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邊,這邊其樂融融,另外一邊,可已經黑雲壓城。
許建強從醫院出來,已經連着四天沒出門。
他待的房間,許家上下都知道是許夫人的,但卻只有管家王娘知道,這個‘許夫人’不是此時在精神病院裡的秦喚。
而是當年的許宛如。
秦喚在的精神病院,曾經發來通知,但是她轉告之後,他卻漠不關心。
就連送餐,他也是看都不看就叫她拿走,每次端進熱乎的飯菜,都能看到,上一餐的飯餐完封不動的放在桌上。
她勸不動。
她覺得現在能勸動許老爺的人,就只有一個。
但是他勒令她不準告訴任何人。
巨大的落地窗前,幾米開外,年近六十歲的成功男人許建強,沒有穿鞋,盤腿坐着,表情很久很久都沒有改變。
他覺得,既然下了決定,就不能再這樣猶豫不決。
可是他竟然覺得怕。
他想,就算哪一天死了,宛如見到他也一定會裝作不認識。
上天入地都難尋那份原諒。那種痛,讓他想想,就會失去死亡的勇氣。
除了王娘硬是抹乾淨的桌子,房間裡所有地方都積滿了灰塵,許建強挪動一下身子,往身後的牀上靠。
有着地暖的地板就拖出一個長長的痕跡。
他側頭,還能看到自己從外室一直蜿蜒到裡屋的腳印,清晰無比。
許建強神情突然就有些恍惚。
十六年了……
他擡手摁住胸口,一個人影踏光而來,模樣看不真切。
他好像幾次快死了,但卻總能苟延殘喘的活下來。
秦喚在他晚上喝的牛奶里加LSD已經下了大半年,喝了牛奶,他總能把她看成宛如,那種飲鴆止渴的瘋狂,終於把他自己送進了醫院。
可是沒死透。
那個女人,給她帶了綠帽子。
一邊勾引他,一邊揹着他勾引其他男人。
他覺得應該讓她嚐嚐背叛他的滋味,但是現在卻連看她一眼都懶得。
想想過往,竟然不知不覺也這麼大半輩子走了過來,卻空虛得就像是幽魂一樣。
“宛如……”許建強張口,皸裂的脣倏地涌出一抹血色,自脣上蜿蜒而下,他伸出舌頭舔了舔,意味不明的低笑一聲。
他討厭所有的不貞,當初看到宛如衣冠不整,裡面的僕人在哆嗦着穿褲子的時候,就覺得腦子一懵,什麼也聽不見了,氣頭上直接給了她一巴掌。
那是他第一次打她,不知道她多疼,卻感覺力道重到第二天,他還感覺擡不起右手。
她的額頭磕在牆上,卻沒有解釋,就是咬着脣,忍着哭。
她不肯哭,不肯示弱,他咆哮的吼着,讓她編個理由搪塞他也好,她卻不肯。
明明出身風塵,骨子裡卻執拗到無可扭轉的地步。
恩慈就像她,像極了。
孩子是誰的?
不說,死也不肯。
真送她進了手術室,他望着那紅色的指示燈,抽着煙,站在距離手術房一米之遙的外頭。他
沒有聽到她的哭聲,沒有聽到她求饒。
他如願以償的,用一種生硬的手段,讓她恨了他。
那個時候,他就像站在一個漆黑的世界,四周都是冷的,腳下好像是泥潭,他寸步難移。沒有其他人能救他,能救他的人在遠處緩緩沉沒。
他覺得自己也快被淹沒了,等到那個人淹沒後,就再也沒有救贖。
都說現在擁有的越少,就會越懷念過去。可他明明什麼都不缺,地位金錢勢力女人……他要多少有多少,卻連開口,都覺得實在費力氣。
他這一輩子愛過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的女兒。
但是兩個人,都恨透了他。
他是一個離失敗只有寸步之遙的成功者,表面光鮮,一顆內心已經腐爛透徹。秦喚的種不是他的?
有什麼關係。
那樣表面清純,骨子裡賤透的婊子,早就知道是萬人騎的貨。
他想罵人,喉間卻涌出一股腥甜。
他“呸”一口吐掉,然後笑,含糊的聲音哈哈大笑着,笑聲甚至震碎了不遠處踏光而來的人影。
那雙涌滿了幾近瘋狂的笑意的眸……
終於冷若寒鐵。
……
閆氏大廈,三十樓總裁辦公室內。
閆鈞臨簽完字合上文件,擡着眼看不遠處的男人,英眉微挑,“沒出現在許氏?”
