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半的原因,就是我真心好奇,老顧的內線是不是諸大人,所以,就乾脆自投羅網來證實一下。”
王策灑然一笑,聳肩:“反正皇帝不會殺我,一次逃不掉,還能逃第二次第三次。”
諸相如笑了:“不錯,如果是我,索姓拍拍屁股就能回去,那就冒險一次也無所謂。”
王策深以爲然:“我又想,不是談大人,不是解大人,不是許大人,爲什麼還不是諸大人?套用談大人一句話,我很喜歡胡思亂想。尤其我在躲藏的時候,很無聊,就想得更多。”
“躲藏在一個密室裡五天,很容易胡思亂想。然後,我想啊想啊,以前沒想到的想到了,想不通的一下子就通了。”
“這又是一個漫長的故事了。我們不妨從頭說起。”
諸相如神色不動,綻放一抹冷意:“你說,我們有時間。”
“那就從十七年前說起吧。”王策一派說書先生的悠然神色,擊掌大聲道:“話說,十七年前發生一件事,影響很大,也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甚至東洲的未來。”
如果沒有逼宮,北唐百分之一千的早早就開戰了。
“不過,這個故事牽涉的人和事太多了,那個故事還是等我見了皇帝,再跟他講一講。現在就先說一個人。”
王策捧手呵氣,暖暖手,和諸相如一道屹立在山巔:“很多人都注意十七年前的一些大人物,卻沒想到,如今的一些大人物在十七年前沒準也是一個不惹眼的小爛仔。”
那一年,談季如新任爲指揮同知,解世銑正在做一個過渡指揮使,沒想到會“過渡”這麼多年。
那一年,程松林輔政還是吏部侍郎,王壽是內閣排名第五的輔政。許重樓是御林軍的參領,諸相如是北衙的一個總領。如果沒有那一年的許多事,很多人都坐不上今天的位置。
“那一年,諸大人是一名總領,罡氣境修爲,沒榮銜,很普通。”沒榮銜的總領,就低了半級,意味升遷無望。
一樣是總領,王策的榮銜是正四品,爲升遷同知奠定了牢固基礎。沒榮銜的總領不過是正五品,要按正常速度,那起碼得熬出榮銜,然後立功纔是鎮撫使,然後才輪到參贊。
諸相如當年沒榮銜,不出挑。說句老實話,那真正是排隊都輪不到他。要是正常,諸相如今曰估計最多加一個鎮撫頭銜,在總領的位置上苦逼似的熬着。
王策笑笑:“我就忽然好奇,諸大人當年做了什麼,如此神速升遷?”
“也是運道不錯,我正要查的時候。忽然就叛亂了,我恰好節制京城。”王策笑眯眯:“有人事後說我馳援陛下太慢,本該早兩三天的。”
“那兩三天,我在幹什麼?我就查啊,我心裡有疑問,我睡不着,我就查。恰好那時候京城裡天大地大我最大。洛思雪擋不住我,敬元成也要服從我,你說,如此優勢的環境,我有什麼是查不到的呢?”
諸相如點頭:“不錯,兩三天足夠你查出很多東西,看到很多絕密了
。”
“沒錯。”王策擊掌大讚:“然後,我就發現,諸大人當年是一個小小的總領。皇室逼宮的時候,諸大人在幹什麼?”
王策掰指頭,有板有眼:“方千里那時是一衛北武軍的總領,加入叛亂了。所以,京城常駐三衛北武軍,當年卻只有兩衛去追殺了公主的殘部。”
“我從檔案裡發現,方千里率領那一千北武軍,在叛亂裡的行蹤,似乎很模糊,爲什麼沒能追擊公主的殘部。我就想,如果我是皇室,我要逼宮,方千里能幹什麼?”
…………“供奉。”諸相如挺直腰板,緩緩吐出兩個字。
“就是供奉。”王策淡然,裡應外合解決掉供奉:“不過,他似乎沒成功,導致那一千北武軍被包圍或拿下,所以後來沒法追擊。是誰破壞的?”
“叛亂一起,誰有餘力?誰是最不被重視的?”
諸相如嘆了口氣:“五處,除了五處,我想不到還有什麼了。”
南衙的部門機構基本照搬北衙,南衙的五處是中央保衛處,北衙也是一樣。不過,皇帝身邊有大內營,外圍一點有御林軍,再外圍還有宗室軍,北衙的五處基本就是最外圍的保護力量。
北衙的五處所謂保護皇帝基本就是擺設力量,連自個都從不放在心上,是北衙最弱的部門。皇帝真要淪落到靠五處來保護,那就已經是擺在茶几上的杯具了,腦袋都不知掉了多少回了。
靠北衙五處來保護皇帝?那無疑是笑話,誰都不會考慮這個不靠譜的主意。之所以會有一個五處,無非就是皇帝搞平衡,安撫北衙的情緒罷了。
王策快樂的笑了:“所以,給我是皇室,我也不會在意一個所謂的五處。不過,那時五處卻是北衙唯一能騰出來的力量。”
“恰好我又發現,當年北衙七處總領報的是戰死,檔案裡記錄的,卻是……”
諸相如終於動了動身子,聲線低沉:“當年,我是身份最低的五處總領。時局變化,我率領五處出擊,營救供奉處!”
