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冷了,戰士們還穿着單衣,糧食也越來越少。墨子風愁得不行,每天在狹小的村子裡亂轉,實在憋得難受。以前在南京、上海這些繁華之地,墨子風從來沒有擔心過後勤問題,現在臨時當了隊長,凡事都要操心,這才知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確有道理。經過商議,墨子風決定帶領幾個槍法好的戰士上山打獵,一來練習槍法,二來拿野物充飢,好在山上獵物多,每天都有收穫,這才暫時度過了饑荒。
柳琴每天教大家認字,學唱革命歌曲。但是這些草莽漢子不願意當唱歌識字,更願意打槍練武。墨子風擔心大家在這深山裡憋壞了,心裡琢磨着想打一仗。柳琴執意阻攔,說:“陸書記臨走時交代,首要任務是保護鄉親們,你不能擅自行動!”墨子風呵呵一笑:“別忘啦,現在我是隊長,你也得服從我的命令。”無奈,兩人折中了一下,柳琴要求他只能偵察敵情,不能擅自戰鬥。墨子風答應了,柳琴這才放他出山。
墨子風早想去雙龍鎮看看,現在如困鳥出籠,一路興高采烈。他帶着衛卜杵、仇戰雄到了河堤,遠遠看見雙龍鎮豎起了幾座碉堡,鎮口還構築了沙包工事,有幾個鬼子兵在盤查過往行人。衛卜杵說:“少爺,鬼子盤查得嚴,咱也沒良民證,夜裡再進去吧!”墨子風嘆口氣:“唉!雙龍鎮成了鬼子窩,不知道曲爺爺和採桑過得怎樣?”仇戰雄說:“咱們先去渡口看看吧。”墨子風點頭,三人向渡口而去。
趕到渡口,遠遠看見曲爺爺和採桑在草棚前閒聊。墨子風幾步趕到跟前說:“曲爺爺,採桑姑娘,我來看你們啦!”曲老善頷首點頭,拉着他們進了草棚。曲採桑喜出望外,一把拉住墨子風的手說:“阿毛哥,你怎麼現在纔來,我可想死你啦!”聞聽此言,衛卜杵、仇戰雄一笑,躲在一邊和曲老漢聊天,讓墨子風和曲採桑說話。
墨子風急問:“前段時間,鬼子在雙龍鎮殺了幾百人,我擔心得很。你們怎麼躲過的?”曲採桑微微一笑:“我們沒躲,鬼子也沒爲難我和爺爺。你不知道,有的日本人也講道理,聽說我們埋葬了一個河裡撈出來的日本軍官,很感謝我們,還給我們一些錢呢!”墨子風說:“唉,你怎麼這麼糊塗,鬼子給的錢也敢要?”曲採桑說:“爲啥不要,我和爺爺替他們埋了人,理應得到報酬。”墨子風說:“鎮子裡鄉親們怎麼樣?”曲採桑說:“挺好啊,以前那個什麼川穀殺了很多人。不過菊池正雄來了之後,說建設什麼大東亞共榮圈,派人把鄉親們從山裡叫回來了,還說要和鄉親們和睦共處,鄉親們也能勉強過日子啦!”
墨子風說:“哦,我想進去看看。”曲採桑喜道:“我領你們進去吧,那些看門狗都認識我,不會爲難咱們的!”墨子風擔心人多惹人懷疑,便讓仇戰雄和衛卜杵在草棚裡等着,自己和曲採桑進鎮偵查。一路上,曲採桑說說笑笑,挽着墨子風的手,毫不在意來來往往的鬼子兵,倒讓墨子風心中驚奇。
到了鎮口,一個皇協軍要查良民證,曲採桑說:“菊池太君認識我,說我們是良民,你還要查嗎?”那名皇協軍忙笑道:“哦,你是渡口的曲姑娘啊,長得真好看!菊池太君說過,渡口曲家是皇軍的朋友,當然不用查,不過這位是……”曲採桑快言快語說道:“他呀,我相好。唉,他可不是本地人,沒辦良民證,要不要我給菊池太君說說?”那名皇協軍忙說:“別別,我哪敢打擾菊池太君,您進去就是啦!”曲採桑笑笑,挎着墨子風的手臂,笑嘻嘻地進了鎮子。
墨子風奇道:“呀!採桑,幾個月沒見,你咋變得這麼厲害,連這些二狗子都讓着你?”曲採桑笑笑說:“他們不是怕我,是怕菊池正雄。你不知道,菊池正雄閒的時候會去渡口釣魚,一來二去和爺爺成了朋友,這些二狗子都知道!”墨子風譏笑說:“哎呦!怪不得你這麼厲害,原來是鬼子官給你撐腰啊!”曲採桑羞赧一笑,說:“笑話我幹啥?爺爺說,我們這叫扯虎皮做大旗,亂世的保命方法!”墨子風笑道:“我怎麼成你相好啦?不是說好當你哥哥嗎?”曲採桑臉色一紅,說:“你呀少臭美!這些當兵的都知道,我沒有哥哥!”
