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間物換景移,墨子風與曲採桑面面相覷,恍若隔世一般。墨子風脫下衣衫披在曲採桑身上,風一吹便飄飄蕩蕩,越發顯得她的瘦弱。曲採桑自從知道了墨子風心意,便胸懷芥蒂,難以抒懷,一路默默無語。此時秋風蕭索,她眼望遠方眸子裡滿是憂愁。
墨子風心知曲採桑心中難過,只是自己情有所屬,此事難以兩全,一時歉疚不安。不過經此一劫,兩人在山洞度過這許多時日,同甘共苦,相濡以沫,他對曲採桑的感情已與往日不同,除了感激親近,還有纏綿的情愫盤繞其中,一時也難以辨明,便攜了她的手尋找出山的路徑。
兩人翻過一道山樑,遠遠聽見水聲轟鳴,沿着小路下去,忽見一條瀑布傾瀉着墜下山崖,低頭一看竟有十幾丈高,令人頭暈目眩。曲採桑想起當夜情形,心中兀自戰慄,暗思若是那夜和墨子風隨船墜崖死去,也省得眼下心中淒涼。側目看看墨子風,見他蓬首垢面,臉色蒼白,一隻手仍緊拉着自己,心裡叫了一聲“冤家”,暗自嘆息一聲便隨墨子風溯流而上。
一路上人煙稀少,山道坎坷。墨子風在半路上射殺一隻兔子生火烤熟,與曲採桑充飢後繼續趕路。這樣走了十幾裡山路,天色將晚時忽見前面有一個村鎮,村口石碑刻着“朱家寨”三個字,炊煙裊裊,雞鳴犬吠,儼然是一個安靜的世外桃源。墨子風說:“採桑,咱們去這個寨子歇上一夜,明日再趕路吧?”曲採桑點點頭。
兩人進了村子,見街道上沒有一個村民,家家關門閉戶。單有一戶人家大門半掩,門口拴了幾匹馬,裡面有嚶嚶哭泣之聲。墨子風心中起疑,悄悄走過去透過門縫往裡一看,見正當院子擺着一口棺材,一羣人正圍着棺材哭泣。墨子風將手槍、短刀交給曲採桑藏在身上,剛要叩門,忽聽木門“嘩啦”打開,一個頭纏孝布的男孩子打量了他們一番,說道:“你倆是幹啥的?”
墨子風說:“我們是逃難的,好幾天水米沒粘牙啦!”男孩子說:“外鄉人?要飯的!難怪你們敢來我姐夫家,進來吧!”墨子風一怔,不知道男孩話中的意思,連忙點點頭說:“承情得很,多謝小哥!”墨子風拱手道:“不知小哥怎麼稱呼?”那男孩兒說:“我叫馬燈,這裡是我姐姐家!”
那個叫馬燈的男孩兒進了廚房,端出一碗剩菜和幾個玉米餅擱在一張石桌上,說:“沒啥好吃的,湊合着填填肚子吧!”墨子風和曲採桑見狀便坐在凳子上吃了起來。墨子風邊吃邊打量,見幾個男女在棺材前祭奠完畢,和一個身披重孝的婦女說話。開始是輕聲勸慰,最後聲音越來越大。
一個青年漢子說:“嫂子,還是跟我們上山吧?”那婦人搖搖頭說:“謝兄弟,這話別再說啦,我死也不會上山的!”青年漢子說:“鬼子說不定哪天又來啦,你在這裡也危險得很!”那婦人說:“大不了就是一死!齊虎死啦,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青年漢子說:“嫂子千萬別這樣想,你要是有什麼意外,我們怎麼對得起齊大哥!”說罷,滿臉痛苦哀慼之色。
墨子風不知他們在說什麼,只是見這幾個男女均是腰間鼓鼓囊囊,似是藏着傢伙,眼神凌厲機警,不似普通山民,心中覺得奇怪。這時,馬燈過來說道:“你們吃完了飯,趕緊走吧!”墨子風站起身來說:“謝謝小哥!家裡誰去世了?我們吃了飯祭奠一下也是禮數!”馬燈輕聲說:“別沒事找事!你沒見哪幾個都是山上的土匪,還是趕緊走吧!”墨子風心中疑惑:“好!我上炷香就走!”說着,便走到靈前點了一炷香,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那婦人見狀,俯身磕了一個頭說:“謝啦!”墨子風正要離開,那婦人說:“稍等!”說着站起身來走進房間拿了一件褂子說:“這件衣服是我男人的,現在他用不上了,送給你吧!”墨子風伸手接了,穿在身上再次躬身致謝。
那個青年漢子上下打量墨子風一眼說:“你倆是什麼人?”墨子風說:“要飯的!”青年漢子說:“我看你不像要飯的?是鬼子的探子吧!”墨子風瞥了青年漢子一眼說:“大哥說笑啦!”說完扭頭便走。那青年漢子衝上前去,突然一把抓住墨子風的肩頭喝道:“站住!”這時那個男孩兒忙上前勸道:“謝大哥,人家是外鄉人,進來討口飯食,你何必爲難他們?”青年漢子說:“馬燈兄弟莫管,我問問再說!”
