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寧方面,不想把北唐京城之亂這個髒水給接上,也不想戴這頂嫌疑帽子。
於是,哪怕北唐東北軍暫時沒有士氣,東寧軍也被迫暫緩攻勢,保持安靜的對峙態勢。這會兒要是動手了,那就真有嫌疑了。
安靜了七八天,嫌疑盡去,東寧軍纔不慌不忙的重新發動攻勢。
數萬東寧軍像潮水一樣奔騰而來,顏鼎親自坐鎮前線,指揮作戰,施展了他磨盤一樣的防禦手段。
“親力親爲,不是一個軍事統帥的態度。顏鼎,始終還是差了一點。”
王策一邊看着前線的廝殺,一邊惋惜的述說一個事實:“如果他能過這一關,領悟這一點,我是說,能大膽的放權讓部下自主作戰,也就差不多勉強合格了。”
他親自帶來的一批將領,燕自愁和管縉雲等,都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也不盡然。”諸相如悄然走過來:“大多數出色的將領,都在南方,顏鼎手底下沒幾個能單獨作戰的高級將領,他就是想放,也不敢放。”
“也是。”王策釋然,忽然笑了起來:“那豈不是說,北唐軍至少七成出色的高級將領,基本都是出自我的南方戰區?”
“這個,算不算是出自我王策門下?”
燕自愁和管縉雲等將領,心都衝到喉嚨口了,心臟砰砰猛跳,顏色瞬間就變了。
這話兒的味道,就不怎麼對勁了。
王策戲謔的掃視,心想會不會把他們給嚇壞了?
諸相如不動聲色:“如果他們認,那就算,不認,那就不算。”似乎意有所指,管縉雲和燕自愁面如土色,這是警告嗎?
南方戰區經過幾次人事調整,革職的,調職的,升遷的。目前大多數正三品以上的高級將領,都是被王策親自提拔上來的,絕對算是出自他王策門下。
王策戲謔一笑,擺擺手:“好了,你們姑且退下,辦自己的事。”管縉雲等慌忙的各自離去,這話題太危險了。
就像諸相如說的,北唐軍至少有七成的出色將領,門下將星如雲,統轄南方軍,加上兩衙。王策作爲北唐頭號名將,脅以南北之戰之威。
只怕不是一個人會問:王策,你想幹什麼?
諸相如沒問,他向人交代一下。很快,在戰場上活躍的躥來躥去的海棠姑娘,被喊回來了。
諸相如凝視戰場,忽然道:“陛下和軍機院,要求你北上,是想你發揮作用。你真的不想參與?”他對王策的稱呼,似乎說明這是一次私人之間的談話。
王策撇嘴,反問:“我真的有必要參戰嗎?”
“只怕,陛下對所有事都有計劃,都有安排了。輪不到我來插手。”
諸相如神色不變:“七八天後,陛下就能返回京城了。十天後,就是年節。”
“京城之亂……”
諸相如沉吟良久,緩緩道:“你該知曉陛下的意思。”
王策眯眼,輕輕的呵一口白氣:“我只知道,我和神恩會是死敵。”
諸相如沉默,示意邊走邊說。一邊往大營外,偏僻的冰天雪地中走去,一邊低聲說:“你是陛下唯一的……陛下的意思,其實很明白。你很聰明,爲什麼有和陛下反目的說法?”
王策譏笑:“皇位而已。”一頓,吹了一個口哨:“兩位大叔。”
半帝王魂和小武帝悄然無息的來臨,然後,互相看了一眼,小武帝自動放出罡氣,隔絕聲音。
諸相如不由皺眉,他和王策的談話,要談起顧博的秘密,這不方便給外人聽到。王策淡淡道:“兩位大叔都知道,我不瞞他們。”一頓,重新轉回話題:“只是皇位而已。”
諸相如瞄了半帝王魂和小武帝一眼,二人果然神色不變,他嘆息道:“是人皇的皇位。”他目不轉睛的看着王策。
王策是琉璃武宗,諸子學士,普通皇位絕對不可能對他產生任何吸引力。但是,人皇的皇位不一樣。
九洲最大的權勢,天下無敵的武力,最至高無上的地位,唯我獨尊的皇權,也不會因而減少壽命。恐怕連無上武燕京很難拒絕。
人們反抗人皇,可沒人會抗拒成爲人皇。
……
……
王策笑笑,說不出的諷刺:“我說了,我和神恩會是死敵。”
“陛下爲了讓我繼承皇位,就勾結神恩會,殺光皇族的繼承者和潛在繼承者。你覺得,我真的應該感激他?”
海棠張大嘴,心臟砰砰直跳。原來,原來京城之亂,是這麼回事?是爲了殺光皇位繼承人和潛在繼承人?
諸相如無言以對,好一會才嘆氣道:“也許,陛下有苦衷?”
