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園是皇家園林,很少開放,三年一次的春闈期間是南園最熱鬧的日子,皇后會帶着文武百官家眷搬來南園住,吟詩作對,考察小姐們的才能品行。
對未出閣的小姐來說,這三日無異於春闈,贏了名聲遠播,親事順遂,輸了默默無聞。
當然,這些只是對尋常官員家眷而言,對皇親國戚,百年世家夫人小姐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樂子。
尤其像對夏姜芙這種沒有女兒連個庶女都沒有的夫人來說,這三天無非是換個地方敷臉擦粉罷了。
“真不知工部的人腦子哪兒去了,皇后搬來南園自是厭煩宮裡的生活想找點新鮮勁,聞風而知雅意,工部還不勤快些,多挖幾個湯池溫泉,讓皇后緩解緩解疲勞,他們倒好,竟把湯池填了,一羣人怕是不想升官了。”夏姜芙彎着腰,洗掉臉上的珍珠膏,接過秋翠遞來的棉巾,輕輕擦拭着臉上的水漬,對工部行徑鄙視不已。
秋翠瞅了眼屋外,低眉順目當沒聽見這話,昨個兒下午過來,夏姜芙第一件事就是泡玫瑰浴,南園栽種了大片玫瑰,芳香宜人,香而不膩,很受人喜歡,以其泡澡,香味能維持半個月,夏姜芙每次來南園的唯一期待。
結果昨日南園丫鬟告知,湯池填了,安置成了桌椅,雜書。
言外之意,多讀書,少享樂。
“秋翠,你說是不是皇上的意思?南園怎麼說是老祖宗留下的,沒有皇上的指示,工部敢填湯池?”夏姜芙將棉巾扔進瓷盆,面露沉思之色。
秋翠繼續盯着鞋面不做聲,南園不比侯府,耳目衆多,夏姜芙膽兒肥不怕事,她一個丫鬟,不敢妄自評論。
夏姜芙反應了一瞬,擺手道,“罷了,我不爲難你,待會遇着皇上我問問。”
秋翠如罪大赦的鬆了口氣,擺手示意夏水收了芙蓉花色瓷盆,笑眯眯道,“夫人,奴婢服侍您穿衣。”
夏姜芙點頭,換了衣衫,對着鏡子描妝,慢工出細活,妝是女人的顏色,雲還是泥,全靠妝的功底,她堅信,沒有妝容拯救不了的女人,除非是你懶,不上心。
顧泊遠兩杯茶見底才見屋裡人出來,簾子晃動,顧越流先衝了上去,臉上抑制不住的驚豔,“娘,您可真好看,跟畫上的仙子似的。”
夏姜芙臉上濃妝豔抹,衣衫卻挑的素色,髮髻上插着垂絲流蘇翡翠玉簪,清爽不失富貴,婉約動人,顧越流高興地挽着她手臂,拍馬屁道,“娘,我和你一起,她們肯定以爲你是我姐姐。”
這話夏姜芙愛聽,笑得眉眼彎成了月牙。
顧泊遠立在桌前,目光掃過夏姜芙衣衫,幾不可查皺了皺眉,夏姜芙穿了件月白色雲緞裙,面容精緻,清麗脫俗......
只是,少了分穩重和端莊, “換了,穿我給你挑的。”
顧越流不解,上下將夏姜芙打量番,“爲什麼要換,娘穿這個就很好。”
夏姜芙摸摸他的頭,“還是你有眼光,走吧,陪娘轉轉。”
將顧泊遠的話當做耳旁風。
顧泊遠臉黑了兩分,大步進了屋,在衣櫃裡找了遍,臉更黑了,他記得走之前挑了件藍紫色外衫,怎會沒有?
