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奇妙的勝利,所有人都歡呼雀躍,只有謝思宇在默默流淚。謝思宇站在寨牆上,望着滿地的屍體和呻吟不止的傷員,心中隱隱作痛。這場勝利付出的代價太大了,老龍洞一大半兄弟傷亡,這一切都在自己擲出手雷的那一刻便決定了。一瞬間,謝思宇有一種負罪和內疚的複雜感覺。謝思宇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些平時自私自利、貪圖享受的小嘍囉在外敵入侵的時候,爲何爆發出了迥於往日的勇士風範。
墨子風默默來到謝思宇身邊,陪着他望着地上的屍體,一句話也沒有說。現在,所有的詞彙都顯得蒼白無力。墨子風感覺身上揹負了更加沉重的責任,這責任來自雲州、雙龍鎮、牛角坳,也包括今天的老龍洞,所有在戰鬥中死去的生命都把沉甸甸的擔子壓在了墨子風的身上。墨子風和謝思宇並肩而立,忽然想起了掛在石洞牆壁上的那個“仇”字,他感覺那個飽蘸濃墨的黑字應該是用血寫成的,一股來自內心的仇恨之血。
遠處忽然響起汽車的引擎聲,一輛日本軍車緩緩開進了寨內,墨子風愣了一下,雙手下意識摸槍。這時,衛卜杵站在車廂叫道:“少爺,你快下來看看?”墨子風和謝思宇對視一眼,迅速下了寨牆來到汽車跟前。衛卜杵雙手捧着一把大洋哈哈笑道:“足有一萬塊,還有幾百支快搶和幾箱子彈!”墨子風跳上車看了一眼,問衛卜杵:“真是好東西,正缺這玩意兒呢,這些東西哪兒搞來的?”謝思宇忽然明白了,說:“子風,這是日本人買你和游擊隊開出的價碼,看來你值不少錢呢!”
衛卜杵應道:“我們在牛角坳找不到你和游擊隊,便順着腳印追了過來,昨夜走到半道看到這輛車往這裡開,便劫了下來,還打死了幾個押車的鬼子。柳琴審問了一個傷兵才知道,鬼子兵包圍了老龍洞,我們估計是你們,便偷偷跑過去打鬼子。我們當時把車藏在那邊山窩裡,現在沒事了纔敢開過來!當時也沒時間細看,原來還有這麼多好東西!”
謝思宇說:“徐麻子本想和日本人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現在卻鬧了個雞飛蛋打,心裡肯定恨死我了,也不知道他現在躲在哪裡!”話音尚未落地,忽聽石屋前有人喊道:“謝老三,那是東西都是我的,給老子放下!”謝思宇放眼看去,卻是徐麻子在厲聲呼叫,身後還跟着一個大個兒嘍囉。謝思宇忙說:“大當家的,我找了你半天,沒想到你這這裡!”
“嘿嘿!我徐麻子真是瞎了眼,收留了你這個白眼狼!要不是你從中搗鬼,老龍洞哪有今天的災難!”謝思宇一時語塞,心中頗有內疚之意。徐麻子冷笑一聲說:“你小子真他孃的心黑,還敢把槍口對着我。若不是老子反應快,早成你槍下之鬼了!謝老三,大夥兒乾的是刀尖舔血的活兒,我也不能怪你。你小子要是還有良心,就把那些大洋和槍彈給我留下,咱們恩怨兩銷,如何?”衛卜杵聽到這話,氣道:“你這人說話好不要臉,這批貨是我們游擊隊截下的,還死了兩個兄弟,幹嗎要把東西留給你!”
徐麻子哈哈大笑,說:“恐怕今天你不留不行,帶他出來!”站立身旁的大個兒嘍囉推開石屋喝道:“出來!”那個在手術室打雜的瘦老頭兒便推着一把輪椅緩緩出現在門口。墨子風等人突然看到臉色蒼白的陸森,驚叫了一聲跑了過去,又突然被徐麻子舉槍喝止。徐麻子冷笑一聲說:“這個人票現今在我手裡,我用他換那車貨,不知道墨少爺是否同意。”墨子風忙說:“你若放了他,你這貨我可以留給你!”