兩人正走着,忽聽前面傳來“咣咣”的敲鑼聲,只聽一個沙啞嗓子喊道:“各位鄉親,大日本皇軍說啦,只要安分守己,服從皇軍,遵守本鎮管理章程,皇軍保證大家的安全。反之,如果故意與皇軍作對,就是這樣的下場。這個人身上私藏武器,攜帶秘密情報,是八路的奸細,皇軍決定,遊街三日,就地槍決,希望大家以此爲戒,做一個大大的良民,而不要做大大的刁民。”
墨子風擠進人羣一看,見十幾個皇協軍押着一輛馬車,車上放着一個囚籠,裡面關着一個鐵鐐手銬纏身的漢子,身上鞭痕累累,血跡斑斑。那個手持鐵皮喇叭,腰挎王八盒子,邊走邊喊的卻是瘸子左令康。墨子風這時才知道,左炳坤爲什麼惱恨左令康,原來是他果真做了漢奸。
曲採桑拽住墨子風的袖子把他拉到無人之處,說:“千萬別讓左令康看見咱們,這人壞着呢!”墨子風說:“怎麼,他還敢欺負你?”曲採桑眉頭一皺,說:“那倒沒有,現在沒人敢欺負我。只是這個左令康壞得很,誰家娶媳婦,他都要第一個去睡人家新娘子,誰家不從就誣陷人家抗日,要遊街示衆,鎮上的人恨死他啦!他和你有仇,他要是看見你不知道怎麼冤枉你呢!”墨子風聞聽此言,心頭火氣,說:“那就殺掉他,他看還敢爲虎作倀!”曲採桑急道:“現在怎麼敢?這麼多人呢,還是走吧,別惹事啦!”二人便躲在一邊,看着囚車往遠處去了。
一轉身,曲採桑看見街頭有玩雜耍的,是一隻猴子騎在山羊身上,心裡好奇,便擠進人羣觀看。墨子風左右無事,眼望着滿街的鬼子兵,心裡恨得咬牙,拼命壓住心中怒火。這時,一個手持卦幡的老漢走到跟前,低聲說:“客官可是姓墨?”墨子風奇道:“你是誰?”老漢說:“請借一步說話!”說着把墨子風讓進路邊的一座茶坊。墨子風進去放眼一看,忽見靠窗桌子上坐着幾個商人打扮的漢子,其中一個衝他微微點頭,墨子風端詳片刻,心中又驚又喜,心知那人是喬裝打扮的陸森。
墨子風坐在桌前,輕聲問道:“陸先生,大夥都急死啦,你咋在這裡悠閒?”陸森壓給墨子風倒了一杯水,壓低聲音說:“子風,有情況。昨天我們來到雙龍鎮,我召集雙龍鎮的黨員傳達上級命令,回來才發現特派員身份暴露,被鬼子逮捕啦,他是上級任命的游擊隊政委,我們現在正在設法營救。你來得正好,省得再去通知你!對啦,你怎麼和曲姑娘在一起?她現在的身份很可疑,和鬼子交往密切,你不知道?”