“是,聽說出院之後,就沒有出過門。”張霄低着頭,一板一眼的複述。
閆鈞臨冷笑一聲,“也許死在家裡了。”
他對許建強沒什麼好感,除了當初,他幫他做了最想做,卻死也下不去手的事。但奇怪的是,小慈討厭的人,如果他不討厭,就像是一種背叛一般,讓他覺得渾身不自在。
“行了你先下去吧。”說着,閆鈞臨翻開另一冊文件。
張霄應了一聲,但腳下卻沒有動,看着他,似乎在揣測他的情緒,半晌纔有些猶豫的開口:“早上姜秋峮小姐打來電話,約您出去吃午餐。”
閆鈞臨一聽那女人的名字,頓時不悅,語氣都帶着不耐煩,“推了,說我忙。”
“可閆董剛剛電話打來……”
“行了行了,哪裡吃不是吃,你去隔壁餐廳定個位置。”
“好的。”
閆鈞臨見他應了還不走,忍了半天,手中握着的鋼筆還是往他身上砸去……“沒事了就他媽給我滾蛋,別在這裡礙眼!”
張霄彎腰撿起砸在自己腿上又掉在地上的鋼筆,擡頭看了他一眼,抿着脣,彎腰恭敬的將筆放在他辦公桌上,才終於轉身離開。
輕輕的關門聲過後,閆鈞臨只覺太陽穴陣陣的抽疼,最近真是一切都不順心,幾次三番找許恩慈,卻都被那個叫做莊謹的男人擋在門外。
煩躁的他想咆哮,把這亂七八糟的一切責任都給他媽的扔了。
“叮鈴鈴……”
突兀的鈴聲響起。
閆鈞臨拿起座機就往地上砸!
破碎的“咔擦”過後……室內恢復安靜。
可沒多久,手機又響起來。
閆鈞臨掏出手
機看,號碼顯示是前臺,他額邊青筋突突的跳,要不是這手機是小慈給他買的,他也砸!
深呼吸了兩口氣,接通……
“閆總,有位沒有預約的小姐找您。”
“叫她滾!”聽到是一些沒用的事,閆鈞臨心情更糟,朝着那邊低吼,卻怕自己再發火讓手機遭殃,直接關了機。
再看滿桌子沒有處理的文件,心中火氣燒得更旺,擡腳就踹。紅木的辦公桌在巨大的力道下幾不可見的挪了兩分,他擡手就把滿桌子的文件全部推開。渾身都處於極度暴躁當中!
閆董,閆董。
那個男人還要壓他多久!
六年前,困住他阻止他出去找小慈。六年後,因爲小慈的事打斷他的腿。
這個“閆董”要插手,什麼事都要插手……他甚至要控制他,娶一個個爛俗的女人,生孩子,過他媽的一輩子!
閆鈞臨捏着拳頭,胸口怒火就要達到頂峰,突然聽到門被打開,他轉身要吼,卻在看到人時,快要破口而出的大罵哽在了嗓子眼,上不去,下不來。
門口站着個穿着藍白色條紋運動褲的女人,她扎着馬尾,一張素淨不施粉黛的臉,表情有一絲錯愕。
認出是許恩慈,閆鈞臨有些不敢置信,半天才開口確認:“小慈?”
許恩慈當下瞭然這場面,難怪他剛剛掛她電話兩次,要不是樓下遇到張霄,也許今天就得無功而返了。
掃了眼狼藉的地面,再看他那還指向她的手,幾步上前,將手上的一個袋子掛在手腕上,撇撇嘴,有些無所謂,“要發瘋也別在辦公室,別忘了你可是閆總,注意形象。”
才反應過來的閆鈞臨拿着袋子,轉身就抱住她,語氣有些激動,“你怎麼來了?”
想彎腰幫他撿文件的許恩慈被抱了個嚴實,掙扎了兩下,他卻沒有鬆手,她眸色劃過一絲無奈,“放開我。”
閆鈞臨手指顫了顫,卻依言放開她。這種幾乎叫做本能的反應讓他無可奈何,卻甘之如飴。他打骨子裡就還想寵着她,由着她,任着她使性子,小脾氣。
她要什麼,都給,什麼都給。
許恩慈半蹲下撿因爲承受着男人怒意而散落一地的文件,眸色淡淡,“沒預約我上不來,你還掛了電話。”
掛電話?閆鈞臨聞言有點懵,“什麼時候?”
許恩慈整了整手中的文件,掃了眼不遠處座機的殘骸,眸色深了幾分,不答,卻道:“你的脾氣也該控制一下了。”
“沒、我沒事。小慈,我……你,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他已經語無倫次,當初那個總是笑着進退有度胸有成竹的男人,竟然也有天會無措至此。許恩慈垂眼,意思的撿了腳下幾冊就站起身,轉身看他,“想找你去做一件事。”
“什麼事?”
“蹦、極。”兩個字從她口中出來。
閆鈞臨臉色刷白。
許恩慈就站在原地,看着那在記憶中多年都不曾褪去過色彩的男人,明明語氣和表情都很淡,眸中卻透着一股子似笑非笑的味道,“想要我原諒你麼?換上這套運動服,陪我去蹦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