秋翠戰戰巍巍站在門口,看顧泊遠臉色不對勁,小聲道,“侯爺,在馬車上的時候,夫人將衣服剪了兩個口子,不能穿了。”
夏姜芙多愛美的人,顧泊遠選的衣服老氣橫秋,夏姜芙哪兒會喜歡,料到顧泊遠會讓她穿,馬車上的時候就處理了,壓根沒帶這兒來。
想到顧泊遠黑氣沉沉的臉,夏姜芙心頭那叫一個得意,讓秋荷提着籃子,目標直直奔着玫瑰園去,往年泡玫瑰浴的人多,園裡的玫瑰不準任何人採擷,她有心讓秋荷制些玫瑰香薰和玫瑰露都沒法子,今年湯池填了,倒是便宜了她。
玫瑰花形的拱門外守着四名丫鬟,見到夏姜芙,四人屈膝施禮,其中個子高些的丫鬟道,“侯夫人,您是來看玫瑰花的吧,花兒都摘了。”
“什麼?”夏姜芙眼神微詫,“摘了,誰摘的?”
“太后下的懿旨,獨樂樂不如衆樂樂,摘了作玫瑰糕,供更多人享用。”丫鬟聲音不卑不亢,說話間,微微側身,指着夏姜芙瞧。
滿園的玫瑰花,只剩下青綠的枝幹,好不萎靡蕭條。
顧越流明顯感覺夏姜芙手指握成了拳頭,他立即道,“娘要是喜歡玫瑰花,我改日去裴夫子院裡瞧瞧,奇花異草,裴夫子什麼沒有?”他看得出,夏姜芙心頭不太高興。
夏姜芙側目,展顏笑道,“不過一些花,沒了就沒了,可別動裴夫子的寶,府裡也有玫瑰,娘不差這些花。”
顧越流點頭,挽着夏姜芙朝旁邊的園去,順便說起裴夫子的寶來,“裴夫子原諒我了,我和裴夫子說了,下回摘他的花會經過他的同意,不會亂來,娘您別擔心。”
夏姜芙笑逐顏開,後邊的顧泊遠追過來,陰氣沉沉對顧越流道,“你大哥找你有事,在芙蓉園等着,你過去看看。”
南園佔地廣,以不同的花命名,芙蓉園在前邊兩個園,要走上小會,他略有不滿,“大哥怎麼想着去芙蓉園了?”
毫不懷疑顧泊遠的話,和夏姜芙說了兩句就往芙蓉園去了,留下夏姜芙站在原地,宜嬌宜嗔的看着他,“你等着,他回來又該要我和他出府找親爹了。”
顧泊遠臉色漸緩,走了兩步,擡手撫順她玉簪的流蘇,低低道,“怎麼不穿我準備的衣衫?”
他精挑細選的款式和顏色,她穿着,定不會難看。
“男人好色,恨不得身邊人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你倒好,變着法要我醜。”夏姜芙嘴角含笑,聲音清脆,拉起他的手,繼續朝前邊走。
綠色藤蔓爬滿了牆,沿路零零星星開滿了花,顧泊遠道,“醜了我也喜歡。”
“我懂,你有眼疾嘛,再美你都看不見。”
顧泊遠反手握着她,朝人少的地方走,他身形高大,不想太過引人注目,光天化日,他和夏姜芙這般不太好。
夏姜芙倒是沒那麼多顧慮,她來過南園很多回,但沒什麼心思逛,難得顧泊遠肯陪她,顧泊遠走哪兒她就跟着,遇着喜歡的地兒就停下坐會兒,賞花嘛,她也會。
文氏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碰見夏姜芙,這種宴會,以她的身份是沒法參加的,好在她二哥在京爲官,藉着文家名義來的,王家遭難,她和離出府,被身邊人貽笑大方,她的名聲,從她狠心拋夫那刻就臭了,她不想出門讓人嘲笑,但彥兒和婉珍不同,他們還有希望,她不來,婉珍就沒資格,她不得不厚着臉皮來。
可是她不敢到處走,怕遇着人尷尬,故意尋了這處清幽的地休息,聽着旁邊有男女說話聲,她擔心冒犯了人,亦或者看到什麼不該看的,起身欲走,結果,看見對璧人牽手走在松花石鋪的甬道上。
男的身形高大,身姿筆挺,女的身段窈窕,嬌小可人,從身形看,沒人會懷疑他們不是夫妻。
更別論長相了。
“先說好,越澤中了狀元,你就應我去別莊住些時日,整天在府裡,無聊了。”女子側身仰望着男子,眉開眼笑的說道。
只聽男子道,“去別莊可以,待南蠻離京後才行。”
“成,那我可得住上兩三個月,摘了別莊的櫻桃纔回京......”
