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諾聽說在這擺攤算卜的是個年輕姑娘, 也從下人的口中得知,還是個相貌極好的姑娘,所以他是有過心裡準備的。
可同樣看到乙兒的李天諾卻是一愣, 他還是頭次看到相貌如此好的女子, 她不用說話光是這麼站着,看着你, 就好像萬千的風景皆入你眼中。
心中忍不住冒出了一個想法, 這樣的人會是表弟口中無禮鬧事之人嗎?莫不是這其中有什麼隱情?
可下一秒乙兒的眼神就掃了過來, 神情淡然可眼底的輕蔑卻還是被李天諾給看到了。
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 這個姑娘爲什麼會用這種眼神看他呢, 他們明明是不認識的,還不等他思緒轉過彎來, 就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從上到下,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忍不住四下看去, 除了她就沒有別人了,不過是一個弱小的小姑娘,竟然會讓他生出一絲的畏懼之色來。
這可是連見到他父親時都不會出現的壓力, 她到底是誰?
“表哥?你怎麼了?”看到李天諾的失態, 郭晨飛心裡想起了那日的丟臉的過程有些不安起來。
但他之所以會挑今日, 就是知道今日殿試,顧洵一定不會在府上,拿捏一個小姑娘還不是隨便的事情,怕就怕自家表哥壞事。
給自己壯了壯膽, 輕輕的推了推李天諾一下,李天諾這才從震驚中晃過神來。
目色凝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壓住心中的顫慄之感。
“這位姑娘,可是認得舍弟,聽舍弟說你曾當中羞辱我家門楣,不知可有此事。”李天諾目光灼燃的盯着眼前的小姑娘,只希望從她的口中得到一個不是的答案。
杏兒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幾步,好啊,她就說怎麼這個男子又來了勇氣上門了,原來是找了靠山就來找丟掉的臉面了。
“姑娘,顧大人不再府上,咱們要不忍一忍,這種地痞無賴惹了也是平白自己糟心了。”
杏兒倒不是性子弱,只是怕乙兒會吃虧,到底是來者不善看着就是來找茬的。
乙兒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無礙,就算是他老子來了我都不怕,何況是個小子呢。”
杏兒啊了一聲,沒有聽懂她家姑娘口中的老子和小子是什麼意思,怎麼總感覺姑娘好似認識今日來的這人似的。
乙兒嘴角輕輕上揚,他們何止是認識啊,當年李監正不過是他祖父的學生,可惜資質普通,根本及不上當年她的父親姜裕恆。
當年姑祖母當政之時,其實姜家一向都循規蹈矩,並沒有因爲出了一位攝政皇后就爲非作歹囂張跋扈,甚至因爲姑祖母當政的關係,一直都謹小慎微,生怕會禍及後代。
所以當姑祖母病逝之後,先帝親政,雖然很想直接拿姜家開罪,卻苦於沒有藉口。
而當時還只是司天監的一個小小監丞的李監正,從祖父與父親的談話中知道,不日將會有天火降臨,乃是天降預警。
李監正則不知何時與先帝搭上了線,在祖父上表之前,提前整理出了一份所謂的姜家禍患朝綱的命書,以天象爲據天火爲證。
字字珠璣,控訴姑祖母是禍害大周之妖后,正中先帝下懷,天火又如期而至,更是坐實了姜家禍亂朝綱的罪責。
若不是姑祖母是□□皇帝欽封的皇后,又早已與□□皇帝同葬皇陵,先帝無法奪她封號毀她衣冠,只能將罪名都落在了姜家全族之上!