苦衷?顧博一心爲我掃除繼承皇位的障礙,我真的應該感謝他嗎?王策諷刺的抽抽嘴,說良心話,他真的找不到一絲一毫顧博會對他不利的證據。
就像,顧博也絕對找不到,王策會對他不利的哪怕一絲一毫的證據。
風雪驟然加大,王策攏攏衣領,神色平靜看向廝殺的方向。此處,距大營十多裡,已經看不見戰場了。
走在風雪中,王策平靜的說:“你知道我爲什麼不想參加東北戰役嗎?從一開始,我就沒想過要參與。”一頓,他挑眉:“或許參與,但肯定不是以你們想象的方式。”
諸相如和海棠都很安靜,王策吸了一口冰寒的空氣,像老鼠一樣在胸膛中竄動:“也許,東北戰役不是你我所看見的這麼簡單。”
王策驀然側臉,眼神玩味:“也許,東北戰事只是一場戲。”海棠張大嘴。
諸相如猛然擡頭,吃驚不已:“做戲?”王策仔細端詳他的神色,基本確認他真的不知情。
王策的笑越發的燦爛:“猜一猜,反正也不會死,對不對。”
“神恩會和我是死敵。”王策這是第三次說了,三次強調,讓人若有所思:“死敵的意思,就是你死我活。”
“我這個人呢,不是心眼很多的那種人。可我也不是那種傻乎乎的輕易被暗算的人,我很喜歡享受,於是,我很怕死。一個怕死的人,對危險是非常敏感的。”
王策笑眯眯,風雪交際,他的笑容有點模糊:“世事險惡,我從不忌憚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敵人。往最壞的猜一猜,猜錯了,大不了就是愚蠢可笑一次,猜對了,就保住自己的小命。這無疑是相當划算的買賣。”
“要不,我猜一猜?”
王策瞄了諸相如一眼:“我猜,陛下和神恩會勾結了。神恩會和我肯定無法共存,於是,我又猜,陛下會給一個和我有關的承諾。具體是什麼承諾,我就不猜了。”
說完,王策安靜下來,一邊走一邊看了半帝王魂一眼。
諸相如沉默良久,緩緩道:“陛下是……”他看半帝王魂和小武帝一眼,才繼續道:“陛下是你的父親,你是他唯一的子嗣,無論陛下做什麼,都絕無可能害你。”
“今天陛下所擁有的,以後所擁有的,統統都會交給你。你不該,也沒必要懷疑你自己的父親。”
王策沒吭聲,悠然的走在雪地上,用力的踩出一個個深深的腳印。
然後,王策回頭,看着一串腳印,像是在回顧十多年走過來的經歷:“說完了?”諸相如點頭,他沒必要在這上邊多說什麼。
王策咧嘴一笑:“我就問你一句,你真的相信他不會害我?”
“你是顧博的嫡系,跟了他多年,我就問你這一句。你敢不敢肯定的回答我。”
風聲呼號,大雪繽紛。
諸海棠用力的看着父親,看着未來夫婿,悄悄的握住拳頭,心情複雜的等待!
顧博,是不是真的不會害王策這個唯一的子嗣?
諸相如神色不改,垂首沉默,沒人能看見他的眼神變幻,有一些些的苦惱和困擾。作爲顧博的嫡系,他不是最接近顧博的,但也不是最疏遠的,他敢肯定嗎?
一言不發的沉寂中,王策灑然迎風走動,海棠的心漸漸下沉。
王策踩着厚厚的雪,一步步走上一個小山。忽然,身後傳來話音:“你和陛下是父子,你不能對付陛下,陛下也不能對付你。不然,很多人會無所適從。”
王策綻放一縷笑容,回頭咧嘴:“我這個人,喜歡享受,凡是喜歡享樂的人,很少會主動招惹麻煩,防守反擊纔是這種人最喜歡的方式。”
這是承諾。王策的承諾,諸相如和某些人的承諾。
站在山包上,王策頓足不前,眺望被風雪模糊的天際,輕輕的說:“快了。”
也許是故意,也許是無意。半帝王魂和諸相如都恰好聽見了,“快了”。
“岳父大人,你知道陛下的行蹤嗎?”很少有人會注意,這是王策半年多來,第一次這麼親近的稱呼諸相如。
諸相如心中咯噔一下:“陛下莫非不是在巡……”
王策打斷,笑眯眯道:“陛下去了荒蠻五洲,或者這麼說,他去了神恩會老窩。”
“神恩會,畢竟是一羣可憐又可恨的白癡,一次又一次的被人利用。”王策搖頭,好氣又好笑,能把大好局面折騰得崩壞,那也真是神恩會的本事。
顧博滿意了,密謀多年,終於把神恩會最後的價值也榨取了。
諸相如默然不語。他不知道顧博的行蹤,也不知道顧博去了荒蠻五洲。
王策呵氣,一道蒼茫白霧蒸騰不已:“神恩會最後的價值,就是東寧。”
“甭管現在打得多麼激烈,都只是表象。如果我沒猜錯……”
王策翹嘴一笑,似乎諷刺,也似乎是警惕:“陛下會把神恩會最後的價值,也連騙帶詐的壓榨出來。”
“快了。”
風雪中,旁人看不見王策的臉部表情,只隱約看見他似笑非笑,意有所指。
這個冬天,也許會出人意料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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