“所以我佩服你。”王策絕無一絲一毫的譏笑,當年局勢之混亂,他都未必有把握,諸相如能一舉捕捉機會,察覺供奉處是關鍵,並且果斷出擊,這份眼力這份決斷,絕對屈指可數。
諸相如淡然,目光凝重,彷彿被王策的言辭帶回那個夜晚:“我解救七處之後,與七處總領有分歧。他低估了局勢,沒認識到那是一次叛亂。”
他的每一字就像從九幽擠出來的,森然無限。
王策深深吸了一口氣:“七處的供奉是非常關鍵的力量,換了我,也絕不容許胡亂揮霍。所以,你只能斬了他,斬人立威,挾營救之恩,節制七處!”
“局勢緊急,不如此不足以控制七處。”諸相如默然,出了一口長長的氣息,白茫茫的霧氣讓他的面孔一時模糊。
王策笑嘻嘻:“我就說,難怪我會是你的女婿,原來我做過的事,老岳父以前就做過。”
“然後,我猜諸大人率領七處和五處,一起去馳援陛下了。”
“不過,我真真好奇死了
。爲何種種絕密檔案裡,卻再沒有大人的行蹤?兩衙沒有,守備軍沒有,御林軍也沒有。那段消失的時間,這一批高手是在哪裡?”
五處或許不值得一提,可是七處的武力,那是相當龐大。供奉處,那是名義上節制了北衙所有的供奉。這個名義上,當解世銑不在的時候,那就成了實際上的節制。
當時,可以說北衙至少一半甚至更多的供奉高手,恐怕都被諸相如控制了。回憶一下,王策在京城平叛的時候,宗室和世家供奉都提前回家了,解世銑又帶走一批,仍然還剩下大批高手。
從此,足以推斷,當時諸相如率領的一批高手是多麼強大的一支武力。然而,這股武力卻消失了。
“諸大人?”王策忽然喚道。
諸相如失神恍惚,看着天邊,彷彿陷入了一個恐怖的記憶當中。
王策細心端詳,山巔的寒風不住的吹拂,二人一動不動。諸相如彷彿陷入一個噩夢中,被噩夢糾結不去。
…………良久,一波刺骨的風聲呼嘯而過,諸相如一個激靈,甦醒過來。
竟然面色慘白,像是被寒風吹出來的,又像是被一種可怕的往事給駭出來的。
王策一臉春風,醞一抹淺淺的笑意。看來,岳父大人當年嚇得不輕呢。真心好奇,發生了什麼,會給一名武尊留下如此駭人的回憶。
文繡公主的死,也不簡單。不論是否皇帝所殺。皇帝寵愛妹妹,能理解,不過,寵愛到被皇室認爲出格的地步,那就有點離奇了。
寵愛文繡,寵愛到被逼宮了,仍然不肯讓文繡去死來保住皇位,這一幕似乎似曾相似呢。細細思量,這跟入冬時節的那一次逼宮似是如出一轍。
皇帝寵溺文繡,寵溺他王策,幾乎寵到寧願殺光皇室,丟了皇位都不願放棄,那就不是離奇,而是荒唐,是天方夜譚。就好像老虎不吃肉了,政斧不收稅了,一夜之間全世界的男人全不見了,就剩你一個了。
或許因爲地處西北,諸相如總覺得這灌入口中的風,總有一些發苦,像塞了一嘴黃沙似的:“你猜的不錯,當年我的確馳援陛下去了。”
“那是一個秘密,沒人會知道。包括你。”.
王策泛漾一絲笑意:“是你把我交給老爹的,陛下肯把這種事交給你。那隻說明,在公主死前,你就已經得了陛下的信任。”
“短短的時間裡,會有什麼事,能令一個天姓多疑的皇帝,信賴一個小小的陌生的總領?”
王策眨眨眼,哈哈放聲大笑:“我小時候很活潑,有時跑得老遠,跟別的小孩子打架,打破人家的腦袋。或者,偷人家的果子和黃瓜等等。”
“然後,回家的時候,我和小夥伴就會互相約定,要保守秘密,不然就再也不跟對方做朋友了,也不跟彼此玩兒了。”
“有時,大人和小孩的道理,本來就是相通的。”
諸相如的眼神猛然變得銳不可當,竟彷彿實質一般刺人,真氣鼓盪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