墨子風笑笑說:“陸先生誤會啦!採桑和曲爺爺不是在水裡撈出一個鬼子軍官嗎?就是我殺死的那個!曲爺爺善良,把鬼子埋了,那些鬼子說他是良民,菊池正雄還和曲爺爺成了朋友,沒事的時候還去渡口釣魚呢!我正琢磨這事呢,說不定是個機會,可是除掉菊池正雄。”
陸森說:“人心叵測,你小心爲好!別的先不說,先說正事,這次你帶來幾個人?”墨子風說:“仇戰雄和衛卜杵,他們在渡口曲爺爺的草棚!”陸森說:“好。這樣,今天晚上我們去皇協軍中隊劫獄,一定要把特派員救出來!”墨子風說:“皇協軍在哪裡?”陸森說:“在河東書院,隊長就是左令康,說起來你和他也是老相識啦!不過你要切記,這次是雙龍鎮地下黨和咱們聯合行動,你千萬不要莽撞!”墨子風聽了心中暗喜,連連點頭稱是。
忽然,陸森隔着窗戶看見東張西望的曲採桑,便說:“你去吧,那姑娘在找你。晚上在書院外集合,萬事小心!”墨子風點點頭,出了茶坊,迎上曲採桑說:“你看完啦,好看嗎?”曲採桑撒嬌一樣說:“猴子真好玩!唉,我餓啦,你帶我去那邊吃點東西吧!”墨子風笑笑,便帶着曲採桑去街邊要了兩碗混沌,曲採桑便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天色漸漸黑去,一彎月牙在雲中逡巡,空中不時飛過一隻只蝙蝠。墨子風等曲家祖孫睡熟,便帶着衛卜杵、仇戰雄穿過河堤的樹林悄悄來到寨牆下面,找了一處黑影處慢慢爬上牆頭,悄無聲息的潛入雙龍鎮。三人穿過幾道崗哨,沿着牆角暗影來到書院外邊一棵大樹下。這時,遠處飛過來一枚石子落在樹下,墨子風放眼一看,看見不遠處圍牆邊有人影晃動,便潛身穿了過去。近前一看,果然是陸森和四個身着黑衣的漢子,人人手握短槍,正蹲在牆下黑影裡。陸森悄聲說:“子風,咱們兩個進去,其他同志在外面接應。”說罷一揮手,衆人隨即埋伏在暗處。
墨子風和陸森慢慢爬上牆頭,見院中無人便縱身跳下。他們弓身轉到後院,忽見馬燈下有兩個皇協軍在一個門口抽菸。一個說:“孃的,槍斃算啦,省得老子一天到晚看着。”另一個說:“菊池太君有令,遊行三天再槍斃,估計活不到後天啦!”陸森揮了一下手,墨子風從腰間皮鞘裡抽出兩把飛刀,甩手擲去,那兩個皇協軍悶哼一聲便隨即死去。陸森慢慢摸到鐵門前,聽到裡面有呻吟之聲,忙從死屍身上取下鑰匙打開房門,黑影裡看見一個人,便輕聲說道:“特派員同志,我們救你來了!”隨即進了房間,把一個人背在背上向院牆撤退。
墨子風忽然覺得情況不對,感覺這鬼子的防範也太鬆弛了。剛想提醒陸森,周圍十幾個房間裡忽然射出幾十道手電筒的光柱,院子裡登時明晃晃一片。墨子風驚叫一聲:“有埋伏!”閃身躲在一棵大樹之後,拔出駁殼槍“噼噼啪啪”向亮燈處開火。聽到槍聲的衛卜杵、仇戰雄等人也趴上牆頭扣響了扳機,密集的槍彈暫時壓制了屋子裡的火力。陸森趁機揹着特派員躲在樹後。忽然,房間裡機槍開火了,四五挺機槍在院子裡形成了交叉火力,封鎖住了院子。墨子風與陸森躲在樹後,抱着受傷的特派員,一時動彈不得。
仇戰雄眼見情勢危急,接連向院子裡扔了幾顆手榴彈,爆炸聲此起彼伏,一團煙霧瀰漫開來。墨子風趁機扛起特派員,與陸森一起翻過圍牆,匯合衛卜杵等人一起鎮外衝出。聞訊趕來的鬼子兵發現了墨子風等人,一起向他們開槍,子彈亂飛,隨即有四個戰士撲倒在地。趴在墨子風身上的特派員忽然說道:“同志,我不行啦,你們快撤……”說罷便不動了。衛卜杵俯身一看,特派員背部中彈,已停止呼吸。
陸森見情勢危急,命令大家分頭逃跑,四人便朝着四個方向跑去。墨子風邊打邊撤,隨即有幾個追擊的鬼子兵中彈。三八大蓋射出的子彈也在墨子風身邊“嗖嗖”穿過。墨子風趁鬼子躲避的瞬間,凌空一躍跳上寨牆,隨即縱身躍下。忽聽黑暗中有人說道:“阿毛哥,跟我來!”竟是曲採桑的聲音。
這時,鬼子兵也翻過寨牆向墨子風追擊。曲採桑拽住墨子風的胳臂說:“快跑!”兩人穿過河堤向渡口跑去。尾隨而來的一羣鬼子追到渡口,看兩人跳上了渡船,隨即哇哇叫着沿着河堤邊追邊向船上開槍。墨子風眼見曲採桑站在船上撐篙,唯恐她被子彈擊中,連忙起身拉她蹲下。他剛站起身子,忽覺肩膀一疼,“撲通”一聲摔倒在船艙之中。曲採桑驚叫一聲“阿毛哥”,扔掉手中竹篙,把墨子風抱在懷裡,卻摸到一手粘稠的鮮血。河堤上,橘紅色的火花不時閃爍,彈頭射進水中發出“啾啾”的聲音。湍急的河流帶着渡船向下遊漂去,很快便進入了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