謝紅英跨前一步,脆聲說:“這位先生傷在腹部,不敢長時間坐立,趕快讓他躺在牀上!”說罷就要跑過去攙扶。徐麻子“叭”的一槍打在謝紅英腳前地面,喝道:“再敢走上來一步,我打死你!”謝紅英立在原地,一時不敢動彈。徐麻子罵道:“謝老三,閒話少說,趕緊留下東西走人!弟兄們,不要跟着謝老三瞎混了,都過來吧!”但是站在謝思宇身後的嘍囉卻無一挪動腳窩。
徐麻子罵道:“二瘋子,老疙瘩,你們也敢反老子!”那個叫二瘋子的嘍囉走上前一步,慢吞吞說道:“大當家的,當土匪名聲不好,爺們兒不在乎,可是我真不想當他孃的漢奸。”老疙瘩隨聲說道:“二瘋子說得對,跟着你早晚是漢奸的料。我們全村人都是被日本人害死了,我走投無路才當了土匪,名聲雖不好,爺們兒是中國人,不是他孃的二鬼子漢奸!”人同此心,二瘋子和老疙瘩一席話說到了嘍囉們心裡,大家議論紛紛,最後嚷嚷着喊道:“我們願意跟三當家的打鬼子!”
謝思宇沒想到這麼多弟兄都願意跟着自己,連徐麻子的一些心腹嘍囉也參與其中,一時無所適從。他回頭看着這些平時毫不起眼的漢子,忽然明白這些小嘍囉心中一樣有是非觀念,在大是大非面前沒有絲毫猶豫,也忽然明白了那些拼死抵抗的小嘍囉爲何那樣英勇。他們平時懦弱、自私、窩裡鬥、仗勢欺人,可是在民族大義面前這些人卻絕不含糊。剎那間,謝思宇感覺鼻子發酸,想說的話卡在喉嚨裡難以脫口,只得眼含熱淚抱拳向大家致敬。
徐麻子原本沒有當漢奸的心思,和日本人做交易也是土匪的生計。可是,因爲當衆和千代子竊竊私語,還收了鬼子送的大禮,徐麻子竟然被這些嘍囉誤認爲投靠鬼子當了漢奸。徐麻子忽然想到,自己一開始就落進了千代子設下的陷阱,當千代子把密信當衆展示出來,便已經在他身上打下了漢奸印記。而謝思宇放手一搏逼迫雙方開火交戰的舉動,卻被土匪們當成了英雄行爲,同時也喚醒了他們深埋心底的正義和良知。這個過程任何人都難以設計,這是一場陰差陽錯的安排,是冥冥之中的命中註定。
徐麻子慘笑兩聲,大聲罵道:“你們都他孃的是叛徒、敗類,老子不會放過你們!”隨即扣動扳機“叭叭”亂打,一顆跳彈突然打在謝紅英的腿部,隨即血流如注。那個站在徐麻子身後的瘦老頭兒眼見謝紅英摔倒在地,愣怔了一下,突然大叫一聲,將一把手術剪一下子捅進了徐麻子的後心,隨即踉蹌着向謝紅英跑去。瘦老頭兒剛跑到謝紅英跟前,徐麻子朝着他的後背開了一槍。瘦老頭兒撲倒在地,嘴裡流出血沫,望着謝紅英笑了笑,隨即死去。
徐麻子感覺背部開了口子,一股血液流到了屁股上,順着大腿流到了靴子裡。他萬念俱灰,舉起槍瞄準陸森的腦袋,想撕掉人生中最後一個人票兒,此時卻怎麼也舉不動手裡的槍。徐麻子眯眼望着大個兒嘍囉,喃喃說道:“打死他!快,打死他!”那個大個兒嘍囉望着瀕臨死亡的徐麻子,突然跪倒在地說:“大當家的,二當家的位置我沒法坐了!我兄弟昨夜被鬼子打死了,我也想跟着三當家的報仇!”徐麻子聽了大個兒嘍囉的話,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突然大叫一聲吐血身亡。
