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時間過去了那麼久,即使她已經皈依佛門,可空念每次想起那些事,眸底還是恨的,眼角的淚冷的好似要結成冰。
她有時候都不敢去回憶,回憶周子林去找自己的時候,自己對他是怎樣的絕情和冷漠。沒有人知道她在周子林面前裝成水性楊花的女人需要耗盡幾輩子的力氣。只因爲那時候的她好傻,還想着如果她說出真相,周子林和他的爸爸將成爲不共戴天的仇人。
後來的空念很多次會想,如果早知道周子林會因爲這事消極生活,最後自暴自棄而染上毒癮突然死在住處,當初一定要什麼都不顧忌說明真相的。即使父子反目,至少,他不會絕望的死去。
只是一切都晚了。當知道周子林已經死在異鄉的時候,空念就知道一切都不能挽回了。
所以,空念恨凌凌天賜,恨還在嗷嗷嗷待哺的凌赤琰。一個人活在恨中二十年,最恨的人偏偏又是自己的親人。矛盾啃咬着她的心,讓她最終落髮出家,想在庵堂尋求一絲心底的安靜。
時過境遷,一轉眼,就過去了三十年啊。
木已成舟,如果兩個人註定是不能在一起的,那就這樣是不是也好?然後現在,兒子的突然出現打破這一切,她又重新想起那些恨,那些怨,那些念。
“楚涵,你爸爸的死,你爺爺和凌天賜都是儈子手。我不會原諒,永遠都不會原諒他們。”空念雙目含恨,這恨依舊如當初。
佳音和周楚涵以爲自己都已經知道了當年的事情真相,以爲那個真相就足夠殘忍。卻想不到,真實的真相遠遠比他們以爲的真相更加讓人難已接受。
當初的一切悲劇,居然是周老爺子和凌天賜一手策劃的。周老爺子居然爲了他的幫會度過難關,就將兒子最愛的女人,孫子最需要的媽媽親手送到了凌天賜的手上。這種卑鄙無恥的行爲,也怪不得他要瞞着兒子,瞞着孫子。將孫子養大的二十多年,家裡沒有任何一件關於母親的東西,相片,所有的隻言片語全是母親的壞話。關於父親所有的一切,就是簡單的兩個字,早逝。兩個字,概括了父親的一生。
周楚涵雙手緊握成拳頭,太陽穴上繃起的血管好似隨時都要爆裂一樣。
佳音恨擔心的握着周楚涵的手,想要安慰,又不知道從何安慰。畢竟自己聽了這真相都不能接受,更別說那是養他長大的爺爺了。
佳音也終於明白,周老爺子爲什麼會這麼討厭自己和凌赤焱來往,無論自己怎麼努力,討好,無論自己是不是給他生了他最盼望的曾孫,都不能接受自己。
早就明白,人沒有無緣無故的喜歡,也沒有無緣無故的討厭。老爺子討厭自己到那個地步,想過是凌赤焱的關係,但真的沒有想到這個關係最後是這樣的。當初凌赤焱是在那樣的情況下生出來的,雖然是老爺子一手策劃的,但他也知道那是一件骯髒又無恥的事。所以
他要拼命的捂着,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只想給帶到墓坑裡。也所以,周楚涵只要一帶自己回去,老爺子看見自己就心煩,憤怒,恨不能除之後快。
佳音不知道怎麼安慰周楚涵,就上前抱住婆婆的肩頭:“媽,一切都過去了。看,現在真相大白,楚涵也已經知道是誤會您,來看您了。您應該高興的,您高興了,楚涵的心情也會好。媽,你說是麼?”
空念聽佳音這麼說,恍然回神,看到的是兒子怒氣填胸,烏雲壓境的神情。他心疼兒子,輕喚一聲:“楚涵……”
“媽,我很好,我沒事。”周楚涵強忍心情,努力扯開脣角對母親笑笑:“媽,寺院清苦,而且孤寂。如今你做了奶奶,還沒見過小孫子小孫女呢。所以……您還是還俗吧。跟我回家,我和佳音一定會好好侍奉你,讓你享受該有的天倫之樂,好好享幾年福。”
空念聽兒子這樣說,真的恨滿足。但是暖心之後,卻是搖搖頭:“雖然媽媽也想看看那兩個小孫子,但是我已經在這兒八年多了,習慣了禮佛誦經的日子。所以我就不跟你回家了,等你們什麼時候有空,帶孩子來看看我就行。”
“媽,您喜歡禮佛誦經,也不一定非要在寺院裡啊。你可以和我媽媽一樣,做佛門的俗家弟子。只要心裡有佛,不就是處處有佛麼?”