青年漢子指着墨子風肩膀的槍傷說:“你這槍傷哪來的?”墨子風說:“槍打的!”青年漢子說:“誰的槍?”墨子風說:“日本人的槍!”青年漢子看看這槍眼一槍兩洞,便鬆開手,口氣緩和一些說:“說實話,你們是幹啥的?鬼子爲啥朝你開槍?”墨子風說:“在雙龍鎮要飯,鬼子開槍打的!”青年漢子說:“你們到這裡做什麼?”墨子風笑笑說:“你以爲我想到這裡嗎?討飯來啦!”
青年漢子剛想繼續詢問,忽聽外面傳來一陣馬蹄聲,隨即有人喊道:“老龍洞的土匪們聽着,朱四爺說啦,只要你們出來投降保證一個不殺!”青年漢子臉色一凜,對那幾個男女說道:“四妹、五弟,準備傢伙!”隨即跳到圍牆前衝外面喊道:“朱四爺,莫要誤會,我們不是來打劫的,兄弟是來祭奠齊大哥的!”
牆外有人喊道:“齊虎死了,這是老天爺的報應!你們老龍洞的土匪無惡不作,欺男霸女,早晚都得死於非命!”青年漢子大怒,撩起衣襟拔出腰間手槍,說:“既然朱四爺想要趕盡殺絕,弟兄們的傢伙也不是吃素的!”擡手往天上放了一槍。
墨子風眼見雙方就要火拼,也探出腦袋往外觀看,見牆外站着三十幾個手持長槍的漢子,領頭的是六十多歲的老年人,騎在馬上吆三喝四。墨子風喊道:“誰是朱四爺?”老年人說:“我是!你是誰?”墨子風說:“我們只是外鄉人,剛在這裡吃了幾個貼餅子,你們要打架可不能連累旁人啊!”朱四爺說:“你難道沒聽說過,誰若是給齊虎弔喪,一律按土匪對待!”墨子風說:“我們只是外鄉人,哪知道這裡的規矩,您老手下留情,不能濫殺無辜啊!”
朱四爺說:“既然如此,你趕緊離開吧!”墨子風低下腦袋對青年漢子說:“這裡頭沒俺啥事兒,俺得走了!”青年漢子悽然一笑說:“你們走吧,剛纔得罪莫怪!”擡頭對外面喊道:“朱四爺,既然您網開一面,也讓馬家姐弟離開吧,他們可都是好人!”朱四爺說道:“也好!他們是好人,我不難爲他們!”
墨子風見老龍洞土匪並不以人質作爲要挾,有心想幫助他們脫困,便帶着曲採桑、婦人和馬燈出了院門,邊走邊說:“槍口擡高些,不要傷了我們!”四個人走上街道,墨子風朝朱四爺拱手道:“我看這些人也不是壞人,朱四爺何必要爲難他們呢!”
