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外，通濟默默思索，久久沒有說話。
身爲六境真人，他非常確定一點，那就是自己絕不會遺忘曾經的重要回憶，如果記憶真的模糊了，那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倒果爲因法……”
他反覆低聲訴說着這個名字，然後嘆道：“盛名之下無虛士，二位果然厲害，現在看來，方丈師兄確實是死於此術。”
這無疑是個重大線索，兇手將師兄的腦袋割下來，或許也想混淆視聽，讓人猜不到這一點。
卻不想連一天不到，就被張九陽和嶽翎發現了。
“只是……你們又如何得出，兇手是天尊呢？”
天尊乃是黃泉之首，當年連國公府都敢血洗，堪稱是無法無天，他白雲寺雖然也常常降魔，但對於這等人物還是十分慎重的。
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他絕不會輕信。
“欽天監和黃泉鬥了幾十年，據我們所知，黃泉中的天尊，便掌握此術。”
張九陽並未說太多，只是點到爲止。
“怎麼可能，倒果爲因法乃是我白雲寺最厲害的八大絕學之一，非有大慧根大毅力者不能修行，且從不外傳，天尊如何習得？”
而且是到了第二層斷因果的境界，這可比修行了一輩子的方丈還要厲害，恐怕唯有般若神僧復生，才能與之一比了。
“難道你忘了，格桑尊者是如何學會倒果爲因法的了嗎？”
通濟一怔，而後一字一句道：“聖地！”
想要修煉白雲寺的法術，首先就要出家爲僧，然後晨鐘暮鼓，吃齋唸佛，歷經層層考驗，才能開始修煉。
這還只是外門弟子，想要觸及一百零八絕學，必須成爲真傳弟子，拜入某位高僧門下。
方丈沒有收過弟子，其他僧人並不會此術，因此不可能是從寺內流傳出去的，那就只可能是聖地。
畢竟格桑尊者說他曾進入過聖地，然後學會了倒果爲因法。
“不錯，所以我們需要進入聖地看一看，如此或許才能找到確鑿的證據，而且天尊此人，神秘莫測，想要抓住他，也要提前推斷出他的行動，不然就算確定他是兇手也沒用。”
張九陽順勢提出了請求，道：“早一點進入聖地，就能早一點查到更多線索，這件事耽擱不得。”
通濟眉頭緊皺，默然不語，眼中閃過一絲掙扎。
嶽翎見他遲遲無法下決斷，淡淡道：“你家的聖地，外人一個個的都能進，你還在這裡猶豫什麼？”
“難道所謂的聖地，就是專防自家人嗎？”
這句話可謂是殺人誅心，白雲寺的聖地傳承數千年，具有極其崇高的地位，寺中除了方丈外誰都不能進入。
普通的弟子，甚至連聽說都沒聽說過。
可一個格桑尊者，一個天尊，簡直將聖地當成了自己的後花園，一個比一個囂張……
“嶽監侯不必用激將法，此事我需要和諸位首座一同商定，到時候再給你們一個答覆。”
張九陽心中有一絲失落，看起來通濟明顯是心動了，卻還是沒有立刻答應。
可見聖地之中的秘密非同小可，讓這位脾氣火爆的明王傳人，都能強行忍住心中的仇恨。
嶽翎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張九陽拉住了手。
“如此也好，只是我還有一個請求。”
“什麼請求？”
“可否再帶我去看一看那幅《五百羅漢鎮魔圖》，你放心，我只觀圖，絕不進入畫中，更不會去擅自尋找聖地。”
張九陽微微一笑道。
通濟愣了一下，似是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其實他並不擔心對方會找到聖地，不得其法，就算將畫中世界翻個遍，也絕對打不開聖地。
“好，我帶你們過去。”
他並未多做遲疑，其實他心中也對張九陽和嶽翎有些愧疚，畢竟對方是在爲他們白雲寺查案，還查到了重要線索，卻被他們的寺規給擋住了。
不久後，三人再次來到了白雲峰上，停在了那幅壁畫前。
原本長約數丈，氣勢不凡的五百羅漢鎮魔圖，此刻很明顯失去了那種逼人的氣勢，顯得死氣沉沉，就算是普通人都能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壓抑感。
通濟將他們二人送到後，叮囑幾句便離開了。
嶽翎有些好奇道：“咱們真不趁機溜進去查查嗎？”
見到張九陽異樣的眼神，她冷哼一聲道：“是你答應他不入畫中，我當時可什麼都沒說。”
張九陽頓時哈哈大笑，露出新奇之色。
