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風沒有離開雲州,而是化妝成了一個乞丐。他臉上抹了煤灰,亂髮如氈,身上的衣衫破如敗絮,跛着腳在日軍倉庫附近乞討。他的髒手端着破碗,哀求行人賞一口吃的。那些過往行人全都掩鼻躲閃這個骯髒的叫花子,唯恐沾染了晦氣。沒有一個人願意多看他一眼。
墨子風蹲在太陽地裡,靠着牆壁咪眼睡覺,眸子卻透過睫毛中間的縫隙觀察着倉庫的情形。倉庫的圍牆是石頭築成,兩丈多高,上面拉着鐵絲網。門口立着兩個荷槍實彈的鬼子,尖利的刺刀在陽光下泛着白光。
這時,四輛三輪摩托從遠處開來,坐在車斗裡的鬼子兵吆喝着讓行人躲開。行人一鬨而散。墨子風趁亂躲在一個臭水溝裡。院門打開了,十幾輛汽車連成的車隊遠遠駛來,先後進了倉庫。第一輛汽車上站滿了鬼子兵,後面的汽車全部用綠色帆布蓋得嚴嚴實實,每輛車的車樓子上都架着一挺機槍。院門打開的幾分鐘,墨子風看見一個鬼子兵在水龍頭下洗菜。一座獨立的石頭房子矗立着一根菸囪。房子前面扯着繩子,繩子上涼着鬼子軍裝。在獨立房子七八丈遠的地方,是三座大型的石頭房子,每座房子都有一扇大鐵門,門口站着扛槍的鬼子,有的鬼子腳邊還臥着身形碩大的軍犬。
半個月來,墨子風一直在日軍倉庫附近乞討,心裡對這個倉庫有了大致的瞭解:那個獨立房子是鬼子的兵營和廚房。第一座倉庫裡儲存的貨物是厚重的麻布包裝,應該是被服倉庫;第二座倉庫裡儲存的貨物是油桶,應該是油料倉庫;第三座倉庫儲存的貨物是大大小小的綠木箱,那纔是軍火倉庫。
現在,墨子風急需槍支彈藥。以往,洪武門不需要槍彈,他們靠武功、冷兵器和江湖技巧已經揚名立萬、震懾方圓幾百裡。可是現在,這一幫兄弟要和全副武裝的鬼子較量,那些冷兵器和三八大蓋已不在一個級別。墨子風不想讓自己的兄弟死於非命,他必須讓兄弟們配備和鬼子一樣的裝備。現在的關鍵是,怎麼才能搞到槍。
墨子風沒有要到吃的。他跛着腳走在雲州的街道上。一路上他碰到了很多熟人和一些洪武門的會衆,但是沒一個人認出他。普通人習慣眼睛向上看,探尋那些衣着光鮮的有錢人的秘密。沒有人願意細看一個骯髒的乞丐,當然也不願意和他有什麼關係。墨子風像沙子藏在沙堆兒裡,成了雲州城最下賤的人。
下賤人只有下賤人關注。兩個衣衫襤褸的乞丐在集市邊乞討,看到墨子風蹲在地上,手裡拿着破碗,就認定此人是搶地盤的。兩人一左一右把墨子風夾在中間。左邊的乞丐呲牙咧嘴地說:“我說你這個叫花子,懂不懂規矩,這裡可是俺倆的地盤。”右邊的乞丐說:“要想活命,去別的地方,我們可是洪武門的,搶俺的地盤就是找死。”左邊的乞丐猛地站起身,說:“這是個瘸子,和他說廢話幹啥,打吧!”說罷作勢要打。
墨子風心中暗笑,連忙起身,拱手作揖:“得罪得罪,俺這就走!”
那個乞丐見墨子風怯懦,膽氣頓起,照準墨子風屁股踹了一腳,這才洋洋得意地坐在地上。
墨子風踉蹌了一下,一下子撞在一個行人身上。只聽那人“哎呦”一聲,罵了一聲“找死”,連忙抽身離開。墨子風臉朝上躺在地上,見那人身穿身穿白西裝,頭戴遮陽帽,一副少爺裝扮,忽覺此人有點面熟,只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便裝出害怕的樣子蜷縮在地上。
那人卻沒有理會這個骯髒的乞丐,在兩個隨從的陪伴下匆匆離去。
踹屁股的乞丐這時笑道:“你這個瘸子還真有豔福,撲到女人身上了。香不香?哈哈——”
另一個乞丐說:“你咋知道是女人,明明是男人嘛!”
那個乞丐說:“這你就不懂了。男人走路腰發硬,女人走路亂晃腚。我一看就知道,那人準是個娘們兒。只是,便宜這瘸子了。”
墨子風腦子裡忽然閃過一道亮光,一下子想起這個“少爺”就是在雙龍鎮遇到的那個****女軍官。他連忙從地上爬起,一瘸一拐地向女軍官消失的地方追去,遠遠看見那人閃身進了一幢樓房,旋即就沒了蹤跡。墨子風知道,此樓是雲州城的“紅櫻桃”舞廳,老闆是外來的商人,手下有一幫舞娘,一個個頗有姿色。只是日本鬼子佔領雲州之後,這裡的生意頗爲蕭條。墨子風不知道這個****女軍官喬裝來到雲州的目的,爲何進了這個男人喝酒玩樂的場所,圖的是什麼?依照多年的江湖經驗,墨子風猜想,這個女人一定有什麼秘密使命。他決定一探究竟。
華燈初上,夜色闌珊,“紅櫻桃”舞廳霓虹閃爍。倚門賣俏的舞女一個個塗脂抹粉,衣着光鮮,嗲聲嗲氣地招徠客人:
“哎呦,陳先生,你可是好久沒來了,今兒個讓妹子陪你喝一杯吧!”
