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詞,我的理解是:不死就是活着;無爲是沒辦法作爲,沒辦法改變什麼;慈悲是對他人的慈悲,是善良;眼見就是親眼看到或者親身經歷。所以四個條件疊加起來,可能就是說,如果有那麼一個人,他很善良,雖然很熱心地想要幫助那些自己看到的有困難的人。但他發現自己並沒有辦法去改變什麼,而是隻能看着他們一個個死去,只餘下自己痛苦的活着。“
聽着傅易玲的話,李想的嘴角慢慢牽起了一個古怪的笑容,不自覺地摸了摸下巴處剛剃完的胡茬,眼神轉移到了桌子中間的那壺花茶上。
察覺到李想不再盯着自己的傅易玲很是不令人察覺的鬆了口氣,聲音慢慢提升回了正常狀態,
”這樣不斷地看看自己想要幫助的人死去,他就會慢慢陷入絕望,最終完全絕望,卻依舊在活着。哥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傅易玲的話又把李想從走神狀態拉了回來,
”嗯,小玲你這想法很不錯!老實說,我自己都沒想到這重含義。我原本的意思跟你這說法也有相通處,但不大一樣。你這解釋倒也很有意思。“
說完,李想慢吞吞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邊端着杯子小口啜着,邊扭頭看向了李靜,
”靜靜,我可愛的傲嬌妹妹,你要不要發表一下自己的看法,畢竟你從初中時就開始聽我講這些東西了,受我影響最大,說不定能猜中我的意思呢。“
李靜很是不屑的哼了一聲,”我就不說,氣死你個狗東西!“
”行吧,看來還得我自己說了。“放下手裡的茶,李想略覺尷尬的笑了笑,
”神罰的這四個詞,確實是疊起來的,小玲的解釋也對,但我原本的意思不是那樣的。“
”我是覺得,人活着就是因爲希望。如果一個人湊齊了後面四個條件,他就會因爲自己的善良而痛苦,絕望。但是,絕望也並不可怕,因爲人在絕望時,死亡可以作爲一種解脫途徑。真正最可怕的是,他一直生活在絕望裡,卻沒辦法死去,只能永遠被絕望包裹。嚐遍看遍所有苦難而不死,我覺得哪怕再厲害的人,再如何心懷希望而存活的人,也會有被這源源不斷地絕望擊碎的一天,而在那之後,他就完全生活在絕望的世界裡。“
”說直白一點就是,無論是什麼樣的人,但凡活着,他的世界必定是有着些許光亮的,那是希望,支撐他們。但這個受神罰的人,就是活在純粹的黑暗中,沒有任何光芒,沒有任何希望。他沒有任何支撐自己活下去的東西,卻死不掉。“
說完,李想又端起了自己的杯子,安靜的喝着茶,桌上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傅易玲聽完後沒有任何反應,低頭默默思考着;常超很隨意的靠在椅子背上,盯着天花板怔怔出神,好像在思考,也好像在走神。
只有態度一直都不大好的李靜反應最快,或者說壓根不屑於思考這麼不着邊際的問題,很直接的發問,”我不理解,我覺得你這壓根稱不上是最殘酷的刑罰,你在扯淡。無非就是絕望唄,人家那些抑鬱症患者不是一直生活在絕望裡嗎?哪有那麼嚴重?“
”嗯?“李想很是疑惑的輕輕轉頭看向李靜,”你知道什麼叫沒有任何希望的人嗎?“
”裝逼犯!哼!“李靜很是不滿的小聲嘀咕了一句。
”行吧,那我就再給你們舉個例子,幫助你們理解希望跟絕望的這個問題。“
”前幾年咱爸幹活出事了,在醫院住了一個多月,我一直在陪護着,咱媽也在。咱爸最開始住在十五樓神外科最西頭的那間病房裡,而且因爲腦出血,也不能隨便動他,只能連牀推着下去做檢查,每次都很慢。“
”咱媽又有風溼,腿疼,也不能站太久。所以每次做檢查都是我先下去排隊,等約上了,快到了,再給咱媽打電話,讓她和護工一塊把咱爸推下來。“
”有一次做CT時,人特多,我從九點多一直排到了十一點多。先排隊預約,然後排隊等叫號。預約完擱CT室門口等叫號時,我碰到了一箇中年光棍。“
”這人其實非常可憐,他爹孃早早就沒了,也沒有孩子,不識字,平時也就靠跟人在工地上幹些雜活掙點錢。那天我看到他時,他自己一個人,一手提着尿袋,一手捏着CT檢查單,臂間還夾着一個CT片子袋,穿的破破爛爛,就那麼站在CT室門口不知所措。“
”CT室門口人很多,但沒人願意幫助他。因爲他的尿袋好像漏了,整個人身上又髒又騷,人又鬍子拉碴的,髒不拉幾的。可能好多人都以爲他是被家人扔在這裡不要的瘋子。“
”你們現在也都二十多了,應該多多少少見過或聽過一些事情了,應該都是知道的,咱們這附近的村裡,這種把人給扔下不管的情況吧,也不少。“
