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她才知道,許家那片林子盡頭,是專門分配給傭人住的小樓。
他放下她,給了那個衣衫不整的女人一個重重的耳光,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發火打人,而且被打的那人還是她母親。她嚇得哭了,連忙跑去求饒,卻沒有半點用。
之後,她就再也沒有看到過那個女人,也不知道她最後的最後是怎麼被處置掉的。
好像是在林中,她被圈禁了十多年,經驗累月,許建強幾乎每個月都會給她送去五六個男人。有時候是流浪漢,有時候是虎頭熊腰的壯漢,也有六七十的猥瑣老頭。
不,她其實還看到過那女人一次。
那天,她揹着所有人,包括保姆王娘,偷偷跑到林中,手腳並用艱難的爬到樹上。才透過小屋的窗子,看到女人那白花花的身子。
不、她一點都不白了。
她躺在草蓆上好像睡着了,長長的頭髮散着,四肢偶爾還會動,但身上沒有穿衣服。
看到這樣的場景,她嚇得什麼反應都沒有了,然後就看到女人緩緩睜開眼,就像是有感應一樣。
那個人嘴巴在輕輕的開合,好像是在說些什麼。
她頓時心慌意亂,距離又隔的遠根本聽不見,她怕得腳發軟,不知怎麼的,腳下踩空直接從樹上跌了下來。
在她能感覺到遲鈍的疼痛時,還聽到了女人在小屋裡喊,聲音嘶啞,撕心力竭的。
她好像還能看到女人白森森的手指拼命去抓很高很高的窗戶,能聽到她在用力的撞門,哭着喊着求着。
終於,她被尋來的王娘帶走。
等到跌斷的腳完全痊癒,許家那邊的林子已經被燒的一乾二淨。園丁們在伐木,把黑焦的樹木砍光,起重機又來挖了個巨大的池塘,邊上種上花花草草。
春去秋來,那裡風景很好,她起初還會去過一兩次,後來,就再也沒有去過了。
所以他此時此刻說的對不起,又是因爲什麼呢?
當初,本來就是那個女人對他不起在先。
懂事成人後的她也曾不解過,爲什麼母親不自殺?日日夜夜的忍受烈獄一樣的折磨,圖的什麼?
後來她在英國的時候,經常會做夢。
特別是順產下了容容和耐耐那段時間,威廉都被她弄得睡眠質量極差。
夢裡,她總能聽到女人在屋裡大喊着叫救命。
她像是突然騰空,好像站在枝椏上,明明什麼都沒有倚靠,眼前卻有個小房子,她看到女人張着猩紅如血的脣,叫她快跑。
她是該快跑的,那豪門庭院之深,跌進去了,多難再出來她太清楚。
許建強一定愛過她,不然當初不會不顧家人反對,執意娶她進門。但他的愛太廉價,又或則說太膚淺,以至於,她在他心中,遠不及許氏,不及許家,甚至,不及她許恩慈。
許建強寵自己,許恩慈很清楚,太寵太寵,也以至於,在得知自己只是他精心培養的一顆棋子,是準備時機一到就送到閆家以示討好誠意的棋子時,纔會那樣難以接受。
但她更難接受的是秦喚。
他竟然要娶一個比他小二十五歲的秦喚!
而這一切,和當初一樣,都是她自己親手促成的。她最最信任的學姐,在學校裡那麼貼心的照顧幫襯,儘管她曾極力不承認,秦喚之所以會靠近她,目的就是許建
強。
“許老爺行得端坐得正,上不愧天地,下不愧父母。”也許是掠了一邊回憶,許恩慈的語氣不自覺就冷了下來,她起身,“看到如今的秦喚,有沒有想過當初的許宛如?”
宛如……這個名字真是陌生到他心裡都疼。
曾經幾年午夜夢迴,耳邊都是清晰的,她痛苦的呻吟和哀求。
殺了她,她竟然求他親手殺了她。
昔日如花妖冶,只剩枯葉還鄉。蒼白,不堪,混俗……但他依舊愛她,她可以褪色,骯髒,萎謝,怎樣都可以。但只要看她一眼,萬般柔情涌上心頭。
許宛如,成了他一生禁忌的名字。
那是背叛,恥辱,是耳光,是他一生的污點痛苦和不堪。
也是他此生唯一難以啓齒的柔弱……
“許老爺,您無疑是成功的,卻也是失敗者。您成功的讓許氏日益壯大,養活成千上萬個家庭,可您失敗在,沒有給自己一個完整的家。”
“親手殺掉自己的妻子,驅趕親生女兒,甚至……”許恩慈話語一頓,想到幸得安然無祥的孩子,輕哂一聲,“就在前幾天,我還看到她在糾纏一個男人。”
這個“她”是誰,兩人心知肚明。
“有什麼關係?”
許恩慈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一愣,“你說什麼?”
“又沒關係。”許建強不厭其煩的重複,咳了咳,又咳了咳,原本因爲病態不佳的臉色,彷彿瞬間又老了十多歲,他眼神陰翳無光,聲音喑啞,“只要外人都知道,英鵬是我許建強的兒子,那他就是許氏下一位繼承人。他到底是誰的血脈,又有什麼關係?”