空念看着佳音輕聲道:“佳音,別說了。媽知道你們的心意,但是媽真的喜歡這兒的清淨。歲數大了,再去一個新的地方生活,又需要很多時去適應,會覺得很累。”
佳音還想說什麼,空念伸手製止:“好了,時候不早了,該休息了。楚涵,你去客房休息吧。”
周楚涵點點頭:“好,媽也該累了,晚安。”
佳音對周楚涵齜牙一笑:“晚安。”
周楚涵看着佳音那故意的小樣,只能忍着親她一口的衝動,起身離開。
因爲寺院有規定,即使是夫妻,在佛門也不能有親熱舉動,更不能同牀而眠。所以,周楚涵就去了寺院給專門準備的客房,而佳音就得以和婆婆一個房間休息。
夜半,佳音儘管躺了很久還是沒有睡意。輕輕翻個身,唯恐驚醒了婆婆。卻見婆婆也根本就沒有睡着,在歪頭看着窗外的月光發呆。
也是,今天對婆婆來說是一個特別的日子。看見三十年沒見的兒子,又回憶了不堪的往事,她怎麼可能睡得着。恐怕她現在還沒有平靜下來吧。
“媽。”佳音輕喚一聲。
空念回過神,轉頭看着坐起身的佳音,抱歉的很:“媽吵到你了。”
佳音搖搖頭:“不是媽吵到我,是我自己睡不着。媽,你也睡不着麼?”
空念輕笑,伸手輕輕撫摸着兒媳婦的長髮,慈愛的道:“媽今天看見你們來,有點激動。”
佳音看婆婆就好像親媽一樣溫柔的對待自己,忍不住靠在婆
婆的肩膀上:“媽,我想和你說說話。”
空念笑着道:“說吧,想說什麼就說。我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母女,是很親的一家人呢。”
佳音本來還有些猶豫,但是聽婆婆這麼說,就沒什麼顧忌了。
“媽,其實我認識凌赤琰比認識楚涵還早。那時候我才十歲,我眼中的凌赤琰就是一個壞孩子,囂張跋扈,任性狂妄,常常欺負我,我非常討厭他。但是很久的後來,我才知道他其實並不壞,甚至他的心思很細膩,敏感。看着很自我,獨立,卻比任何人都渴望被愛。他沒有自信,嫉妒別人家媽媽和孩子親暱。他……是一個很可憐的人。”
空念以爲兒媳婦想和自己說說話,是想和自己說說和楚涵的事,只是她怎麼都沒有想到,兒媳婦沒有說老公,而是說小叔子凌赤琰。還說赤琰是一個很可憐的人。
一句‘可憐’觸碰到了空念心房最柔軟的部分。她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到大冀寺出家的時候,小兒子連夜追來,當看到已經剃度完畢的自己,而自己叫他一聲‘施主’的時候,他眼底的痛是多麼清晰,多麼絕望。
“佳音,媽知道,媽不是一個好母親。將所有的母愛都給了楚涵,卻拋棄了他。陪伴赤琰長大,卻沒有給他一點母愛。我承認我是自私的,將對凌天賜的恨轉嫁到了赤琰身上。一輩子生了兩個孩子,卻對兩個孩子都有深深的愧疚,都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和慈愛。”
的確,空念沒有扮演好爲人母親的這個角色。但又不得不承認,她也是一個可憐人。
她有她的苦衷,更有她的無奈。
佳音凝眸問婆婆:“媽,問句不該問的,您和凌天賜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他對你寵溺到骨子裡,再沒有過別的女人。他這樣對你,你就沒有感動過麼?”
空念似乎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過了好久才嘆口氣:“佳音,人是這世界上最奇怪的動物。可以一邊恨着,一邊感動着。一邊矛盾糾結着,一邊回憶思念着。媽媽這二十年,一直在掙扎中度過。一直以爲自己最後會瘋掉,卻想不到是凌天賜出了意外先死了。”
佳音聽婆婆這麼說,真的是太明白她的矛盾心情了。只因爲,這種心情,自己也是深有體會。
對待凌赤焱就是這樣,一邊恨着,一邊感動着。雖然不能迴應他的深愛,但是自己也會關心他去哪兒了。只是,自己可不希望,兩人最後的結束,也是因爲一方的永遠離開。她覺得,一定有別的辦法的,一定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媽,人的感情是最不受控制的。我知道你一定也爲這樣的心情自責過。您的遷怒於他我可以理解,但凌赤焱真的是無辜的。他小時候的叛逆,惹禍,其實都不過是想引起媽媽的注意,想讓媽媽多關心他一下而已。看到他長大後,性子變得陰晴不定,脾氣暴躁乖戾,我真的挺心疼他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