男子點了點頭,垂眸看向女子的眼底滿是柔意,文氏不敢出聲,怕驚擾了他們,要不是親眼所見,她都不敢相信,外人口中感情不和的夫妻私底下相處會是這般和諧溫馨的畫面,王朔要是看到這幕,估計恨自己有眼無珠吧。
自信過頭,以爲送幾名舞姬就拉攏了長寧侯,結果作繭自縛,他送的舞姬出身青樓,白白給長寧侯提供了養暗娼的證據。
待二人走遠,她才逐漸回過神來,低頭看看自己,想起夏姜芙說的那句可憐自己,好似明白了些什麼。
身側丫鬟還伸長脖子看着二人消失的方向,嘀咕道,“夫人,那就是長寧侯夫人和長寧侯吧,難怪她這麼愛美,原來是爲了留住長寧侯啊!”
丫鬟沒見過長寧侯,她眼裡,長寧侯身份尊貴,丰神俊朗,夏姜芙若不注重保養,輕而易舉就被其他女子比下去了,留得住長寧侯的心纔怪。
文氏眼神有些飄,小聲呵斥道,“不得胡說,小心禍從口出。”
夏姜芙愛美成性,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很多人等着看她衰老醜陋,但那些人何嘗不是羨慕嫉妒夏姜芙長得好看,生活安逸?
兒子孝順,夫妻和睦,身爲女子,沒什麼比這個更幸福的了。
京裡傳言不可信,這是文氏進京十年後,從顧泊遠和夏姜芙身上看到的。
丫鬟不知哪兒惹文氏不快,訕訕低下了頭。
夏姜芙和顧泊遠在湖泊邊的亭子裡歇息了許久,直到穿着宮裝的太監找來,請他們去光瑕園二人才起身,夏姜芙擔心出汗壞了妝容,走得極慢,且拉着顧泊遠的手不肯鬆,不顧太監在,兀自抱怨道,“皇上前邊說不許賭博玩物喪志,自己又出個彩頭請人猜今年三甲,彩頭和賭博有什麼區別?”
顧泊遠配合着她的步伐走着,沉默半晌才道,“小賭怡情,大賭傷身。”
“你也覺得皇上是賭博吧。”得到認可,夏姜芙笑了起來,朝身側太監道,“慶公公和皇上說說,別壓抑自己,想賭就賭,他是皇帝,誰還敢說他不成?”
慶公公無奈,討個彩頭怎麼就是賭博了,賭博有輸贏,容易沉迷,皇上心繫百姓,這種事堅決杜絕的。
“侯夫人說笑了,皇上來南園是臨時起意,太后娘娘說好些年沒出過宮,皇上孝順,陪太后娘娘出來散散心。”慶公公彎着腰,細聲回道。
夏姜芙挑眉,動了動脣,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顧泊遠搶了先,“飲水思源,皇上以孝治國,乃天下人表率,皇上此舉,是百姓之福。”
能約束好了自己再要求別人,這樣的帝王,心裡想着的一定會百姓。
夏姜芙撇嘴,沒拆顧泊遠的臺。
光瑕園是南園最大的園子,假山迴廊,水榭涼亭,格局雅緻,最大的特色就是正中有桌椅,可供文武百官就座,而慶公公說的就是這後邊的亭子,往年小姐們比賽的地方。
聲音嘈雜,顧泊遠步伐滯了滯,鬆開她的手,臉色凝重,“太后娘娘身體不好,你別亂來。”
回答他的是夏姜芙滿不在乎的輕笑,她清着喉嚨道,“慶公公,走吧。”