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因爲討論葉知鬱而熱烈起來的氣氛,在看見面色陰沉的高大男人後,瞬間被凍住。很難想象一個個身材魁梧剽悍的戰士在曲項天面前瞬間繃得筆直,個個臉色發白。
厲眸掃過眼前噤若寒蟬的男人們,曲項天緩緩開口:“全體都有,繞操場跑30圈!”
“是!首長!”
整齊劃一,雷厲風行,小隊長接到命令立即整隊,二十來個男人二話不說動作利落地跑操場去了。
曲項天根本沒看他們,嘴上下着命令,視線卻早就聚焦在了那個小小的身影上。寒風中她跑得踉踉蹌蹌,小臉老遠就看出凍得通紅。
葉知鬱只覺得腳步虛浮,她儘量放空腦袋纔不會覺得小腹那麼痛,眼前有些發黑,彷彿下一秒就喘不過氣了。但是這些,所有的這些和心裡的難過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
一個分神,左腳擦着地面蹭過去,眼看重心不穩又要摔倒。葉知鬱心中暗叫一聲糟糕,想伸手緩衝,卻發現身體重得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下意識閉上眼等待着疼痛的來臨,卻出乎意料地落進了一個溫暖結實的懷抱。頭頂響起男人低沉的嗓音,聽不出情緒。
“你該死的不要命了。”這話不是疑問句。
葉知鬱詫異擡頭,就看見熟悉的剛毅下顎,再往上看,就是緊抿的薄脣,高挺的鼻樑,醞釀着風暴的漆黑如深潭的眼睛。
心頭一跳,葉知鬱卻還是壓下胸口的悸動,淡淡別開視線:“作爲赤刃的戰士,服從首長的命令比生命還重要。”她說得一字一頓字正腔圓,刻板的態度裡沒有一絲多餘的感情。
曲項天看着她微紅的眼眶,眉皺了起來。
“回去休息,不用再跑了。”
“不用再跑了?”葉知鬱像是聽見了什麼笑話,下一秒就使出渾身力氣狠狠推開了曲項天,“你一句話,我下來跑,現在這又算什麼,可憐我?給我下馬威,告訴我什麼是絕對的服從,就爲了維護那個女魔頭,你就可以對我狠到這個份上。謝謝首長的體恤,只是太多餘,我不需要,也不敢當。”葉知鬱聲音很輕,但帶着嘲諷。這麼多圈跑下來,哭也哭了,體力也耗盡了,很多事情她也想通了。
這個男人就是這樣,永遠高高在上,理所當然地習慣了控制。她竟然覺得自己可以依賴他,改變他……付出信任被棄如敝履,如果現在他以爲給點好處就能重新讓她對他搖尾巴就大錯特錯了,她愛他,但是還沒有那麼賤。
曲項天看着她冷淡的反應,心中從剛纔就不斷累積的煩躁在一瞬間幾乎升至定點,又是那種感覺,想抓住什麼唯恐它從指尖溜走的恐慌。
該死!
她的臉頰通紅,整個人卻看上去有種慘白的病態,曲項天壓下心頭因爲自尊心而騰起的不悅,放緩了語調:“現在回去,也不用你和凌部長道歉。好好休息。”好,既然她可以倔強到這種程度,那他就讓一步。現在,她也該讓步了吧。心中這樣想着,然而葉知鬱卻勾了勾幹裂的脣角,帶着輕嘲的味道。
“別管我,我會跑完。”
“該死,你還想鬧脾氣到什麼時候?明明都他媽弄成這副德行了,知不知道女人這麼犟只會讓人厭惡。”
“好啊,”她看向他,眼前幾乎瞬間泛起霧氣,忍着心頭的痛,儘量不讓自己的聲音染上哭腔:“厭惡又怎麼樣,你以爲,我會在乎?”一掌揮開他,葉知鬱擡起已經沉重如鉛的腿繼續往前跑,在別過身的剎那,淚就落了下來。
既然如此,就厭惡好了。
厭惡,至少還是一種感情。
白書帝你錯了,這個男人不是沒有心,而是他的心只有一顆,她分不了。
厭惡也好……她也滿足……
……可是,爲什麼難過得像是要死掉一樣。
眼前一黑,身後似乎響起一聲“該死”,然後,葉知鬱就這麼失去了意識。
迷迷糊糊醒來,耳邊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她不要緊,就是低血糖了。還有,不是我說,項天,人家小姑娘生理期,這種劇烈運動的訓練對身體的傷害特別大,要是以後再遇上這種情況可不能這麼胡來。”那聲音溫柔中帶着毫不掩飾的斥責。
“發燒也是因爲這個?”熟悉的低沉的嗓音,聽上去態度十分恭敬。葉知鬱知道,是他。
那溫柔的聲音像是嘆了口氣才緩緩開口:“小姑娘最近可能沒好好吃飯,急性胃炎,發燒是體內有炎症。我給她掛水了,燒退了就好。回去多喝點粥,吃飯吃得清淡些。不過這個項天你知道的,要是不重視,長此以往可能轉慢性胃炎,像你一樣,可就麻煩了。”
“嗯,我知道了。”
“我說項天,赤刃的女兵團不是在二區訓練麼,怎麼你領着人風風火火跑我這裡來了,臉色還那麼嚇人,害得我一把年紀給你嚇得,還以爲出什麼事了。”
“郝大夫,對不起。”
“哎,不說這個,我從小看着你長大的。那小姑娘,你女朋友?”溫柔的嗓音裡顯然染上了揶揄的味道。
那邊聞言突然陷入了沉默,好半晌才響起男人低沉卻堅定的嗓音:“她是我的愛人。”
“你結婚了?!什麼時候的事兒,還不和郝大夫我說,你小子不會以爲我心疼你那點份子錢吧!”