謝紅英捂住傷口,眼睛望着死不瞑目的瘦老頭兒,淚水止不住流了下來。謝紅英至今不知道這個瘦老頭兒姓什麼,他只是謝紅英在兩年前收留的一個即將病死的要飯老頭兒。謝紅英治好他的傷寒病後,看他無家可歸便把他留在了山寨,讓他在手術室打雜謀生。沒人知道他是誰,除了謝紅英喊他一聲大叔外,其他人從未對他正眼相看。孰料這個毫不起眼的瘦老頭兒在謝紅英受到傷害時,竟爆發出了駭人的能量,用手術剪殺死了不可一世的徐麻子。人生就是這樣滑稽和充滿無窮的變數,誰也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死,死在哪裡,死在什麼人手裡。
一切塵埃落定。墨子風吩咐大家救治傷員,收羅屍體,將土匪屍體和鬼子屍體各埋了一個墳,準備帶領大家回閻王寨。謝家兄妹商量了一番,決定帶着殘留的土匪留在老龍洞繼續抗日,唯一的要求是請求加入游擊隊,在墨子風領導抗日打鬼子,還讓游擊隊給他們一個名分。墨子風看陸森還處在半昏迷狀態,便找柳琴商量,柳琴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說這事需要請示上級領導。墨子風想了半天,最後自作主張封謝思宇爲抗日遊擊隊參謀長兼第三中隊中隊長,謝紅英爲副中隊長。
陸森傷勢嚴重,不便長途跋涉。謝紅英知道陸森的身份後,執意讓他留在老龍洞養傷。墨子風覺得謝紅英的提議不錯,便將陸森留了下來。謝思宇將所有嘍囉召集起來,讓隊長墨子風訓話,墨子風覺得有必要強調一下紀律,就將陸森平時教導的那些不打不搶老百姓的話說了一遍。一個嘍羅不解,說:“要是不搶,弟兄們吃什麼?”柳琴見墨子風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就上臺將八路軍的政策詳細解釋了一遍,要這些以前的土匪們現在的游擊隊員充分依靠羣衆,聯繫羣衆,在**的領導下開展長期的抗日鬥爭。
這些以前的小嘍囉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嚷嚷着說:“怎麼依靠羣衆,聯繫羣衆啊?這些老百姓一聽說老龍洞的土匪下山了,藏的藏,躲的躲,找都找不到,聯繫個屁呀!”柳琴不急不躁,用簡單易懂的實例說了八路軍是怎麼和羣衆打交道的,這些嘍囉們聽了之後讚歎說:“硬是有道理啊!看來以後老子就得給老百姓擔水、劈柴啦!”惹得大夥兒大笑起來。
墨子風說:“道理呀其實很簡單,只看大夥能不能堅持做!朱家寨不是有幾個姑娘被徐麻子搶來了,我建議謝隊長把人家送回去,向人家說清楚緣故,表明自己今後的態度,我想人家也會理解的!另外,誰以後想娶媳婦,那得靠自己的誠意讓人家心甘情願,可不敢再搶人家姑娘了!”
謝思宇和謝紅英聽出了其中的道理,頻頻點頭。謝思宇說:“看來**真是不簡單,這道理說起來簡單,長期做下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墨子風對謝紅英說:“我把陸森留在這裡,你把他治好了,這些道理讓他給你講。只要按照他說的做,我保證用不了半年,所有人都會心服口服!”臨別之際,墨子風將卡車上的大洋和槍彈留下一半作爲三中隊的今後軍費,囑咐謝思宇儘快發展隊伍裝大力量,這才帶着游擊隊和閻王寨的好漢離開了老龍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