甚至在姜家獲罪之後,姜字就在當時成了忌諱,知道這件事的人將事情爛在了肚子裡,帶進了棺材,以至於如今的人們提起天象玄學大師只知李家,不識姜家盛名。
祖父獲罪那日,還在司天監整理編撰大周朝歷代以來,最全的天文曆法之著,名曰《天道》。
直到最後的那一刻,祖父也還是沒能完成他一輩子的心血,在司天監被人以災星禍國的罪名所拿下,走的時候就是以那樣的目光看着當時的李監正。
李監正貪婪又害怕,在祖父走後偷了《天道》的手稿,等到姜家徹底獲罪,族中子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之後,拿着這本重新編撰好的《天道》成爲了新一任的監正。
也許是因爲害怕和心虛,李監正從此常住司天監,很少外出與其他官員打交道,使得司天監名聲在外,他這位李監正卻一直默默無聞。
甚至除了一些當年的老臣,很少有人見過他的模樣。
這或許就是代價吧,偷了別人的東西,害了別人全族之後的罪孽感,將一輩子的讓他活在恐懼之中。
乙兒雖然沒有親眼見過當時抄家的場面,卻多次在父親醉酒之後斷斷續續的聽完整了這個故事。
父親很少會在清醒的時候說起姜家,他不希望乙兒也活在仇恨和悲憤當中,所以都是一個人承受着痛苦。
可說來也奇怪,乙兒是在離了京師的那年冬日出生的,按理來說她是記不得這些事情的,就算是父親醉酒,她當時也還年幼,不應該會記得這麼清楚的。
但只要是她入眠,就會反覆的做着這些夢,好似讓她不能忘記榮辱。
記住曾經的榮光和盛名,才能不斷進步完善自己。不忘曾經的屈辱和污衊,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光耀門楣復仇雪恨。
如今他的兒子,就送上門來了。
乙兒擡頭看了一眼一片碧洗的天空,這幾日她日日都在算日子,總算在昨日的落雨之後讓她等到了,那樣的天象終於又要來了。
嘴角微微的上揚,看着李天諾的眼神又暗了幾分,“沒錯,是我說的,李家沽名釣譽沒有本事,還不讓人說嗎?”
李天諾一直到親耳從乙兒的口中聽到這話的時候纔算是相信了,表弟說的沒錯,何止是不堪入耳,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杏兒嚥了咽口水,看了眼眸色堅定的乙兒,她家姑娘都這麼說了,她怎麼能讓姑娘孤軍奮戰呢!
“姑娘,您是不是看他們很不爽?”
乙兒眨了眨眼睛,看着文氣的杏兒一眼,有點沒明白她的意思,不過還是點了點頭,她可不止是看她不爽這麼簡單了,這可是滅族之大仇!
“姑娘,您等着。”她在伺候姑娘之前,可是跟着母親在後院學了不少的東西呢。
杏兒舔了舔下脣,衝着那表兄弟二人揚聲道:“我當是哪來的野狗呢,一直在這狂吠個不停,原來是前幾日的喪家之犬,當時不是被教訓的一氣不吭了嗎,還當是學乖了呢,原來今日這是狐假虎威找了主子上門來討說法了。”
乙兒低聲的哇了一聲,眼裡都快出現星星了,她怎麼以前從來沒有發現過,杏兒還有這種隱藏的功能了!
真的是非常的厲害啊!
得虧是李天諾涵養好,郭晨飛已經氣得要往前衝過來打人了,還好被小廝給死死的抱住了腰。
周圍看熱鬧的羣衆都圍了一圈,原本是想要來算卜的,沒想到還買一送一是看個熱鬧。
杏兒得意的朝着乙兒眨巴了幾下眼睛,“姑娘,奴婢表現的還可以吧?”
乙兒搗蒜一般的點着腦袋,還崇拜的鼓了鼓掌,這何止是還可以啊,分明就是非常的棒啊!
李天諾被這主僕二人氣得險些崩了一貫的良好修養,抿了抿脣瓣,手背上的青筋都顯露了出來,“我是看姑娘是個弱女子,本來不想如此態度強硬的上門,可姑娘好似不想好好說話。”
停頓了片刻,總覺得有些不真實,這個姑娘外表看着就像白蘭花一般的嬌弱,可心思爲何如此的歹毒呢。
“不知我李家哪裡得罪了姑娘,要讓姑娘一見到在下就惡語相向,如果你真的覺得我李家是沽名釣譽之輩,沒有真本事的話,不然我們一較高下如何?”
乙兒的嘴角又好心情的微微上揚了起來,雙眼高興的彎了起來,好像根本就不怕他的比試,反而非常的高興。
顧洵雖然進宮了,可留了雷頡在乙兒的身邊,雷頡眼看着事情有些不對,又不能進宮去找顧洵,好在顧洵交代過,要是有事就找他的幕僚木先生。
這會木先生已經摸着他不長的鬍子,長在大門外看着了。
他是顧洵的幕僚,與顧洵的父親又是同科,自然知道當年姜皇后的事情,只是因爲當時年輕想事情淺,曾一度覺得效忠一個女子當政的朝廷沒有意思,而過上了閒雲野鶴的生活。
但因爲與顧洵父親關係一直很好,在看到姜皇后治理下的大周國泰民安的同時,還攘外安內,對比先帝治理下的朝局,簡直是不可同日而語。
人到中年不免感觸良多,越發的覺得自己曾經迂腐至極,纔會在顧洵找到他的時候,馬上就同意了出山輔佐他。
他也算是摸清了顧洵的脾氣,自然也知道他與姜乙兒的事情。
因爲之前沒有機會得見過姜皇后的聖言,所以並不知道乙兒和當年的姜皇后是何其的相像,但對這對姻緣也還是抱着不贊同的想法。
一是家世身份,顧洵將來是能入閣拜相之人才,妻子最好也能娶一個對他有所幫助的世家,就算不能,也不該是姜家這樣見不得光的家族。
二是乙兒的年紀,她還太小了,就像一朵嬌養的鮮花。也正因爲這樣,顧洵會把更多的時間放在維護夫妻關係之上,這並不能幫助顧洵,反而會是拖累顧洵。
正因爲這樣,他雖然沒有表現出對這個未來主母的不喜歡,也在心底默默的考量。
今日就是這樣的一個機會,顧洵交代他照顧好乙兒,他自然會保護她的周全,可他要看看,她到底有什麼樣的能力。
可以當得起將來顧家當家主母,以及姜皇后後人的身份。
雷頡在旁邊着急的時候,木先生卻一點不急着出手,事情好像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乙兒擡頭看了一眼天空,隨後嘴角微微上揚,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朱脣輕啓,雲淡風輕的吐了幾個字,“你想怎麼比?”