“這不是賀少爺嗎,今天看起來更精神了,是不是剛進了補品,那就讓小紅好好陪陪你吧!”
“哎呦,太君,歡迎光顧。一定要玩兒開心啊!”
……
墨子風躲在“紅櫻桃”附近的一處暗影裡,眺望着樓房每間房屋的窗戶,心裡盤算着自己的計劃。待夜色深沉,舞廳裡舞曲再次響起,**迭起之時,墨子風從暗影處悄悄走出,慢慢來到“紅櫻桃”樓後黑影裡,見樓角有下水管道,就將衣襟拽了一拽,袖子捲了一卷,縱身攀爬上去。爬到四層凸出的樓檐處,墨子風身貼牆壁,身心上提,僅用雙腳一側觸及樓檐三指寬的凸出部分,雙臂張開,手指摳緊磚縫間泥灰縫隙,隔着窗戶一間間附耳傾聽。前幾個房間裡亮着燈光,有男女嬉戲之聲,唯有頂頭房間有黑布遮擋,從縫隙處透出了微弱的光線。墨子風輕挪慢移,慢慢接近布簾縫隙,放眼窺探。只見那個女人仍然男人裝扮,立正站在原地。布簾遮掩處,露出一雙男款皮鞋和白色襪子,腳脖以上部分卻難以目擊。
忽聽那男人說道:“蘇少校,一號計劃進展如何?”那女人應道:“據我暗查,確實有這麼一個傳說,也有傳說中的圖紙,但是難以破解圖紙上的密碼,掌握密匙的恐怕只有洪家後裔。可是,截至目前,沒人知道世上到底有沒有這個人。站長請看,這就是圖紙。”
屋子裡靜了一會兒,那男人說:“這就是我們工作的難處,這些隨心所欲,漫不經意的符號,恐怕是世上最難破解的密碼。最簡單的也是最複雜的。這些密碼看上去簡單,但是無跡可尋,縱使掌握了世上最先進的設備、技術,恐怕也無可奈何。但是,蘇雲,軍人沒有失敗的理由。局長對這批寶藏非常重視,我們一定要全力以赴,確保這批寶藏的安全,即使不能爲我所用,也絕不能落入日本人手中。女子特工組號稱軍統尖刀,人人都有一身絕技,現在協助你全力保護天國寶藏,你一定不要辜負局長對你的信任!”蘇雲脆聲應道:“屬下明白!”
那男人說:“A計劃近期展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蘇雲說:“請站長明示。”男人說:“日軍駐雲州川穀師團是我軍勁敵,擔任北線攻擊先鋒,鋒芒畢露。據內線情報,川穀師團近期準備發起新一輪攻擊。爲阻滯日軍南下步伐,爭取有利的戰爭態勢,上峰命令我駐雲州軍統站近期展開破襲、刺殺活動,主要破壞敵人的軍火庫,刺殺日軍高級將領,延緩敵人的進攻鋒芒。這是軍火庫圖紙和兵力部署,你看如何快速炸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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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安靜了一會兒,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顯然是蘇雲在翻看圖紙。墨子風曾聽說藍衣社特務處改成了軍統局,現在看來這裡是軍統局雲州站的總部,沒想到在這裡碰到了同行,只是軍統人員要炸燬鬼子的軍火庫,這樣一來自己的打算恐怕要落空了。可是,這批軍火對墨子風來說太重要了,他不想白白失去這個機會。
過了一會兒,蘇雲說:“站長,炸燬這個軍火庫,強攻恐怕難以奏效,唯有智取才是上策。”那男人說:“如何智取?”蘇雲說:“日軍在這個倉庫駐紮一個小隊的鬼子,武器精良,據堅固守,戰力強悍,強攻必然損失慘重,甚至有去無回。屬下認爲,必須派人混進倉庫,從裡面渾水摸魚,伺機炸燬軍火庫。問題的關鍵是,派誰進去,怎麼進去,如何下手?屬下認爲,日軍軍火庫屬軍中要地,軍紀森嚴,派進去的人一定得是日軍信任、認可的人,這樣纔不會惹日軍懷疑。”
那男人呵呵一笑:“難怪局長器重你,果然心思縝密,和上峰的謀劃不謀而和。”蘇雲說:“請站長指教!”那男人說:“日本人即使疑心再重,也不會懷疑他們自己人。情報顯示,每月逢十,日軍慰安所會安排一批來自日本本土的慰安婦進入倉庫慰勞守軍。局座命令,起動女子特工隊,截殺慰安婦,然後李代桃僵,讓女子特工隊以慰安婦的身份進入倉庫,接近敵人,伺機炸燬軍火。我想,以女子特工隊的精英截殺一批慰安婦,那是牛刀殺雞,小菜一碟的事情。只是進入倉庫後,卻要萬事小心,稍有不慎就可能全軍覆沒。畢竟,倉庫有幾十個精悍的鬼子。希望你謹慎小心,馬到成功!”
蘇雲立正,堅定地說:“謝站長信任,屬下一定不辱使命!”
墨子風意外獲得軍統行動計劃,悄悄從樓上溜下,混進了茫茫夜色之中。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墨子風心中漸漸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