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木蘭聽到這個提問的時候,瞬間表現出來的反應就好像被人忽然抽了一鞭子似的,她深吸了一口氣,想要開口說話,可是一眼撇到身旁的大女兒、大女婿,又好像氣球被人放了氣一樣,迅速的蔫了下去。
秦若男明白過來,正要開口對魯安菊和盧吉說話,被安長埔輕輕的壓了一下手臂,示意她不要開口。
“要不這樣,二位跟我到外面去,你們母親的筆錄很快也會做完的。”安長埔開了口,一邊說一邊率先站起身來,示意二人也起身跟着自己出去。
盧吉用近乎於慢動作的速度站起身來,魯安菊依舊坐在遠處一動不動。
“我不走,我要在這裡陪着我媽!”魯安菊說着,一伸手把母親的胳膊挽進自己的臂彎,不但沒站起來,反而把屁股朝丁木蘭那邊挪了挪,和她坐的更近了。
丁木蘭木然的任由大女兒把自己胳膊抱在懷裡,對此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對於魯安菊此刻的貼心和關懷毫無感應。
“秀孝心請換個場合,如果真的關心自己母親,也不差這一時半刻。”這一次,秦若男沒有理睬安長埔暗示自己不要對魯安菊講話的動作,冷冷的擡手一指會客室的門,“現在請你們配合我們工作。”
魯安菊的眼神瞬間不復方纔的悲悲切切,變成了憤怒,她還沒等發作,盧吉便立刻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從沙發上拖了起來,對秦若男笑了笑,拉着魯安菊跟在安長埔身後走了出去。
魯安菊在自己的丈夫面前,倒是顯得格外溫順。
會客室的門被安長埔在門外重新關上,丁木蘭這個時候才悄悄鬆了一小口氣,看着秦若男的目光裡竟然有一點點的感激。
“安梅這孩子……”她不知道是在替女兒打圓場,還是傾訴自己的感受,“性格像她爸爸,什麼事兒都得依着她,脾氣也不太好,平時在家裡霸道慣了,在外面也不知道收斂,我從她十多歲以後就管不了她了,平時在家裡除了和她爸親,她爸說話她還能聽進去幾句,其他人說什麼她都不理。”
“我看她在她丈夫面前還挺溫柔聽話的。”秦若男略帶諷刺的說。
丁木蘭嘆了口氣:“一物降一物唄。”
秦若男對她點點頭,沒打算繼續探討那個讓自己不喜歡的魯安菊,重新把話題帶回到之前的事情上:“方纔,你是不願意當着女兒女婿的面談論魯民做變性手術的原因,對麼?”
丁木蘭這一次沒有遮掩,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承認了秦若男的說法,說起這個話題,就等於又觸及了她的傷心事,讓她的情緒再度落回谷底。
“其實,魯民他老早就想當女人了。”丁木蘭沉默了一會兒,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用粗糙的手指使勁兒的揉了揉乾澀的眼睛,“這事兒我倆剛結婚沒多久,他就跟我說了。說他原本是不想結婚的,但是父母不同意,因爲這件事,他爸還狠狠的揍了他一頓,我也是介紹人去他家裡頭提,他爹媽覺得不錯,所以才定下來的,魯民說反正他根本不想結婚,非結不可的話,和誰結婚對他來說都一樣,沒區別,所以才同意的。”
“既然他那麼早就萌生了這樣的念頭,爲什麼還會同意結婚呢?正常來講,如果他真的不肯接受婚姻,旁人再怎麼施壓,應該也是無濟於事的吧?”
“我公公還活着的時候,和魯民有個約定,說是因爲魯民他大哥家裡已經生了兩個女兒了,如果我們倆能生個孫子,就同意不管魯民想當女人的事情。反正那會兒家裡也沒什麼錢,咱國內能做那種手術的醫院好像也不怎麼多,魯民就答應了。”
“他想要做手術當女人的這件事,你們同村的人知道麼?”秦若男問。
“剛開始不知道,我原本也不知道,只是覺得我倆結婚之後,他……他不太願意……碰我,”丁木蘭面紅耳赤的說,“老大出生之後我們倆就開始分房睡了,因爲生的是個女孩兒,所以我公婆就好說歹說的勸他,軟的硬的辦法都用過了,好不容易讓他答應再生一胎,之後就無論如何都不管他的事了,就這麼着,纔有了安梅,可能我公婆那會兒也沒想到,他們大兒子生了兩個閨女,到了小兒子這裡又是兩個閨女,就變卦了,非要我們生老三,魯民因爲這事兒生了好大的氣,和他父母鬧掰了,從那之後,他的事情就傳出去,後來大夥兒就都聽說了。”
聽到這裡,秦若男忽然對半個月前瘦弱卻一臉倔強的魯安梅有了推測:“魯民因爲這件事,所以對魯安梅一直不太好吧?”
丁木蘭嘆了口氣,說起小女兒,滿眼都是心疼:“魯民對安梅也不是不好,他就是不理孩子,安梅的性格又像我多過像她爸,有點兒倔,不太懂得怎麼討人歡心,魯民也嫌她生成了一個女孩兒,壞了自己的事兒,所以對安菊倒還挺好,在家裡幾乎正眼兒都不看安梅一眼。”
“魯民有沒有和你說起過他爲什麼會那麼想當女人?”
“沒有,說句話不怕你笑話,魯民不太瞧得起我,這種問題就算我問了,他也不可能搭理,反正他對這件事兒挺執着的。”
丁木蘭說到這裡,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有羞於啓齒的爲難,也有提起丈夫一心想做女人這件事的傷心:“我剛纔不是說,安梅出生前我們就分房睡了,生了安梅之後也一直都是那麼過的,但是我發現了好多次,他趁我不在家的時候,偷偷到我那屋去穿我的衣服,他還總是說我太不注意形象,穿衣服也不會買好看的,也沒有什麼像樣的化妝品,連一丁點兒女人該有的魅力都沒有,還說,假如他生成個女人,肯定比我要好得多。”
說到這裡,丁木蘭的眼圈泛起幾分紅潤,原本乾澀的眼眶溼潤起來,她微微仰起臉,使勁兒的吸着氣,終究沒有讓眼淚流出來。
“所以說,魯民想要做女人的事,你們家反對最激烈的是魯安梅?”得到了丁木蘭肯定的答覆之後,秦若男接着問,“後來他開始穿女裝,並且同村人都知道了你們家的事情之後,那些人裡面有沒有誰對這件事表現的特別深惡痛絕?”
丁木蘭怔怔的回憶了半天,搖搖頭:“除了孩子她大伯因爲賣墳地的事情和魯民差一點打起來之外,別人好像沒有太恨這事兒的,反正也和他們沒關係,他們無非就是看看熱鬧,談不上啥深惡痛絕。”
“那你呢?”秦若男忽然問,“你真的理解和支持魯民去做手術的事麼?”
丁木蘭苦澀的笑了:“橫豎也攔不住,不理解還能咋辦?我要是早知道他會死在這事兒上,那就算是拼命,也絕對不能同意。”
“現在還不能確定他的死於這件事是不是有關聯,你先別多想。”秦若男安撫過丁木蘭,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既然婚後知道了魯民一心想要做女人,對你根本沒有感覺,爲什麼不乾脆趁早離開他?”
“哪能說離開就離開呢!我是個傳統的人,一輩子只跟一個男人過。”丁木蘭幽幽的嘆了口氣,眼淚終於從眼眶裡流了下來,“再說,我打從還是個姑娘開始,就喜歡魯民,就算他不喜歡我,起碼也不喜歡別人,這麼守着他,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