”我看他實在可憐,就過去幫他看了看。他的號是68號,已經過去十多個了,但他不知道,還就在那等着。人家看他髒,又沒人陪着,也沒人願意搭理他。“
”趁着幫他看號的時機,我看了一眼他的一些基本信息:陳星,55歲,睾丸穿刺傷。“
”一眼看過,我心裡就有數了,這估計是工地上幹活時從上面掉下來正好落在鋼筋上了,給扎壞了。“
”哈!“常超忍不住笑出聲來。
李想面無表情地掃他一眼後,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
”你們覺得這好笑嗎?我覺得沒什麼好笑的。“
”後面我跟他簡單敘了幾句,才知道他的一些情況。他不是故意晚的,他是一早就自己從病房下來排隊了,排的號也挺靠前,但不巧今天急診的人太多,都是醫生直接帶着過來優先做CT的。他在那排了好長時間,結果兩間CT室裡一共也就做完五個人,而他的號離得還有三十多個,估計還得好長時間。“
”再回病房的話,等會下來太費勁了,還慢的很,所以他就沒回病房,也沒在CT室門口候着了,直接出去在住院部一樓大門口抽了根菸。“
“咱們縣醫院,你們知道吧?CT室就在住院部收費大廳裡面一點,一樓。”
”抽菸時他就聽到了這邊叫號的聲音了,但是太慌了,就被尿管一絆,摔着了,尿袋也給弄漏了。人家看他髒,也沒人來扶他,本來他行動就不方便,又這麼一絆,相當於把尿管直接往外生拔了一截,疼的直抽抽。他花了好大會才自己慢慢爬起來,還弄了一身的尿,混着一身的灰。“
”好不容易爬起來了,扶着牆慢慢往裡挪,結果可能是有好幾個輪空的了,等他走到時,都已經喊到80號了。CT室的醫生忙的很,不知道他是爲啥錯過叫號的,就讓他重新排隊。後面的人也覺得他是在插隊,都不願意讓他再直接進去,想讓他重排。“
”所以他跟醫生說完後,醫生讓他重排,後面的人也沒人願意幫他跟醫生說,都巴不得他往後排,他自己又不好意思跟醫生說自己錯過的原因,就只能自己站在門口等着,看能不能等會再跟醫生說說。結果後面醫生看他還想往上湊,就直接不搭理他了,就當沒看見他。“
”我去跟他說了幾句話,然後拿着他的單子去跟醫生說了下情況,醫生允許了,讓他下一個就進去檢查。“
”弄好後,我跟他說了,讓他在CT1號室門口等着下一個進去就行了。他也不會客套啥,就一個勁的要給我掏煙,一塊多一盒的那種散花煙。你們見過嗎?就以前工地上常吸的,最差的那種煙,按條買,十八一條。我不吸菸,所以也沒接,就跟他一塊在那等着,等着輪到他,把他扶進去。“
”結果真的到他了,我打算扶他時,他很堅定的拒絕了。他說,‘小老弟,你能幫我把條子遞進去,老哥謝謝你了。但是我身上髒,你別碰,省的髒了你的手,我自己能走。’“
”說完他就那麼扶着牆慢慢挪進去了,醫生伸手要扶他,也被他一巴掌拍開了。“
”你覺得陳星這人咋樣?厲害嗎?“
”最起碼,我還是挺佩服他的。雖然他孤身一人在這世上,但他心中有希望,甚至還極爲難得的在生活的磨難中保留了一些基本的禮貌。“
”當然,陳星他這實際挺嚴重的傷,在生死麪前還只能算小事。“
”我也見過那些生死邊緣的人,他們但凡在活着的時候,無論自己知不知道,其實都是有着些許希望的。“
”即便是你覺得很絕望地抑鬱症患者,他們其實也是有些希望的,雖然不來自於自身。但他們有各種輔助的東西,比如親人的愛,藥物,治療,朋友,或者各種能給他們的灰暗世界帶來光芒的東西。而真正沒有希望的人,又長期沒辦法從外界獲取希望的人,其實往往選擇自殺了吧?“
”只要是活着的人,無論他自己有沒有察覺到,都必定是有什麼東西在支撐着他活下去的,那就是希望,就是光。沒有人的世界是完全黑暗的,除非他已經死去。“
“所以,一直沒有任何希望卻一直死不掉的人,是最痛苦的。”
一口氣說完這麼多話後,李想也不禁口乾舌燥,剛停嘴就立馬給自己灌了一杯茶下肚。
“我有個問題,哥!”
本來一直不先開口的傅易玲這次居然第一個提出問題了,“照你這麼說,我覺得不死加上眼見這兩條就夠了吧,其他的是不是有點多餘啊?”
“畢竟如果真的有這種人的話,長時間的活着的他,看到了那麼多事後,應該早就沒啥感情了,跟塊石頭似的,更不用說想幫助別人什麼的。不想幫助別人,也就談不上什麼都沒法改變的痛苦了。哥你說對嗎?”
大口吞完一杯茶後,李想頓時就覺得舒坦多了,慢吞吞的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合理就行,我覺得你這個想法……”
黑夜給了我黑色眼睛,我卻用它去尋找光明!汗水凝結……
正說着呢,李想的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