二房的晚飯菜式。
下人們吃的跟他們幾個主子一樣,因爲這已經是最差的伙食了,到連府的其他地方看看,最末等的下人大概也不會再比這差到哪裡去。
可見這連家二爺真是充話費送的。
其實,何謂家常菜?就是因爲食材極其普通、簡單,一般的老百姓裹腹之用。
但美食之道並不侷限於食材上,關鍵在烹製的人,若有一個好廚師,就是再普通簡單的食材,也能幻化爲征服味蕾的美食。
就像她前世吃過的外婆做的家常菜,外婆對於用貴重的食材不善運用,反而那些菜市場上最常見的,越簡單越粗糙,外婆越能做出美味的食物來。
猶記得小時候與外婆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每天最期待事情,就是放學回家可以吃到外婆做的菜,那經典的炸茄盒,紫色油亮,外酥裡嫩,一口下去茄香四溢;那簡易的煎雞蛋餅,外婆幾乎三秒鐘就可以攤好一個,薄如蟬翼,金黃酥脆,蔥花青嫩點綴其間,她那時候一口氣可以吃十張……
在她心中,一直覺着外婆是大隱隱於市的神廚,家常菜的最高境界,大概就是她外婆那樣的了!外婆也是她吃貨生涯的啓蒙者,外婆去世後,她可以說吃遍天下,但再也沒有吃過如外婆做的那般味道的家常菜。
那是天下間百味美食的其中一種風格,其中一道誘人的風景線:家常美味,最簡單的快樂。
說了這麼多,只是想說,她對食材並不挑剔,從來沒有將食材視爲三六九等。
關鍵是,你得做地好吃。
不指望做到像外婆那般的境界,起碼得有一般廚子那樣的水平吧?什麼是一般廚子?那就是比一般老百姓水平要高一點,手藝要好一些。
可看看這幾個家常菜,豆瓣魚太鹹,白菜牛百葉火候太過炒得太老,肉末雞蛋羹蒸得跟個馬蜂窩似的……也就個涼菜和湯發揮出了正常水平。
這是院裡的廚娘小蔥,人稱蔥孃的傑作。
本來以連家的家風,最重視的便是這一口吃食,別的可以不講究,但關乎吃的,都有一套自己的機制規矩。
連家的大小廚房無數,每房都有自己的一個大廚房,然後每房的每個院,也就是除了正妻,只要姨娘有自己的獨立的一個院子,都會擁有自己的一個小廚房。
這些大小廚房的掌勺人,有連氏家族正在學廚的自家子弟,有從下人中挑選、培養起來的廚師廚娘,更有已經學成多年技藝資深的連家老師傅。
無論是那種,他們的廚藝功夫皆是不差,所以連府的主子,吃的皆是精緻,連府的下人,也總比別處的有口福。
雖然連家在這些年在永州府名聲已然沒落,但還是有不少貧賤人家想送孩子進入連府當個下人,銀錢雖不比其他處多,但吃得好啊,連府的下人伙食標配在永州府是出了名的。
當然,還是那句話,充話費送的二爺是個例外。
蔥孃的身份,哪種都挨不上,她是連府的下人,但屬於“外來戶”,就是沒有籤賣身契,只是簽了僕役契約,半年一簽。
簡單說就是,她每半年就可以恢復自由身,然後再看個人與僱主的意願,願意繼續留下幹活就再繼續簽半年。
用現代的工種形容,就是臨時工。
作爲一個臨時工,蔥孃的廚藝功夫自是不用提了,沒什麼追求,加上伺候的是沒什麼出息的主子,就更不求上進了,只要飯菜能入口能下嚥就行,所謂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罷。
更何況,蔥孃的僕役契約也不在沈氏手中,所以就算她飯菜做的再難吃,也不怕被剋扣工錢不怕被辭退。
看着連子心不怎麼動筷子,沈氏擔憂地問:“心兒啊,你怎了?是不是身子還是不舒服?”
連子心在琢磨事情,一時忘了沈氏還在旁邊,忙回神道:“沒事兒,沒有不舒服!”
沈氏自然不太相信:“那你怎麼不吃呢?這幾天你的胃口可都不錯。”
連子心很想哭給便宜娘看,最近廚房的食材是大房那邊送的,比他們自己平時的好了很多,就算蔥娘廚藝再差,用好些的食材做出來的東西也會比平時好,再加上她知道這具身體太弱,不多吃點根本不能養好身體,所以即使飯菜味道還根本達不到她一個吃貨的標準,她也努力地吃吃吃。
然而今晚的飯菜,不用想就知道,是恢復了以往的生活水準。原主長到十二歲,一直吃的都是粗茶淡飯,每年大大小小能改善下生活的宴席,也沒去參加過幾次,所以早就習慣了,對於食物幾乎不挑剔。
可是她不同啊,她是個資深吃貨,全身上下哪裡都能委屈,就是不能委屈了這張嘴!好吧,身不由己的時候,該委屈還是得委屈,但一定得表現得胃口很好的樣子麼?吃貨的節操還要不要了! ~%%@
“沒有啊娘,你看,我胃口不錯!”連子心快速地扒拉幾口飯,塞進幾口菜,一臉歡愉乖巧地看着沈氏。
吃貨向來是沒什麼節操的==。
“閨女,不好吃就別吃了,在娘面前不用逞能。”
連子心愣住,一雙眼睛閃着狐狸般的細碎光芒,這沈氏……好像也越來越聰明瞭?
“傻孩子,不是娘變聰明瞭,而是這些飯菜……連娘都覺得難以下嚥,你還是小孩子呢,哪個小孩子不挑嘴的?”沈氏竟再度看透她所想,沒等她說話,又嘆了口氣繼續道,“都是爹孃沒本事,讓你跟我們過這樣的日子,連吃頓好的都要別人施捨,娘對不住你啊!”
看着眼前不施粉黛卻依然有一種淡雅之美的婦人,爲自己紅了眼眶,連子心有點小小的觸動,雖然知道這份母愛不是給自己的,而是屬於那個已經離開的連子心。
她慢慢把嘴裡的飯菜嚥下,微微笑道:“娘,不要難過,因爲難過也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