接着就是笑聲,談話的氣氛明顯好了起來。
葉知鬱躺在牀上,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但是心裡卻因爲他那句“她是我的愛人”,無數情緒洶涌澎湃起來。那些她好不容易纔壓下去的感情,在瞬間因爲他的簡單一句話就死而復生。
她知道,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沒有多餘的感情成分,可是她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動容了,心軟了。
曲項天掀開簾子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葉知鬱睜着眼睛直愣愣盯着天花板的模樣,墨染的眸比往常要幽深許多,裡面不知翻涌着什麼。
葉知鬱察覺到他進來,撐着自己做起來,直直看着他眼睛,委屈,埋怨,無數的情緒和話語在胸口盤旋,可是最後,她選擇輕輕扯動嘴角,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
很淺,淺到幾乎不可察覺,彷彿透明的玻璃,卻像是一擊重擊狠狠敲在了曲項天那顆自以爲堅硬如鐵的心上。
她的生理期他從沒有在意過,不知道並不是他的錯。讓她來赤刃,部隊裡的生活原本就不輕鬆,一天三頓一頓解決他作爲首長也常常如此,沒道理她不能。阿凌說她怠慢工作,他不信,因爲這些天他親眼見得她有多努力,但是衝撞上級還出言威脅卻是讓他失望的。她的脾氣吃點苦頭,沒什麼不好。
所有一切,所有一切都並沒有問題。可是曲項天現在就是他媽該死地想要殺了自己。
爲什麼她臉色糟糕成那樣他卻沒看出來,還嚴聲厲色地兇她?
爲什麼他明明知道怠慢了胃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卻還是放任她虐待自己?
爲什麼明知道她脾氣硬,他就不能多讓着她一點?
曲項天最無法原諒自己的,是他明明一直都在她身邊,卻眼睜睜看着她變成這樣。
她眼裡的情緒太明顯了,他知道她對他的心思。雖然不知道幾分向着他和赤刃,他卻還是利用了。讓她進來赤刃內部,一方面可以從不知目的爲何的A-TM手下保護她的安全,然而更多的,是故意讓她接觸赤刃的內部情報,也也是爲何將她分在了負責電子密碼破譯與翻譯的部門。他知道她一直通過某種方法和絕影聯繫,這招欲擒故縱,就是等待時機,待她和絕影聯繫他能給後者致命一擊。
但是現在,驕傲如她,雖然不知道她想通了什麼,但是她顯然是原諒了他。
眼前的人,曾經在他面前張牙舞爪得像一隻小貓,現在卻蒼白得好像脆弱的花朵,可即使是這樣,她還是想安慰他沒事。
話在喉嚨間滾了幾下,曲項天卻沒有說話,她也沒有,兩人就這麼靜靜看着,直到郝大夫進來拔針頭。
發現兩人之間氣氛詭異,人到中年的郝大夫自然有年長者的眼神和閱歷,心裡明白小兩口多半是鬧彆扭了,也沒說什麼,收了吊瓶又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郝大夫就走出了醫務室,將空間留給了那兩個人。
最後,是葉知鬱先開的口。
“部隊裡允許請假嗎?”葉知鬱道,“我想回家一趟。”
劍眉一沉,幾乎是脫口而出的“不”字下一秒就被嚥進了喉嚨裡。
“回家做什麼。”
“在外面的世界受了挫折,回家找媽媽告狀求安慰。”葉知鬱半開玩笑地這說,眼中卻是顯而易見的疲憊。
曲項天盯着她沉默半晌,才冷着聲音再次開口:“你的家在帝京。”
葉知鬱聞言卻搖了搖頭,眼中染着曲項天看不懂卻覺得不悅的光:“不,我的家在N市,從來都在N市。”她能依賴的人,只有真正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