看來和自己待久了，嶽翎也開始學壞了，竟然玩起了文字遊戲，難怪她剛剛一言不發。
“不必，通濟既然敢讓我們觀畫，就證明那聖地極其隱蔽，不怕人搜查，咱們就算進入畫中，也查不出什麼。”
頓了頓，張九陽又道：“更何況我確實是來看畫的。”
之前涉及到方丈之死，他忙於查案，並沒有時間去好好欣賞一下這幅畫，如今總算能靜下心來仔細一觀了。
雖然失去了那股最珍貴的神韻，但畫聖畢竟是畫聖，他的畫作依然有着極高的繪畫技巧，對張九陽的畫畫神通有極大的幫助。
他很快就進入了狀態，一絲不苟地打量着整幅壁畫，不放過任何一處細節，手上則是不斷比劃着，彷彿在空中作畫。 嶽翎見他如此專注，便按着龍雀刀柄，眼眸默默觀察着四周，替他護法。
時間緩緩流逝。
張九陽越發投入，越是參悟，他就越是能感受到畫聖的厲害，不僅是令人歎爲觀止的繪畫技巧，更是每一根線條中所潛藏的畫意。
在他眼中，此畫中的每一根線條上都有着一股獨特的‘意’，似是有生命一般在和他對話。
山的深沉，水的輕柔，木的生機，雲的飄逸……
他感覺到這畫中不僅是五百羅漢，似乎每一根草木，每一縷風都是有生命的，藏着某種古老的密碼。
那是唯有以畫入道之人才能看懂的禪機，否則就算在石壁前枯坐百年，也只能一無所得。
而張九陽，便是時隔數千年後，第二個能夠以畫入道的人。
恍恍惚惚之間，他彷彿看到了一位老人在揮毫潑墨，龍飛鳳舞，滿頭白髮隨風飄揚，豪邁不羈。
張九陽看得目不轉睛，他知道這應該就是上古時那位神秘的畫聖前輩，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感覺自己血脈深處似乎有種莫名的悸動感。
難道這具肉身真是畫聖後人？
一筆、兩筆、三筆……
畫聖在石壁上筆走龍蛇，畫出一方生機勃勃宛如仙境般的世界，其中五百羅漢姿態各異，栩栩如生。
每畫成一尊羅漢，那位羅漢便轉動眼珠活了過來，對着畫聖行禮道謝。
就這樣，一位位羅漢躍然紙上，被賦予了生命。
對於畫畫的人來說，這絕對是一件非常耗費精力的大工程，但畫聖卻一氣呵成，沒有絲毫停滯。
直到最後一位羅漢。
那是天龍羅漢，佛門五百羅漢之首，也是法力最高強，道行最高的羅漢。
在畫到這位羅漢時，畫聖的筆微微一頓，似是在思索什麼。
片刻後，他伸出手指，指尖落下一滴鮮血，剛好滴在天龍羅漢的胸口，再用畫筆輕描勾勒，便成了一顆殷紅的心臟。
咚咚！
張九陽甚至能聽到那心臟跳動的聲音，至於那天龍羅漢，雙目中的神韻立刻飛漲，遠勝過其他羅漢。
至此，五百羅漢鎮魔圖大功告成。
畫聖收筆，卻並未轉身，只是靜靜望着自己的畫作，良久，突然長嘆了一聲。
……
“張九陽！”
“張九陽！”
他耳邊響起嶽翎的聲音，隨後肩膀被輕輕一拍，整個人身軀一顫，從那種奇異的狀態中甦醒了過來。
周圍已經晨光熹微。
他感覺自己纔看了沒多久，但天竟然已經亮了。
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自己的後背衣裳全部都被汗水浸溼了，精神也有種明顯的疲憊感。
在修成了天遁劍意後，元神堅韌如剛，鋒利如劍，他就很少再有這種感覺了，不曾想今日觀畫聖執筆，卻消耗如此巨大。
不過他的眼中卻閃過一絲興奮。
有收穫！
“張九陽，這一夜你都癡癡地盯着那幅畫，我和你說話也不聽，法力更是快速消耗，不是走火入魔了吧？”
嶽翎的聲音中有着一絲擔憂。
正常情況下，她是不會打擾張九陽修行的，可昨晚張九陽的狀態太過異常，幾乎每一息都在消耗大量法力。
六境真人法力如淵似海，就算打上三天三夜都未必會耗盡，可張九陽才只是一夜功夫，就已經揮汗如雨，面色蒼白，法力已經見底了。
也就是他根基異常雄厚，換成其他的五境修士，此刻恐怕已經元氣大傷。
所以在天亮時，她立刻做出決斷，喊醒了張九陽。
張九陽此刻卻無心回話，而是立刻跑到壁畫前，盯着畫中被挖去了心臟的天龍羅漢，目光炯炯。
“怪不得只有你被挖去了心臟……”
“原來你的心，是畫聖用自己的血爲顏料畫上去的，天尊必然看了出來，所以纔將其挖走。”
“以血作畫，以血作畫……”
張九陽喃喃自語，而後猛地一擡頭，大聲道：“嶽翎，我想到了，快，給我紙筆！”
“你要做什麼？”
“眼睛！”
張九陽興奮道：“我要把方丈的眼睛畫下來，然後將天尊的真面目……公之於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