許恩慈聞言擰眉,覺得他瘋了,一定不是當初的許建強。
然而她還沒開口,就看到門口站着個女人,也不知道聽了多久,此時身子輕輕顫着,擡手捂住嘴,淚如雨下。
“老爺……”
秦喚哭着跑進病房,跪在牀邊,一時難以控制情緒般。
見不得她做作的模樣,許恩慈嘲諷,“哭喪麼?”
“許恩慈!”秦喚的哭聲一止,咬牙切齒的拿通紅的眼睛瞪了她一眼,“你到底有什麼居心!”
“居心?”許恩慈挑眉,絲毫不怕她的模樣,“我青雲城有人欠我,所以回來拿。怎麼,許夫人心虛了?”
“我有什麼好心虛的!”
“是,昨晚誰半夜三更還給林傅打電話?”
“你!”秦喚氣得一噎,又連忙轉身,握住許建強顫抖的手,嗚咽着,眼淚婆娑而下楚楚可憐……
“老爺,你可得早點好起來,英鵬不能沒有爸爸,許氏也不能沒有您啊……爲了許氏,我能找的人都找過了,如今還被冷嘲熱諷……我、我也認了。如果我受些苦,能讓您的身體好起來,一切都是值得的,老爺。”
秦喚的演技不可謂是不好。
當初眉眼盈盈,就是個爛漫天真涉世未深的女孩兒。
入了許家後,就是百般嫵媚,像突然開了竅的狐狸精。
而現如今,更恨不得給自己戴上一頂犧牲小我普度衆生的帽子,當自己是悲天憫人的觀音菩薩。
她真以爲許建強看不懂她那點小把戲麼?像一隻跳樑小醜,別人已經鬨堂大笑,她還洋洋自得,以爲是自己演技精湛,實則不過是出醜。
許恩慈也懶得
說她,既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當然也沒必要再挑撥些什麼。
“不打擾許老爺和許夫人難得的相聚了,再見。”許恩慈說完,就轉身要走,但是褲腿,卻被一個小男孩兒給拉住了。
男孩看上去三四歲的模樣,眉宇還有些羞怯,很怕生的模樣。
和秦喚一同來的,應該就是秦喚和其他男人生的兒子,許建強就是因爲得知自己替別人養了四五年的種,纔會氣得進醫院。
對了,她怎麼忘了這茬?
如果許建強對這件事,真的如他所說這樣風輕雲淡漠不關心,那麼……不是和被這事氣得心臟病突發,自相矛盾了嗎?
“你幹嘛抓着我媽咪!”
許恩慈聽到這話,心口一跳,往病房門口看去,才發現本來應該在酒店的耐耐容容竟然來了。
容容性子怯,這會兒看到自家媽咪的褲腿兒被抓着,卻跟底盤被搶一般,擰着精緻的眉就上來,很不客氣的抓住許英鵬的手。
聲音雖然依舊軟軟糯糯,但裡面的不滿和警惕卻很明顯,“你放開啦,不許抓我媽咪!”
而許英鵬似乎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囂張的小姑娘,嚇得臉色一白,就要鬆手,卻又下意識捏了捏,帶着幾分倔勁兒的抓得更緊。
這看得秦喚火大,卻將情緒剋制着,“英鵬,來媽媽這。”
許英鵬看都不看她,而是擡頭看着許恩慈,“我應該叫……叫你姐姐嗎?”
“胡說,混蛋混蛋,我媽咪纔不是你姐姐,你快走開,壞蛋!”
容容對稱呼還不是很懂,但是聽到自己媽咪還被這個小屁孩叫姐姐,就渾身難受,眼圈一紅,恨不得胖揍這個比她矮好多的傢伙。
但是拳頭快要落到身上,最後還是猶豫了一下,改做推。
許英鵬還小,經不住容容哪怕收勢了,卻依舊帶着氣吞山河架勢的一推,直直一屁股坐地板上。
秦喚見狀,臉色倏地一變,起身踩着高跟就往這邊走來,聲音尖銳,“許恩慈你什麼意思啊!你欺負我就算了,爲什麼還要欺負我兒子!”
孩子之間總有磕碰,但許恩慈明明可以阻止,卻沒有開口,主要還是因爲他那怯怯的一聲“姐姐”,就像是被一根尖細的針緩緩推入心口一樣。
不自在的疼,但不知道傷口在哪,怎麼止疼。
被一個比自己兒女還小的孩子,叫自己姐姐。
哈哈……
這個世界真是荒唐到讓人覺得可笑。
看着一臉要找茬的秦喚氣勢洶洶上前來,耐耐拉着容容的手,往後退了一步。
秦喚注意到他,是那天害得她顏面盡失的小孩,新仇舊恨一同涌上心頭,抱起自己兒子,出口的話聲音尖銳盡是嘲諷,“打了人就想走?你以爲這是你們家?來人啊!”
聽到這聲十分有底氣的低喝,許恩慈眉頭微挑,竟然早有準備?掃了眼牀上也不知是昏過去還是裝睡的許建強,對上秦喚,眸中警惕,“你要做什麼。”
“我要做什麼?”秦喚重複着“咯咯”笑,突然收住,那嫵媚的桃花眼凝起一束危險的冷光,“把之前你送我的那句話還給你,我們走着看就知道了。還愣着幹什麼,‘送’他們回許家!”
圍上來的保鏢各個都身強體壯,以卵擊石的事許恩慈不會做,只能和孩子一起被並不客氣的力道壓上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