李天諾有些惱怒,這個人怎麼油鹽不進的,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誰,他可是司天監的監副,贏她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關鍵就是他想還是不想而已,贏了她那是自然的,可到時候說他李監副欺負人家一個小姑娘,傳出去得多難聽啊。
他都給了她臺階了,沒想到這個小姑娘像是一點都不明白似的,還真的要和他比不成?
猶豫了一會就耽誤了些時間,讓郭晨飛都忍不住推了推他,“表哥,你還猶豫什麼啊,她都這麼辱罵李家了,難不成還真要讓李家成爲其他人的談資不成。”
就在李天諾下不了主意的時候,乙兒又淡淡的開口了,“你不敢了嗎?”
這時不止是她了,周圍其他圍觀的路人也開始指指點點起來,那句你不敢了嗎,幾乎是刺痛了他的神經。
“好,在下不才在司天監擔任一小小監副,年紀又比姑娘大,要比什麼,就由姑娘來定吧。不過我李家學的是天象曆法,與普通的江湖算子不同,不會替人開卦算卜,這一點恕在下並不涉及。”
乙兒的笑意更深了,現在的盲目自信只會讓他一會從雲端跌落的更慘,而且這麼狂妄自大又看不起算卜的樣子,可真讓人厭煩啊。
李天諾從小在母親和姐妹中長大,長大之後又一帆風順,從來不用看別人臉色生活,這話一出,在場問卜的人臉色就不好看了。
感情他瞧不起算卜的人,他們這些來求卜的人又算什麼呢,到底是當官的就是看不上平明百姓,還是神卜大師好,平易近人沒有架子。
最重要的是她算的準,有能力的人自然比旁人氣性大一些的,即便是剛剛她們主僕二人對李天諾的一番語氣不佳的話,也在他們眼裡成了性格直爽。
是啊,在他眼裡看不上的算卜,卻是她姜家的心血,你又憑什麼拿偷來的官位和成就,來瞧不起別人的長處呢。
不過沒關係,沒有什麼是她不會的哦。
“那就好,那我們便避開這個不比,我雖然是個女子,好在家中教養得當,恰好什麼都會:),既然這位李大人擅長天象之術,那我們就比天象!”
也許是乙兒的話太過的直白了,就差話語間□□裸的嘲諷李天諾,嘴上說你來定比試的內容,其實又這個不會那個不行的。
圍觀的人羣竊竊私語的聲音越發的響了,“嘖嘖,還說是個大官呢,我還以爲是有什麼本事呢,沒想到還不如一個小姑娘。”
“就是,你不如直接說你會什麼好了,還擺譜裝作讓人家出題,其實是不會的不比呢。”
“神卜大師我支持您!不管輸贏您都是最厲害的!”
也不知是誰先帶頭說了這麼一句,人羣裡就有其他人跟着也喊了起來,漸漸的所有人的風向都變成了一邊倒,這哪裡還是什麼比試啊,簡直成了她的個人展示。
饒是李天諾脾氣再好,也忍不住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姑娘休得欺人太甚!”