朱四爺說:“你一個外鄉人,哪知這幫土匪的可惡之處,你們趕緊走吧!”墨子風走上前去,說:“朱四爺,我看您還是網開一面吧!”說罷靠上前去突然縱身跳上馬背,一把奪過朱四爺的手槍,頂住他的脊背說:“我雖是外鄉人,也不想看到你在此胡亂殺人!”
朱四爺被墨子風制住,一時難以抗拒,衆漢子也面面相覷不敢亂動。墨子風趁機喊道:“裡面的人聽着,我不管你們是不是土匪,既然是和日本人有仇,就是我的朋友!朱四爺不難爲你們啦,你們趕緊走吧!”青年漢子眼見叫花子挾持了朱四爺,便帶着衆人衝出院子,用槍口指向朱四爺說:“既然如此,多謝朋友,我現在就幹了他!”墨子風忙道:“不可!”也用槍指着青年漢子說:“朱四爺既然網開一面,你這樣乘人之危,不是好漢行徑!”
青年漢子收了槍說:“那好吧!不知朋友怎麼稱呼,我謝思宇多謝啦!”墨子風跳下馬背,說:“好說!你們既然和鬼子有仇,就是我墨子風的朋友!”謝思宇一愣說:“莫非您是雲州洪武門的墨子風?”墨子風說:“正是!”謝思宇拱手道:“這段時間,寨子裡的兄弟都在傳說洪武門殺鬼子的故事,一夜之間殺死五百多鬼子,當真是解氣!”墨子風一笑,說:“這都是讓鬼子逼的!”謝思宇說:“前幾天鬼子進山,經過老龍洞,我們和鬼子打了一仗,只是沒打贏,還死了十幾個兄弟,齊大哥就是在這場戰鬥中被鬼子打死的!”
一直默默無語的朱四爺說:“既然如此!今天看這位小兄弟的面子,我放了你們!不過你要告訴徐麻子,以後少禍害鄉親們!要是你們真心打鬼子,我朱四也敬你們是好漢!”謝思宇面帶愧色說:“感謝朱四爺,我以後一定勸說當家的!”說完對墨子風一抱拳說:“他日若有時間,請老龍洞一敘!”說罷跨上馬背,帶着一衆男女離去。
墨子風這才把手槍送還朱四爺說:“得罪啦!”朱四爺打量着墨子風說:“你雖然是好心,只怕是放虎歸山!”墨子風說:“此話怎講?”朱四爺搖搖頭說:“這個謝思宇是老龍洞三當家的,讀書認字,雖說當了土匪卻沒做過什麼壞事!只是大當家的徐麻子是一個無惡不作的匪徒,欺男霸女,欺壓良善,周圍幾十裡村鎮都受過他的禍害!我們朱家寨年年受他們欺負,有幾個女子還被他們捉上山侮辱,至今沒有消息。今天得信,知道他們二當家的齊虎死於非命,老龍洞的土匪要來祭奠,本想捉幾個換回那幾個女子,卻被你給攪了局,唉——”
墨子風說:“如是這樣,我是好心辦了壞事,真是對不起啊!朱四爺,我改天一定前去老龍寨,求他們放過那幾個女子!”朱四爺說:“我聽說過洪武門,知道你們在雲州有勢力,也許他們會買你這個面子!”說罷搖頭嘆息,帶着民團垂頭喪氣而去。
天色已黑,那婦人和馬燈請墨子風和曲採桑進院。墨子風問婦人:“剛纔你爲何不隨他們上山?要是姓朱的拿你做人質,你可危險得很呢!”婦人說:“朱四爺是好人,不會難爲我!徐麻子對我居心不良,我上了山寨也沒好日子過。”
墨子風一驚:“怎麼這樣說?”婦人道:“俺家齊虎雖說是老龍洞二當家的,可是總被徐麻子算計。一次醉酒之後,徐麻子想欺負我,被我家齊虎發現打了一架,差點掏槍火拼。現在齊虎死了,你說這樣的土匪窩我還敢進去嗎?”墨子風聽了這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