“怎麼現在就惱火了?那你可得悠着點,這樣的程度根本就不叫欺負你。”等你知道什麼叫做痛苦,什麼叫做欺負的時候,你纔會痛不欲生。
木先生一直饒有興趣的看着,看着這位小小的姜姑娘,是怎麼把被動的局勢變成了對她有利的形勢。
雷頡到底還是太稚嫩了些,就這樣的場面還能算是姜乙兒吃虧?明明是這個傻頭傻腦的李天諾自己送上門來,還把臉給湊過去給人家打纔是真的。
倒是他一開始也輕視了,果真有些事情是不應該只看表面的,尤其是姜家的人,這鐘虧他都吃過一回了,怎麼還不長記性呢。
李天諾深吸了一口氣,他快把這輩子所有的涵養都丟在這裡了,他怕再不開始,他就會忍不住拂袖而去了。
“既然都如姑娘的意了,我們可以開始比了嗎?姑娘既然說比天象,如何比,又怎麼算輸贏呢。”
乙兒其實對這些還是很看得開的,怎麼比都隨意,反正最後都是她贏就是了,她在意的可不是這個。
“我們比誰說的準,從此刻起酉時爲限的天象變幻,如何?”
李天諾也擡頭看了一眼天空,呵了一聲,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那若是一人說的早一人學他,又如何來判別呢。”
乙兒一雙發黑的眼裡充滿了笑意,“不用擔心,不管你說的是什麼,我都和你不一樣。”
說完之後還用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張了張嘴巴,用口型比了幾個字,“反正你一定會輸。”
李天諾眼睛猛地瞪圓,真是欺人太甚了!“且慢,姑娘既然說是比試,那就該有賭注吧,若是我輸了,我李天諾馬上辭官歸家,並向姑娘道歉,承認是我李天諾技不如人,若是姑娘輸了又如何呢?”
乙兒好像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輸的這件事,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就點了點頭,“若我輸了,那我自請五雷轟頂,天火焚燒,永奉李家爲主。”
李天諾又覺得有些過了,不過是場小小的比試而已,他沒有想過要讓她發這種毒誓的,她到底和李家有什麼樣的恩怨?
要讓一個小姑娘,到如此的地步,還是說她就是有這樣的自信?
爲自己突然冒出來的這個想法所震驚,李天諾趕緊搖了搖頭,他輸是絕對不可能的!
一旁的郭晨飛卻笑容陰狠的很,險些都扭曲了一般,就是要這樣,要讓所有得罪他的人都睜眼看看他們的下場,心中彷彿已經看到了一會表哥贏了之後暢快的樣子。
而杏兒則是有些擔心,她是很相信姑娘的本事,可這個姓李的好像也很厲害的樣子,這樣真的沒有關係嗎?
“木先生這樣真的可以嗎?若是真的出了事,被大人知道那就糟了。”
“糟了?誰糟了?你等着看吧,糟了的人可不是這位姜姑娘,你看看她全身顫慄的樣子,那根本就不是害怕,而是興奮!傻孩子,你還有的是要學的地方呢。”
正如木先生所說的一般,乙兒現在非常的興奮,興奮到雙手都在顫抖,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既然如此,那就由姑娘先請吧。”李天諾伸出手掌做了個請的動作,乙兒擡頭看向天空,雲已經聚集在一起了,馬上就要變天了。
她已經知道了,笑開了顏,“你先。”
李天諾險些被她的一顰一笑所迷失了心魂,心底竟然升起一絲驚豔之色來,若是這個小姑娘心思正常些那就好了,沒準他還能向母親求娶她。
但又在下一秒晃過神來,他怎麼能動這樣的心思呢,強迫着集中了精神擡頭看向天空。
兩個比試的人看天空那是瞧天象,可偏生的這個舉動,讓周圍的其他人也跟着好奇起來,只要這麼看一看天空就能看出接下來的天象變化嗎?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跟着仰着頭,一個人這麼做有些奇怪,可一羣人都這麼做,反倒是不看的人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日京師就流傳起了許多不同的說法,有的說是在天空看到了天尊顯靈,有的說是看到了祥瑞,總之絕對不肯承認,他們仰了半天的脖子,結果什麼都沒看到!
真是太丟人了!
李天諾到底是從小就學了天象方術的,不比那些江湖道士濫竽充數,倒是有些真本事。
但他也還是有些猶豫,他好似看到了雷雨雲,但不過一晃而過,可能是眼花了吧,這會才二月間,春雷一般都會在三月四月間出現,一定是看錯了。
前幾日父親還說過,最近的天象並沒有什麼異常的,若是提前會有春雷,父親肯定會知道的。
因此即便是看到了一眼,也還是當做沒有看到過,朗聲道:“從此刻到酉時,午時會起風,未時會有雨,雨過兩個時辰,正好酉時將會雨過天晴。”
說完之後目光灼灼的看着乙兒,好似在等她的意見。
沒想到乙兒卻搖了搖頭道,“錯!午時起風,未時有雨,可與你不同的是,我還知道酉時雷起驟雨落!天雷昭昭,天火將至!”
作者有話要說: 杏兒:恕我直言,你們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